林聞博年輕時就和父母鬧翻,雖然林肅的一些朋友會看在老友的面子上對他寬容一點,但林聞博真正借林肅勢力行事的時候還真沒有。
他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的,他工作能力不差,加上從參加工作開始就是在京城,天生就比別人有一股優勢。
本來他按部就班的,過個幾年升正局,要是仕途順利,說不定還能成爲教育部的領導出席人大呢。
可是順利了二十多年,眼見着要更進一步了,卻被下放,別說林聞博,就是他的其他同事都自覺受不了,紛紛猜測他是得罪了什麼人。
喬夢出去走了一圈,捨出去不少補品,這才隱約知道些消息,“好像是有人要接你的位置,而中南省那邊正好有個缺,他們一直想從京城這邊求個人纔過去,所以就……”
林聞博臉色難看,“放屁,中南省那邊直接提副手就行,幹嘛一定要從京城請人?我看就是他們權錢交易好的!”
“那現在怎麼辦,聽說接你位置的人不簡單,政績也有,就是資歷不夠,這才一直在地方上,這次中南那邊一打報告請人,他們立刻安排人運作,”喬夢頓了頓道:“要不,你和爸說說吧,他學生不少,朋友也多……”
林聞博丟下報紙道:“這事你不用管了,去就去,我能去中南省,自然也能再回來。”
他是不可能就仕途問題去求父親的,當年父子倆鬧翻他就說過,絕不會用他的人脈做什麼的。
喬夢看不上他這股不合時宜的倔強,都什麼時候了還講究風骨。
但林聞博想起舊事,難得的犟起來,不僅自己不去找林肅,也不許喬夢去找。
而喬夢最近工作量突然增多,每天都要加班到九點左右,就是想去找林肅都沒時間。
畢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她總以爲能找到時間的,只是沒想到中南省那邊發來信函,希望林聞博能夠提早去中南,因爲高考,中考在即,他們有許多工作要做的,不能少了領導。
林聞博沉默的收拾了東西離開辦公室,準備前往中南省。
喬夢這才着急起來,請了假跑去找林肅。
林肅帶着胡小雨散步去了,林清婉捏着手機站在窗前,看着喬夢急匆匆的進樓,“她來了,我不和你多說了,替我謝謝你小姨,回頭請你們吃飯。”
陳怡笑道:“咱倆這關係謝什麼?對了,你上次送來的珍珠還有嗎?沒有那麼好的也可以,我最近靈感迸發,設計了好幾款珍珠的首飾,但我們公司好的珍珠有限,都比不上你拿來的那兩顆。”
陳怡壓低了聲音道:“你一定不知道吧,你送來的那兩顆珍珠現在被我們公司重點保護起來,老總請了L.A來設計,打算秋季發佈會的時候拿出來壓軸。”
林清婉笑,“我會幫你留意的,如果有,我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你。”
“好,謝謝清婉寶貝啦。”
林清婉才掛斷電話,門鈴就響了。
她施施然的去開門,在門外等候的喬夢驚了一下,“你不去上班嗎?”
林清婉手撐着門口,沒有請她進來的意思,笑道:“今天我輪休。”
林清婉現在給外面的解釋是,她在博物館上班,喬夢知道這個繼女的學業很優秀,因此並沒有懷疑。
她覺得今天運氣不太好,看了眼沒有打算請她進去坐的繼女,她抿了抿嘴問,“你爺爺呢,我找他有些事。”
林清婉繼續撐着門口道:“爺爺今天和朋友去參加活動了,可能要到晚上纔回來。”
喬夢忍着氣道:“你爺爺年紀大了,怎麼可能出去這麼長時間?”
林清婉這才側開身道:“你要不相信,可以進去找啊,看看爺爺在不在裡面。”
喬夢如風一般進去,看到裝修精緻的房子,她心中就好像被火燒起來一樣。
她樓上樓下看了一遍,知道林肅不是林清婉能藏起來的,只能青着臉坐到她對面,“清婉,你還不知道吧,你爸被調到中南省了。”
林清婉挑了挑眉,捧着茶杯笑道:“是高升了?恭喜!”
“是明升暗降,”喬夢憋着氣道:“你應該知道,京城的官出去容易,可要是想回來就難了。你爸爸在京城經營多年,眼看着就要更進一步了,這時候出去,以後想要再到你嚴伯伯的位置上就難了。”
林清婉抿了一口茶問,“嚴伯伯是誰?”
喬夢一堵,“就是你爸現在的上司。”
林清婉就淺笑,“那就讓他多努力努力,我想他能力足夠,上級會看到他的努力的。”
“清婉,你別覺得這跟你無關,你爸要是能更進一步,對你和淸俊的將來都有好處,俗話說得好……”
“喬阿姨,”林清婉淡淡地打斷她的話,“過去的二十五年我都沒能因爲你們高升而享受到便利,我不覺得將來我還需要這份便利。”
喬夢噎住。
林清婉放下茶杯,輕笑道:“不過,他高升對我也沒影響,你要找爺爺就去找吧,不過我提醒您一句,爺爺一輩子都清廉正直,只怕他不會爲了你們破例。”
喬夢臉色難看的起身,“那可未必,畢竟你爸爸是他唯一的兒子。”
林清婉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喬夢轉身離開,拿出手機給林肅打電話。
林肅的手機此時正掛在胡小雨脖子上的一個小包裡,她瞥了一眼不斷閃着光的手機,跳下林肅的懷抱,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兒,開始追着蝴蝶跑。
林肅笑眯眯的看着,並不知道他的手機被調了靜音,更不知道此時手機正響着。
林清婉倚靠在窗前,看着底下的喬夢來回走動着打電話,不由挑了挑嘴角。
以前她不屑於和喬夢等人玩這種心眼,心中有氣從來都是當場撒,直白的說出來。
以至於大院的老教授們都覺得她戾氣過重,雖然知道林聞博有錯在先,但往往都是先責備的她,覺得她這個做女兒的太桀驁,也太不孝順了。
所以人就是這樣的奇怪,自己同樣年輕氣盛時,覺得坦誠最爲難得,寧願要個耿直的朋友,也不願有兩個圓滑的知交。
覺得對前者可以掏心掏肺,對後者則要防備小心。
可等人經歷得多了,卻又是另一種感悟,覺得朋友的耿直傷到了自己,喊着,耿直也是一種刀,圓滑的朋友雖然會捅自己刀子,可至少表面讓自己很舒服。
覺着都是挨刀,那不如挨那把溫柔的刀,也不去吃耿直朋友的奚落。
可是等到那把溫柔的刀子越插越深,直通心臟時才後悔不已。
那把耿直的刀捅人時很痛,但傷到的是皮毛,以期讓他痛苦覺醒,卻不會真的捅入身體傷筋動骨;
可溫柔的刀卻能一邊言笑晏晏的與他稱兄道弟,姐妹相稱,一副我全爲你着想的模樣,出些無關痛癢的小意見,然後在你感動時悄無聲息的將刀子又往裡遞一寸,隱隱作痛,尚能忍受,加上外面抹了蜜,倒不顯得太痛苦了。
於是等刀子完全到達心臟,直取心脈時才感覺到那徹骨的疼痛。
林清婉是林肅教養長大的,讀書人都自有一股風骨,她從來不屑於做此陰險之事,異世十年回來,她還是成了自己最不想成爲的那種人。
林清婉垂下眼眸,將手中的茶倒進陽臺的盆栽裡,轉身回屋。
喬夢等了半天都沒等到林肅,回到家時,林聞博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上面建議我明天就過去,我已經定好了機票,明天下午一點的飛機。”
林聞博頓了頓後道:“你也別去找爸了,別說他不會出面,就是出面也沒用,我人都去中南了,事情算是鐵板釘釘了。”
“憑什麼?”喬夢怨道:“就因爲他是紅二代就能這樣把人擠下來?論對國家的貢獻,你家哪裡比人家差了?你爺爺是抗戰烈士,咱爸也上過朝鮮戰場,你兩個哥哥都是爲國犧牲……”
“好了,”林聞博最討厭別人提起他兩個哥哥,好像他佔了他們多大的榮光一樣,他抿嘴道:“去哪兒都一樣,文化工作又不是隻在京城,這話傳出去,還以爲我對地方有偏見呢。”
林聞博生氣的合上行李箱,“我明天就走,你今天就消停一些吧。”
林淸俊收到消息往家裡趕,林聞博就把兒子叫到書房道:“這是我和你媽給你買的房子,現在還沒交房,還款是用我的銀行卡,你多盯着點兒,房子一下來就去辦房產證。”
“爸……”
林聞博擡擡手,沉聲道:“你長大了,我也沒什麼不放心你的,我去中南後你多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別動不動就往家裡跑,你媽年紀不大,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你一回來她就得忙上忙下的。”
林淸俊沒多想,只以爲爸爸是心疼媽媽,撇了撇嘴道:“我還是不是您親兒子了,回個家您都心疼我媽。”
林聞博一笑,面容溫柔了許多,“你有空就多去看看你爺爺,他才需要你陪呢。”
林聞博說到這裡一頓,嘆息了一聲道:“梅香園離你學校又近,就幾站的路,去了給你爺爺買點水果,你姐要是說話不好聽,你就當沒聽見,她那個脾氣十年如一日……”
“爸,我姐現在脾氣好着呢。”
林聞博哼了一聲,她的脾氣要是變好了,那才需要小心呢。
他們父女二十五年,他不敢說十分了解她,卻也有五分了解,林清婉根本不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