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月城湖畔,櫻花已然凋謝,桃李也早已散落一地春紅,無處尋覓,只有稀疏的杜鵑花點綴在路旁的花圃中,笑意盈盈。
燦爛的陽光將古老的水榭亭臺包裹在一片溫暖裡,風輕雲淡,遠處煙波盪漾,時而飄過幾座遊船,穿梭往來……
“Theyuechenglakeisindeedpicturesque.Itisheardthattherearestillmanybeautifullegendsandstories.”(月城湖的美景果然名不虛傳。聽說它還有很多迷人的傳說故事?)這個人講着一口流利的英語,滿頭鬈髮,金燦燦的,一雙碧藍的眼睛,在陽光裡清清亮亮。
“Yes,Mr.Pierre,themostfamousoneisthemiserablelovestorybetween梁山伯and祝英臺。”(是的,皮埃爾先生,最有名的,要數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悽美愛情故事。)此人一張俊俏的華人臉,講的英文卻十分地道。他們一問一答,走在前面。
後面還跟着三人。其中一個黑瘦方臉的青年男子用中文對走在身旁的外籍說道:“托馬斯先生,你們國外有羅密歐與朱麗葉,我們中國有梁山伯與祝英臺,都是爲愛殉情的癡情人。”
“哦,我聽說過,中國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托馬斯深棕頭髮,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中文雖說得斷斷續續,倒也標準。
“哥,快看,前面就是望月橋了……”孫文婷指着不遠處的一座單拱石橋,高聲叫起來。
大家聞聲都順勢望去,一條長堤橫亙在湖面上,長堤中央,石橋俯臥,橋的兩側,半壁青山側影,一波碧水涓涓,往來人流不息,好一幅江南初夏圖。
“涵風,洛,等一等,我們去那裡,望月橋……”托馬斯大聲叫住了前行的俊俏男子。
洛涵風回過頭來,衝他們大笑:“今天我們幾個男士就做一回梁山伯,去會一會夢中的祝英臺……”不想這一笑,還對着一個女子,那貌似無心的一句話,卻好像一道暖流,投射到孫文婷的心裡去,倒以爲他這建議因她而提,孫文婷瞬間面色紅潤,心跳也莫名地加了速,腳步異常地輕快。
於是他們幾人並行,不過五、六分鐘,就到了湖堤東端。
遠看,它的橋拱由蒼青石塊鋪築而成,古樸質雅,走上去,才發現路面卻是寬闊的水泥大道,遊客倏然多了幾倍,大家放慢速度,談談笑笑,往橋中央走去。
“叮鈴,叮鈴……”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自行車隊,竟然從橋對面疾馳而來,爲首的那人頭戴黑色鋼盔,一身純黑運動衫,胸前還紋上了大片慘白的骷髏頭像,即使在人羣裡,也不見減速,橫衝直撞朝洛涵風他們過來。
一大羣人直被逼到了橋的邊沿,孫文婷一直緊跟在洛涵風的身旁,這一傾斜,她半個人靠在他的臂膀裡,不覺心旌盪漾。洛涵風不知她是故意呆立着不動,只好伸手把她扶住,輕輕推至一旁,也不見她一個頭低低地,紅似飛霞的小圓臉羞澀無比,少女風姿盡顯無餘。
人羣裡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剛剛掙脫了母親的手,正欲興高采烈地朝橋上跑去,卻被人流擠壓到角落,十分地不甘心,於是她拼盡全力撥開一條縫隙,從中鑽了出去。此刻,那飛車隊已呼啦啦地衝到眼前,沒想到有個小姑娘從裡面跑出來,一時間完全剎不了車,眼看就要撞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洛涵風的一隻大手已經抓住了小姑娘的胳膊,奮力往橋邊一拉,誰想這一段路兩旁竟還沒有石欄,由於用力過猛,一隻腳踩在橋沿上,另一隻腳卻落入空中,他馬上放開小姑娘的手腕,自己則整個身體直直地墜入荷花池裡去了。
五月末的荷花池裡尖尖碧葉微微露出水面,清凌凌的水很快就淹沒了他的膝、他的腰,直至他的頭,他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已經整個地沉入水底……
可怕的與世隔絕,可怕的萬籟俱寂,他沉沉地往下掉,放大的瞳孔裡倒影出綠的山,藍的天,還有一個可怕的魅影,臉色蒼白鮮血直淌的臉,盤旋着千條萬條的絲帶,一條條纏繞在他的身上、腿上,越來越近,越來越緊,他終於沒有了氣力,沒有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雙手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臉,無數個聲音窸窸窣窣地鑽進他耳朵裡。
“喂,洛,醒一醒,醒一醒……”
“可憐了,年紀輕輕的,模樣生的這樣好……”
“這景區裡隨便什麼人都能飆車,也沒人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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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睜開了疲憊的雙眼,堵住的喉嚨裡突地吐出幾口水來,沉重地嗆了幾聲,有人手忙腳亂地爲他拍背順氣。好一會兒,他才緩過勁來,朦朧中,浮現一張美麗的臉。很奇怪,這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到底是在哪裡見到過她,又怎麼會把她給遺忘了,他想不起來……他緩緩地擡起手,輕放在她的腮邊,那觸手可及的容顏,竟在眨眼之間,忽而變遠了,定睛一看,卻是白姝安。旁邊還圍着孫文濤、皮埃爾、孫文婷等一大羣人,陌生的人羣見他醒了,覺得沒有戲看,自然離去,只剩小女孩母女一直站在他們身後。
“是你……”洛涵風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見到這個女子,喘過一口氣,聲音還有一絲喑啞,“是你……救了我嗎?”
她輕點了點頭,水淋淋的臉,在微光裡,清新地像晨間的露珠,瑩瑩動人。他神情有些恍惚,不知該怎麼解釋剛纔的幻覺,突然間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只顧失神地盯着她的臉。
她被他迷亂的眼神盯得有些窘,泛白的臉龐凝起一抹紅暈,不好意思地站起來,急促地說了句:“看來你已經沒事了。”正待轉身,手臂被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緊緊地抓住,“等一等。”他的喉嚨裡沉沉的,聲音竟透着一絲哀慼。
白姝安側臉,低頭疑惑地看着他,那堪稱是一張俊逸的臉,五官佈置得很均勻,尤其是直挺的鼻樑上一雙深邃的眼睛,像無邊的夜空裡璀璨的星辰般生輝,此刻,髮際滴落的水珠滑過眉間,一滴滴,掉在他眼角,朦朦朧朧地,卻顯得有些悽楚。
“還有什麼事嗎?”白姝安不知爲何,突然間思緒萬千,其實剛纔並沒有打算立即離去,但是腦中回想起雲姨的一番話,想起他不同尋常的身份,想起曼姨清瘦的臉龐,她不由自主地就想逃離,可是現在他的手掌正緊緊地固定在她的臂上,她不得不停步聽他把話說完。
洛涵風頓了頓,僵硬的手漸漸放鬆力道,聲音已恢復了幾分力氣,帶着一種不容妥協的腔調:“你剛從水裡出來,衣服都還溼着呢,一起去換身衣服吧。”
她仍想回絕,衆人跟着一起勸說,在孫文濤的示意下,孫文婷也已經走過來,殷勤地拉起她的手,白姝安只得默許,洛涵風這才鬆了口氣,這時他已經被兩人攙扶着站起來,慢吞吞地走了兩步,雖還有點吃力,但手腳基本可以活動。
孫文濤擡手扶了扶鏡架,眯起雙眼衝着白姝安諂笑:“幸虧剛剛白小姐救得及時……白小姐,剛纔那一幕真是驚險,你簡直就是女中豪傑,從那麼高的橋上輕盈地跳下去?”
“那沒什麼,我喜歡游水,以前還學過一陣子跳水呢……”她有些尷尬地淡淡一笑,擡眸正巧碰上洛涵風詫異的眼神,心頭突然生出一股無名火,好氣又好笑地看向他,“不過真沒想到你看起來人高馬大的,竟然不會游泳。不懂水性的人,還在那麼高的橋沿做危險動作。”
洛涵風心底剛剛萌生幾分敬佩之情,被她一句奚落的話,刺中了要害,心裡的氣發不出來,重重地咳了幾聲,朝孫文濤他們發難:“你們幾個是怎麼回事,眼睜睜看着我掉下去,也不來救我,還要一個女人出手?”
托馬斯拍拍涵風的肩膀,慢吞吞地說,“洛,你可不能怪我們,要怪,只能怪白小姐動作太快。”
本來是一句無心的話,可是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白姝安臉上的時候,一輪紅暈不知何時飛上了她的臉。
大家都笑起來,只有孫文婷悶悶地站在白姝安身旁,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