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被洛涵風牽着手輾轉敬完接下來五十餘桌酒席的,只知道他們像一對穿梭在百花叢中忙碌的蜜蜂,他們堆着笑臉,端着酒杯,不停地與人碰杯……
她緊緊地挨在他身邊,就像所有新婚燕爾、濃情蜜意的新人一般……
喜宴落幕,她已醉得不省人事。
此刻她緩緩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牀上,眼前一片昏暗,半撐起身子,可見斜對面一扇高大落地窗,銀色月光穿門而入,在牀前勾勒出斑駁樹影。
慢慢起身,藉着皎潔的月光走到陽臺上。
室外一片寂靜,從清晨到夜晚,一直熱鬧非凡的洛園,此刻賓客已然散去,逐漸陷入沉寂。
晚風搖曳,園中花木疏影橫斜,伴着淡淡花香,她深吸了幾口氣,腦子倏然清醒了幾分。晚宴上沉痛的那一幕揮之不去,又涌上心頭。
她一度以爲,曾經天真懵懂的愛戀,在經歷了過去幾個月的突變與沉澱之後,必將化作一抹淡痕,只靜靜躺在心底的某一個角落。
可是昨天晚上,當她看到若旻憔悴落寞的身影,看着他獨自坐在桌角,一杯又一杯地灌下杯中酒,那種痛苦絕望的神情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偏偏洛涵風牽了她的手,徑直走到他的身側,不知是故意還無心,說出一些意有所指的話來。
“姝安說,你一直都很照顧她,以後我們都會把你當哥哥看,這杯酒我們敬你!”洛涵風兩頰微紅,卻語氣鄭重,完全不像是有醉意的樣子。
若旻起身時微微一個趔趄,因靠着桌子才穩穩立住,滿滿兩瓶紅酒並沒有讓他慘白的面容紅潤幾分,只是那份儒雅從容的氣質卻絲毫爲減,他目色迷離地望了望白姝安,原本溫潤磁性的嗓音帶着一絲喑啞:“姝安酒量淺,就讓我們兩個乾一杯吧。”
“若旻哥,你要好好保護嗓子,不能喝這麼多酒。”白姝安的心底牽扯着難言的不忍,這一句話脫口而出,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驟然僵住的手心被另一隻溫熱的手掌緊緊握着,突然加重的掌力,彷彿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生生嵌進她的血肉,無法言喻的疼痛。
若旻修長的手指拂過杯口的水珠,帶着微笑,柔聲說,“沒事,今天心情好,就多喝幾杯。”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洛涵風爽快地仰着脖子喝完酒,又側身一把奪過白姝安手中的杯子,一口乾掉,定定望着若旻憂鬱的眼,斬釘截鐵般說了句:“從今以後,姝安的一切就放心地交給我吧。”
若旻好似此刻纔回過神來,瞭然地垂下眼眸,又自斟自飲了一杯,語氣中帶着一絲自嘲,卻字字清晰:“我祝福你們!”
……
隱藏在心底十年的情感,豆蔻年華里最美麗的芬芳,從來沒有想過,它還未綻放就如一株見不了陽光的野花黯然凋零……
互相曖昧的喜歡,不多也不少,不早也不晚,沒有雜質,沒有猜忌,沒有遲疑,曾經她所期待的愛戀,就這樣殘忍地逝去了……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可以任你揮霍,再多的掙扎,都不過是無力的祭奠,正因爲她知道,才無力面對他持續消沉的模樣,爲什麼不能坦然地面對失去,更何況,那是他從未真正地面對,也從未勇敢去爭取,甚至連她都無法爲其定義種類的情感?
曾經以爲失去就是天崩地裂,卻沒想到,短短几個月的功夫,她已經可以成功地抽離痛苦,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
她突然覺得胸口憋悶,有些透不過氣,轉身回到房中,藉着月光打開房間裡的燈,昏暗的室內驟然變得一片透亮。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洛涵風的房間,顯然爲了婚禮已然經過精心修飾,如深海般沉穩寧靜的四壁,包圍着各式華麗的白漆鍍金傢俱,米色宮廷風的白漆雕花大牀上方,掛着新人的婚紗合照,那是幾天前,在月城湖畔望月橋旁所攝。
照片上兩人相擁立在湖邊,身後綠水悠悠,青山隱隱,他的眉心抵着她的額頭,鼻尖對鼻尖,嘴脣對嘴脣,兩張臉沐浴在金色陽光裡,昏黃中帶着暖意,純淨裡一絲暗香涌動……
白姝安心中一動,一張臉竟如火燒般紅了起來。
此刻這張深情繾綣的照片被大紅的繁花被面映襯出婚禮的重重喜慶,她卻纔如夢初醒般想起來,那個本該跟他同處一室的新郎官身在何處呢?
理了理微亂的禮服,四下張望許久,才發現大門左側有一扇虛掩的白漆雕花木門。
轉身穿過寬厚的沙發,來到木門前。
開門而入,摸索着走了幾步,發現了牆上的壁燈。
伴着微黃的燈光,白姝安穿過衣帽間,裡面竟還有一個精緻的小房間,窗邊佈置着一張不大的牀,衣櫃、書桌、茶几等傢俱,倒也不缺。
他的新郎官此刻正酣然睡在那張不大的牀上。
她沒有開燈,藉着皎潔的月光,輕輕走過去,屈膝蹲在他的牀頭,月光如水般灑進來,她看到他微蹙着眉頭,緊閉的雙眼上,兩排長睫毛偶爾微微地顫動着,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沉沉傳入耳中,好似睡意正濃。
有什麼樣難言的心事竟讓他連夢中都鎖着眉頭,手指輕落在他的眉梢,緩緩滑過,意欲清除他心底的憂愁似的,漸漸撫平了褶皺。
她滿意地收回手指,定定地凝望許久,壓抑多時的疑問在心裡反覆呢喃:“昨天晚上的電話是你打的嗎,如果真的是你,爲什麼不出聲,如果不是你,那還會有誰呢?”
輕嘆了口氣,緩緩起身,轉身沒走幾步,撞到桌角,隨手帶倒了身側一個厚重的白瓷杯,杯子砸在右腳大趾上,十指連心一陣錐心之痛。
她緊蹙眉頭咬着脣,仍舊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悶響,正想繼續前行,身後一個強力把她的另一隻手拽住,一個趔趄,回身撞進一個人的懷裡……
月色迷濛,她微微擡頭,依稀可見他蓬亂的發下一雙迷亂的眼睛,正灼熱地望着她。
一顆心莫名地緊張起來,擂鼓似地突突跳着,好似下一秒就要衝出胸膛,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出一句話:“剛纔,看你睡着了……我,正想離開……不小心……”
他沉默地點亮了不遠處的壁燈,扶她一起坐到牀沿,擡起她的右腳置於自己左腿上,低頭小心地脫去薄薄的拖鞋。
紅腫的大趾像一個飽滿的紫茄,猙獰地暴露在燈光下,她正想掙脫,一隻溫熱的手掌已暖暖地覆到上面……
整個人頓時如石化般僵住,一動都不敢動。
掌心雖不寬厚,卻溫暖有力,修長手指一遍遍揉過傷口,陣陣暖流隨之淌到心間。
空氣中開始浮動不一樣的氣息,她呆呆地望着他手中溫柔動作,竟忘了疼痛。
揉了許久,終是停下動作,手依然抓着她的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語氣一如往常般淡淡:“洛太太,你做事,爲什麼總是這樣出其不意?”
她不太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臉上卻已經飛上了紅霞,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含糊亂答:“你這是在誇我麼?”
脣角一勾,輕鬆的笑聲傳來,“你說是就是吧。”
她臉色一沉,生氣地從他懷裡抽回腳,穿好拖鞋,迅速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桌邊,邊走邊說:“我要去睡了。”
他也跟着她站起來,默默跟在後面,走在前面的人好似想快速逃離這裡,腳步越來越快,誰想受傷的腳並不聽使喚,眼看到了房門口,一個趔趄差點又要栽倒……
長臂一伸,又將她輕鬆拽入懷裡。
“你,你放開我!”她又羞又急,努力掙扎着想要脫身,卻聽到他溫柔的嗓音曖昧地傳來:“洛太太,現在儀式已經完成,還差最後一步,我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耳邊拂過他沉重的呼吸,連帶掌中濃烈的熱度,燒得她腰間的皮膚開始發燙。“真正的夫妻!”他該不會,是想用強吧?頓時面紅心跳,六神無主,心一橫,俯下身子在他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吃痛悶哼一聲,漸漸鬆開了手,腰間力量退去,她一個踉蹌後退兩步,恰好身子抵在門框上,穩穩立住。
擡眸盯住那雙深邃的黑眸,此刻裡面星光黯淡,冰冷寒意由眸中閃現,漸漸籠罩了整張臉。
她深吸了口氣,憋了許久終於說出一句話:“我,我們的協議可沒有這一條。”
一聲輕笑,還伴着幾絲嘲弄,“你認爲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你,你剛纔,不是說,真正的夫妻。”莫名地緊了緊身子,擡手捂住發燙的臉,竟覺得自己十分好笑。
笑聲漸強,如晚風中馨香的桂子,一抹抹,漾開在那張面色冰冷的臉上。
他突然轉身,從牀邊衣櫃的抽屜裡拿出一疊文件,遞到她手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說:“其實,我是想跟你說契約的事。這是我在美國的私人律師親自擬定的,一式兩份,我已經簽了名,你簽完之後,一份由你保管。這上面清楚說明了你我的義務和權利。”
原來他說的變成真正的夫妻,是指簽完這個協議,兩人的夫妻身份正式形成的意思。她臉上的紅意更甚,只得悶着頭仔細翻看起協議內容,一目十行,卻是一個字都看不清。
“從明天起到明年的今日爲止,在人前,我們就是一對恩愛夫妻,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你都要站在我的身邊,這是你作爲洛太太必須承擔的義務。至於報酬,春華劇院已如你所願,沒有被拆建。而契約上金額的數字還是空白的,你想填多少就填多少,我都會滿足你。”
“你就不怕,我要……”那個即將脫口而出的答案,“洛氏集團的大額股份”,言到嘴邊,終究是停住了。
“要什麼?”洛涵風平靜地望着她,微聚的眉峰,如隱隱青山,曲折迷離中透着幾分神秘。
她心念一轉,厚着臉皮說:“2000萬,這個數字對洛氏集團來說,應該是個小數目吧?”
“當然……我還以爲你會要整個洛氏集團呢。”洛涵風竟奇怪地笑了笑,雙手抱於胸前,帶着異樣的目光認真審視着她。
聞言倒是她怔了怔,轉身從身旁書桌的筆筒裡取了筆,在兩份契約上飛速填了數字,並簽下自己的大名,再拿了其中一份遞還給他。
洛涵風接過來,嘴邊掛着滿意的笑,“可以了,洛太太,快去睡吧,天一亮,咱們就要去蜜月旅行。”
“蜜月,旅行?”
“這不是新婚夫婦的必修課麼。你放心,文嫂已經幫你整理好行李,行程我來安排。”
“哦!”
……
一手抱着契約,一瘸一拐地沿着通道回到新房,腦中反反覆覆只有一個念頭,“這一紙契約,已讓自己深陷豪門,從此以後,她就是他的洛太太,名正言順的洛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