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依然璀璨,越過萬千高樓,在波濤翻涌的靜江岸邊,一個熟悉的嬌俏身影正寂寂而立。
江邊的風勢猛烈,吹得她滿頭齊腰鬈髮四下飛舞,鵝黃的連衣裙子緊貼着玲瓏身軀,那一樹纖細的腰肢在風中輕顫,彷彿隨時都會被風捲走……
然而,任狂風如何肆虐,這個看似柔弱的身影,卻一直屹立在岸邊,她的目光幽暗,定定望着遠處翻涌奔騰的江水,緊抿的脣一點點彎起……
起初是無聲地笑,帶着幾分自嘲、幾分迷茫;漸漸地,變作了大笑,卻比哭還要難聽,那一聲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被狂風吞沒了,隨着遠處的江水咆哮着奔騰而去,徒留兩行清淚,從那張蒼白的面目上,悄悄滑落……
她的思緒亦隨着眼前張狂的驚濤駭浪猛然回到了昨日下午,當時,她帶着滿腔的誠意來到雲城醫院,去看望自己心心掛念的父親,卻在走出電梯的那一刻,遠遠地,看到嫂子白姝安和另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走進了那間被衆人看守的重症病房。
她的腳步一滯,想起自己每次前來,均只被允許站在窗口遙遙相望。
那幾個保鏢總是做出一副盡忠職守的模樣,將她牢牢阻隔在外,而醫生和護士也擺出一套託辭,說什麼病房重地,怕外界感染,一律不準外人靠近。
外人?
看着父親面容憔悴、人事不省地躺在病牀上,她竟然從來都沒有介意過這個足以令她心碎的措辭,也從未懷疑過,被衆人嚴密看守、重重包圍的洛董事長,如今的身體現狀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難道說,是父親的情況突然惡化,還是……這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洛靜敏將狐疑的目光定在了不遠處兩個保鏢高大的身形上,原本打算前行的腳步突然一轉,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因走得匆忙,腳下不留意,突然撞到一團綿軟,一低頭,發現竟然是個三四歲大的孩子,不知從哪裡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洛靜敏一邊將孩子扶起,一邊回頭遙遙望向遠處的重症監護室,當即計上心頭。
她利用幾個糖果哄騙孩子朝着病房的方向慢慢走去,用以吸引暗處幾個保鏢的注意,自己則繞過人羣,從相反方向通過安全出口,慢慢靠近病房的窗口。
雖然只匆匆瞥了一眼便警覺地躲到了窗後,卻已清楚地看到父親正安然坐在牀頭,而非往日所見的那般奄奄一息;雖然只聽到了短短几句話,卻足以令她身形劇震……
她親耳聽到自己的父親說,“他灑下了一張網,目前這張網要捕的大魚,首當其衝就是青宴和鄭世,至於他口中所指的另一個她,雖然含糊其辭,她卻已心知肚明……
隱握的拳不自覺地再次攥緊,嬌弱的身體在狂風中不住地顫抖……
昨天晚上,她身處曾經最疼愛她的父親爲她精心佈置的房間裡,她躺在那張美輪美奐的粉色大牀上,卻是輾轉一夜,無法成眠。
從小到大,她是家裡的小公主,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她努力讓自己變得善良可愛,遠離一切醜陋和罪惡,因爲,那是爸爸希望她變成的樣子……
她裝作看不懂這世間的曲折,看不懂父母之間的貌合神離,她無憂無慮地過着自己的日子,就像一個犯了公主病的大小姐,明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明明知道身邊的人都在演戲,卻仍然義無反顧地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中,不肯醒來……
是啊,此時此刻,叫她如何相信,那個猶如空殼一般的家從開始的最初,就是一個錯誤?
如何相信,親生爸爸隱忍多年、籌謀多年,就是爲了去設計陷害自己的媽媽?
如何相信,那個最疼愛她的媽媽竟然是喪盡天良的幕後兇手……
許是經過了太多次的哭泣,眼淚已經流乾,一對失去光彩的大眼睛,只呆滯失神地望着遠方。
“靜敏……”一聲溫柔的呼喚從風裡傳來。
那個她曾愛過的男人,此時正小心翼翼地站在她的身後,他的眼神中全是不能置信,帶着深深的期待,帶着受寵若驚般的彷徨失措,戰戰兢兢地立在身後。
他不敢再向前走一步,生怕再近一些,眼前的這抹身影,就會忽然隨風而去。
可是,很久以後,都不見她迴轉身,彷彿剛纔那聲呼喚是被狂風吞沒了,根本沒有鑽進她的耳中。
於是,鼓起勇氣,提高音量,“靜敏,我……來了,你在電話裡說……有事找我。”誰能想到曾經能言善辯、風流倜儻的雲城宇少也有變成結巴的一天,只可惜,這句凝聚了他所有心力的話再次石沉大海,他等了許久,仍然沒有等到一句回答。
或許是覺察到了她的異常,或許是因沉默給予了他爆發的力量,他突然一個箭步走上前去,扳過她瘦弱的身體,卻在看到她慘白的面容,空洞的雙眸時,渾身一顫……
眼前這具輕若羽毛、渾身冰冷、毫無血色的身體,真的是他最初認識的那個精靈般的女孩麼,真的是他日夜懺悔了數百天,連做夢都在期待得到原諒的善良女子嗎?
宇的一顆心仿似被利箭刺中,瞬時血流成河,五臟六腑都跟着揪緊疼痛……他痛惜地盯着她,雙眼被涌起的霧水迷濛,放在她肩上的雙手突地攥緊,下一刻,已將她緊緊摟進懷裡……像是要將這兩白多天裡的思念和後悔,都全數地傾注在這個擁抱裡,死死地牢牢地將她揉在懷裡……
然而,懷裡的身體僵硬而又可怕,漸漸地,竟將他滿腔的溫熱化作了絲絲冰冷……
洛靜敏擡起雙手,只一下,便無聲地掙脫了他的懷抱,她面無表情,聲音更是漠然,冷淡地說道:“我叫你來,不爲別的,只想告訴你一件事,讓你爸爸和鄭叔,快點離開雲城吧。”
“爲什麼?”宇完全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種話。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繼續冷冷地說:“你當了他那麼多年的兒子,居然不知道他都做了什麼好事?”譏嘲一笑,“他與鄭叔私吞了集團幾千萬的流動資金,這種行爲倘若被我爸爸知道了,你覺得他的下場會怎樣?”
宇被這則突如其來的信息所震驚,身體微微一個踉蹌,眼神中流露出恐懼神色:“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總之,他的惡行已經敗露了,我勸你儘早送他出國,否則的話,就等死吧!”
洛靜敏說完這席話,轉身就要離開。
情急之下,宇猛地拉住她的手臂,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悽悽慘慘地望着她,過了一會,才誠懇地說了句:“謝謝你。”
“你不用謝我,我這麼做,不是爲你,而是爲我自己。”洛靜敏一個大力,抽回了手臂,頭也不回地往前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