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白姝安望着他月牙般的眼睛裡忽明忽暗的眸光,心中頓時疑慮重重。
“很快你就會明白的。”顧俊生的語氣變得鄭重,“現在,我帶你去個地方見一個人。”
白姝安被他強拉着走向門邊,腳步遲疑,不甘心地問:“你是怎麼得知我已回到了雲城,又是怎麼知道紫雲公寓的電話,難道這次不是你想見我,而是另有其人?”
顧俊生的手剛剛觸及到門鎖,聽到她一連串的提問,回頭朝她意味深長地淡淡一笑,“我想要知道你什麼時候回到雲城並不難,難道你忘了,我跟沙第是什麼關係?”顧自開了門,走到門外,見她仍站着不動,繼續解釋,“至於其它的疑問,等你見到那個人之後,自然會明白一切的。”
其實,前來酒店赴約的一路之上,白姝安已經深思熟慮過。顧俊生曾是阮氏集團的第二大股東,如今阮氏被洛氏合併,他跟阮凌秋之間又頗有淵源,所以他能及時瞭解到洛氏集團的內部機密並不是不可能。
倘若他口中的這位神秘人物,果真是阮凌秋的話,自己這樣孤身前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不,阮凌秋現在勝券在握,又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地讓顧俊生代勞,秘密地見她呢?
如果不是阮凌秋,那個人又會是誰?
白姝安思前想後,終沒有得出答案,望着門外靜靜等待的顧俊生,望着他彎起的小眼睛裡清冽的星光,終是鼓起勇氣,朝他慢慢走去,原來在她心底,始終願意相信他依然是從前的那個他,絕不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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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俊生的車子穿過幾條繁華的大街,最終拐進了一條小巷,緩緩駛入地下車庫,白姝安記得這裡是雲城醫院的後門,想來他是爲了掩人耳目,才選擇了這條稍微隱秘的通道。
車子停穩之後,他帶着她乘坐電梯徑直來到住院部9樓。
白姝安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卻並不開口詢問,只靜靜地跟在他後面。
兩人一起走到樓層盡頭的重症監護室前,兩個穿着白衣的護士恰好從裡面出來,看到顧俊生和白姝安時,禮貌地一笑,說了句:“顧先生來了!”
顧俊生卻只朝她們微笑着點了點頭,便拉着她開門向病房內走去。
寬闊敞亮的病房內只放了一張大牀,一片澈靜的白色中,洛天齊一身病服,正安靜地躺在上面,多日不見,那張被氧氣罩覆蓋的憔悴臉龐更顯蒼白瘦弱,看起來是一副奄奄一息的病重模樣。
他牀頭一左一右立着兩個黑衣保鏢,見到顧俊生,都露出溫和的笑容。
白姝安苦苦壓抑的萬千疑慮終於按奈不住,正想開口詢問,卻見對面牀頭的一個保鏢突然俯下身子,在洛天齊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
那原本筆直躺在牀上、狀似昏迷不醒的洛天齊突然睜開了雙眼,利落地摘掉了鼻子上的氧氣罩,並雙手支撐牀板安然地坐了起來。
白姝安屏息看着眼前足以令人震驚的一幕,腦中突然閃過半個月多前張詩瑤在劇院辦公室裡向她流露的那副狠戾面容,當時她狹長的鳳眼中帶着一抹蔑視,譏誚地說,“你是舞女黛雲的女兒,你跟洛涵風根本不是真正的夫妻,你千方百計潛入洛園,是爲了騙取洛氏的錢財,是爲了替你那個不知道廉恥的媽媽報仇……如今,你的真面目,早已被洛天齊得知了……”
“真面目……”白姝安將這個詞語無聲地重複一遍,心裡雖覺可笑至極,在面上卻不流露出一分,真正的殺人兇手近在眼前,此時她卻無能爲力……
她只能定定立在遠處,通紅的雙眸中帶着燃燒的恨意,死死地盯着他。
洛天齊卻好似十分理解她的感受,竟朝她溫和一笑,柔聲說道:“姝安,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不管你心裡有多少怨氣,都請聽我把話說完。”
白姝安沒有回答,只在心裡冷笑一聲,這個縱橫商場幾十年,爲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向親生兒子隱瞞真相的殺人兇手;這個詭計多端、猶如狐狸一般狡猾的罪魁禍首,當世人都認爲他已然病入膏肓、將不久於人世,一個個都原形畢露,揹着他爲所欲爲之時,他卻向自己暴露了這真實的一面。
原來,他之前都是在演戲,他沒有陷入昏迷,或者從一開始,他根本就沒有因爲心臟發而暈倒。一時之間,她雖然還想不通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但她也絕不會再隨隨便便地再相信他的一切謊言……
卻見洛天齊苦笑一聲,平靜地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眼前你所見的一切,究竟代表了什麼,心中已經有數。我那天的確是被涵風氣得暈倒了,但其實早就已經甦醒,並沒有外界傳言中的那樣嚴重。”
白姝安的脣角泛出一絲冷笑,譏嘲地說:“既然早就醒了,又爲什麼要一直裝病?”
“今天叫你來,就是想把這些不爲人知的真相都告訴你。”洛天齊的語氣誠懇,此刻他雖行動自如,但面上的憔悴容色卻不像假裝。
敞亮的病房裡,突然襲過一陣陰風,白姝安莫名地感到心口被涔涔冷意環繞,身子狠狠一顫,不由自主開口反問:“真相?”
洛天齊卻全然不顧她的冷漠,依舊和顏悅色地說:“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已經猜到了你的身份。
一年多前,跟你曼姨在張市長的飯局上相見,她以爲相隔多年,我早已將她遺忘,其實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之後,我便派人私下去調查了你的身世。你曼姨行事謹慎,向身邊的所有人隱瞞了真相。但你的年齡和五官都跟我當年見過的小女孩十分吻合,再加上你曼姨回到月城的時間正是血案發生後不久,我將這些線索串連在一起,雖沒有十足把握,卻已基本斷定你就是當年那個跟涵風一起生活過的小女孩。”
白姝安被洛天齊的一席話怔住,原先僵硬的軀體竟在突然間變得搖搖欲墜,幸虧被一直默然立在身後的顧俊生一把扶住,纔沒有摔倒。
“不知是緣分還是天意,過不了多久,涵風竟然回來告訴我,他要娶你,他說,這一輩子,非你不娶!
當時我明知道,你對他或許恨多於愛,明知道你進入洛家別有用心,卻仍然排除衆議,同意你們的婚事,你知道是爲什麼嗎?
因爲,這是我欠你們的,當初就是我害得你們相隔天涯……”
“別再說了……”白姝安突然擡手捂住耳朵,打斷了洛天齊的懺悔,她孱弱的身體瑟瑟發抖,一下子由顧俊生的懷裡滑至地上,兩行淚水靜靜墜落,她垂了頭,只無助地呢喃,“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再說什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我的媽媽,涵風的媽媽,她們再也回不來了……”
望着她悲痛欲絕的模樣,洛天齊的臉上卻閃過一道光彩,平靜地問:“姝安,現在你願意相信我的話了嗎,如果我告訴你,其實當年,並不是我親手殺了你的媽媽,你會相信我嗎?”
白姝安緩緩擡起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不確定地望向病牀上語氣殷殷懇切的洛天齊,她的眼中雖有疑惑,更多的卻是希翼。
只見洛天齊的睿智雙目中突然射出兩道凌厲的光芒,迫使房內衆人不得不屏息聆聽,他的語氣亦變得深沉,“其實當年案發的那天下午,我趕到夢嫿和你媽媽居住的洋樓時,你媽媽和夢嫿已經被害,兇手使用的兇器是鋒利的短刀,你媽媽胸口連中三刀,已經斷氣,夢嫿雖還存有一口氣,卻只跟我說了最後一句話,便死在了我的懷裡。”
洛天齊一邊說,一邊仰起了頭,那眸中晶瑩的水珠便隨之倒流進心裡。
“既然你不是兇手,爲什麼要當着阮凌秋的面親口承認,還害得涵風痛不欲生。”此刻,白姝安已被顧俊生從地板上扶起,她被洛天齊口中的真相震住,努力保持着最後一絲冷靜,冷冷地質問。
洛天齊長嘆了口氣,語氣變得哽咽,“夢嫿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我好好地照顧涵風,她說,小燁其實是我的親生兒子。而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爲她……背叛了我。”
仿似被一股強大的氣流所壓迫,洛天齊銳利的雙目在瞬間變得暗淡無光,一張蒼白的臉孔更是毫無血色,白姝安的胸口一陣憋悶,喉頭被巨物堵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雖然不是直接的兇手,可我知道,正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拋棄,才逼着她走到了那樣傷心欲絕的地步。這些年來,我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因爲,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張血色的面孔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我帶着悔恨,帶着痛苦,一直藏在暗處秘密地調查,卻始終沒有查出兇手。”
洛天齊頹廢地垂下了頭,聲音稍稍恢復了平靜,“其實8年前,我之所以選擇回到雲城發展,有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爲了找出當年這場血案的幕後黑手。8年了,真相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洛天齊擡頭的剎那,恰好遇上她投過來的清冷目光,洛天齊冷冷一笑,“這一次,我破釜沉舟,不惜把涵風當作誘餌,撒下了這張大網……現在,這張網終於可以慢慢地收攏了。”
“這麼說,你……爸心裡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望着洛天齊眼中不期流露出的悲慟和絕望,不知道爲什麼,白姝安竟然相信了他所說的一切。因爲,眼前這個人,確然是她與洛涵風這一輩子,最不想去恨的人……
“雖然還不能下決斷,但我知道他們都脫不了干係。”洛天齊的口氣斬釘截鐵,“曾經我以爲她當年身處美國,一直沒有懷疑過她。現在想來,當時的思維,真是大錯特錯,我怎麼就沒有想到,有時候殺人並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的。”
白姝安已經明白他話中所指,索性也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這麼說,這段日子以來,關於青叔和鄭叔,大筆挪用公司流動資金的事,爸爸肯定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洛天齊的眼中露出悲愴的神色,卻只淡淡地點了點頭:“當然。以前我苦於沒有證據,這一次,好不容易讓他們露出了狐狸尾巴,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重物墜落碎裂的響聲。
“誰?”話音未落,兩個黑衣保鏢已飛躍出門口,卻只見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正坐在門邊的地板上,耍弄着手中的玩具,他的旁邊,一盆綠色植物摔倒在地,兩個護士正從不遠處焦急地跑過來。
一個保鏢迅速回到病房裡,對洛天齊輕聲說道:“是個孩子,剛剛打碎了花盆。”
洛天齊卻露出一抹憂色,對白姝安鄭重交代,“姝安,你回去後,必須叮囑涵風,這些天他只需要按兵不動,千萬不要跟青宴和鄭世正面交鋒。至於我的情況,在我切實掌握了阮凌秋的證據之後,再向涵風吐露真相也不遲。”又轉頭望向顧俊生,“俊生,你快送姝安回去吧。”
白姝安與顧俊生離開後,洛天齊喚來了暗處的所有保鏢,嚴厲地下令:“急速搜查整個醫院,碰到任何的可疑人物,一個都不能放過,一定要查出他們的底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