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衣怒馬少年時,只是當時已惘然,本不是同一首詩的句子,卻被擱置在一起,沐璃心裡說不出的難過,當年的事情到底牽涉了多少人,當年的記憶又灼傷了誰的心,輕輕握住長安的手,沐璃溫聲道:“公子,靜悔師太也是有故事的人,只怕那是一道誰也無法觸碰的傷痕,她不想說,我們也……”公子,沐璃想要說什麼你一定懂。
長安還未表示什麼,就聽上官磊驚呼出聲:“靜悔師太。”手指顫顫巍巍的從靜悔師太鼻翼處移開,上官磊低聲道:“她……圓寂了。”像是無法接受靜悔師太就這樣離開,上官磊忽然仰頭狂笑,眸光卻滿是淚水,神情悲慼道:“許驚雲,這下你就不是一個人,可上官磊呢,還要繼續待在這寂寥的紅塵中。”
眉頭一皺,長安也不得不承認沐璃之前的說法是對的,原來上官磊真的對許驚雲……他是不是也該誇沐璃見解獨特,有預知的能力,眸光一轉,卻見沐璃低眉望着靜悔師太的屍體,不知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佛堂裡忽然衝進很多尼姑,看到已經圓寂的靜悔師太,紛紛跪下哀聲喚道:“師傅,師傅……”
其中一個年長的女尼起身走到長安和沐璃面前雙手合十道:“小施主,靜悔師妹曾經對貧尼說過,天命本不可違,一切自有定數,萬般皆是緣,既造此業障,必要擔後果。”說完看向上官磊道:“上官施主,師妹她只是去見佛祖了,施主不必如此介懷,她一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日,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說着轉身,對着身後跪着其他尼姑,平靜道:“阿彌陀佛,大家一起爲靜悔師妹誦經。”
在那些女弟子衝進來時,上官磊已經止住大笑,默然的注視着靜悔師太手裡的陶罐,眸光落向慈眉善目憐憫世人的佛祖,原來這纔是最好的結局,母親的懷抱本就是一個孩子最嚮往的。
聽着師太對他們所說的話,上官磊心裡忽然明白,靜悔師太在得知許驚雲死時可能就沒有打算活着,所以黑衣人才那麼容易得手,至於剛剛那個師太對他所說的‘她一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日’應該與那兩個少年有關,他是不清楚靜悔師太臨終時所提到什麼當年的事還有長安口中當年放走孩子,他只知靜悔師太確實走的安詳,沐璃說靜悔師太是有故事的人,有誰也無法觸碰的傷痕,倒是一點都沒說錯,千里追魂散那是墨蓮國暗門控制殺手的一種罕見的藥粉,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黑衣人應該就是暗門門主向野,不過向野怎麼會專門來到沐影國來刺殺靜悔師太呢,上官磊此時心裡生出很多疑問,而這些疑問或多或少都與沐璃與長安有關。
不管是石頭的死,還是許驚雲的死,甚至是靜悔師太的死,背後似乎都隱藏着一個驚天秘密,而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靜悔師太曾經是暗門的殺手,看來他得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告訴少莊主。
走出鏡水庵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沐璃望着鏡水庵三個字低聲道:“公子,鏡裡花水中月,其實也是惘然。”
“靜悔師太生前留下的話,我雖然不太明白,但是你與我命途無論是什麼樣子,我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至於她所說的一念成癡一念成魔,長安心裡明白,這魔念就是沐璃,若沐璃有一天不在身邊,那纔是他真正的萬劫不復。
微微一笑,沐璃道:“公子,沐璃只是感嘆在鏡水庵裡所發生的一切,十一讓我們去見一下靜悔師太,沒想到最後會這般收場。”靜悔師太的死怎麼說也與他們有關,若不是因爲當年的事,也許有些事就不會發生。
知道沐璃因爲靜悔師太的事耿耿於懷,長安淡淡道:“我倒覺得沐璃對黑衣人說的那些話更讓我回味無窮,真是讓長安大開眼界。”
沐璃一怔,臉色微紅,羞澀一笑道:“公子,你……沐璃就是喜歡你,怎樣啊?”
“不怎樣……就很高興。”指尖輕撫着沐璃的眉眼,墨眸專注的凝視着那雙清淺如玉的眼眸,長安低聲說道:“不過你搶了長安的臺詞。”沐璃你所說的話就是長安想說的。
聞言,沐璃愕然,隨即大笑道:“那沐璃多謝公子給我那個機會。”公子,你是如此爲沐璃着想,你不想沐璃沉浸在那些傷感的情緒裡,才說這些話的,沐璃一直都知道,每一次的冷笑話都是爲了轉移沐璃那些失落難過的情緒,沐璃如何能不喜歡你,從你第一次對沐璃說外面熱鬧四個字時,你就在用自己的方式關心着沐璃,雖然有些彆扭,有些隱晦,有些冷場,但沐璃能夠感覺到的,公子,沐璃的記憶因你的存在而更加美好。
知道沐璃不再將心思放在靜悔師太的事情上,長安淡淡道:“我們去追雲山莊。”
眸光落在長安的右臂上,沐璃輕輕搖頭道:“我們先回客棧,公子的胳膊還沒有換藥。”
“好。”
“那我們走吧,公子。”說着沐璃便拉着長安的手離開,但還沒走幾步,就被上官磊出聲喚住。
長安和沐璃離開後,上官磊停留了一會才離開,一出鏡水庵門口,就見少年正要相攜離去,想到向野曾提到石頭被毀屍滅跡的事與少年有關,便大聲道:“兩位公子請留步,上官磊有事想向兩位請教。”
沐璃轉身,望着上官磊道:“上官公子可是想問關於令弟被毀屍滅跡的事。”見上官磊點頭,沐璃接着道:“令弟的屍體確實是公子所毀,那是因爲在他屍體的傷口上有成千上萬只蝕心蠱子蠱,當時御劍山莊的千秋雪千姑娘也在場。”沐璃心想上官磊應該明白,若不毀石頭屍身,日後勢必會造成更大的災難。
言盡於此,上官磊當然明白沐璃話裡的意思,在許驚雲下蝕心蠱的那一刻,石頭就註定屍骨無存,況且小姐也在,至少石頭魂飛魄散的那一刻,小姐陪在他的身邊。
見上官磊默然不語,沐璃開口道:“上官公子還有其他事嗎?”
上官磊有些茫然的搖頭。
“如此,那我與公子就先走了。”沐璃說道。
回過神來,上官磊抱拳道:“兩位公子,慢走。”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視線中,上官磊擡眸瞥一眼鏡水庵三個字,關於鏡花水月的記憶就這樣埋藏在心底,擱淺在記憶裡,上官磊低聲呢喃:“上官磊,以後就你一個了。”最後一個字消弭在空氣中時,上官磊也動身離開。
回到落雲客棧,沐璃立即吩咐小二準備兩盆清水,讓長安坐在一邊,自己則去翻找剪刀紗布繃帶之類的東西。
待一切用物都齊全以後,沐璃拿着剪刀瞥一眼長安道:“公子,要是沐璃做的不好,你一定要指出來。”他可是第一次給人的傷口換藥,而且還是公子。
長安頷首:“那你先讓小二拿一瓶燒酒過來。”
“沐璃這就去。”沐璃放下剪刀,打開門,直接大聲喊道:“小二,再拿一瓶燒酒上來,要快點。”不待小二將燒酒拿上來,沐璃已經自己下樓去取。
將燒酒放在桌子上,沐璃才發現長安已經自行將繃帶拆除,露出裡面染血的紗布,眼睛一酸,沐璃低聲道:“公子,不是讓你等沐璃幫你弄,你怎麼自己就開始了。”
“我擔心客棧裡所有人都知道你準備給我胳膊上傷口換藥。”長安淡淡道。
想起自己剛剛的樣子,的確是有種滿城風雨的可能,微微一笑,沐璃揚眉道:“他們知道又能奈我何。”
“他們只會說,你真關心我。”長安說。
“那當然。”沐璃笑着接口。
將長安的右臂輕輕平放在桌子上,沐璃低聲問道:“公子是不是用剪刀將紗布挑開。”
“你先將燒酒倒進乾淨的碗裡,接着將一部分紗布浸泡在裡面,接着將剪刀的尖端在火上烤了一段時間,最後將要用的東西都放在你隨手可取的地方。”長安開口道:“燒酒是用來消毒用的,在火上烤剪刀的尖端也是爲了消毒。”
沐璃很受教的用力點頭,接着開始忙碌起來。
長安靜默的看着沐璃,見他認真的按自己所教的步驟做起來,想起沐璃不顧形象的對着小二大喊,長安墨色的眸子藏着不易察覺的笑意。
當沐璃挑開所有的紗布,露出裡面斑駁猙獰的傷口,這都是拜他所賜,公子當時該有多痛啊!
沐璃拿着剪刀的手一抖,差點戳到長安傷口處,沐璃趕緊擡頭,見長安墨眸鼓勵的望着他,輕聲道:“你做的很好,接下來就用浸泡過燒酒的紗布將傷口擦拭一遍。”
聽從長安的指示,沐璃夾起紗布,輕輕蓋在長安的傷口上。
傷口一接觸到酒精,磚心的刺痛順着胳膊立刻傳入長安的大腦,既而蔓延到全身,長安咬緊牙關忍着疼痛,溫柔的望着一直低眉的沐璃。
“公子……”沐璃想問,你痛不痛,卻怎麼也問不出口,甚至連頭也不敢擡,他怕自己只要擡頭就會掉眼淚,他不想公子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也因爲如此,所以沐璃沒有發現長安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額頭上也出現細密的冷汗。
半個時辰後,沐璃終於給長安換好藥,擡眸笑着問道:“公子,沐璃做的對不對。”
“又對又好。”長安毫不吝嗇的誇獎。
沐璃輕輕的笑了,淺色的眸光盈盈如玉,似有水光盪漾在其中。
沉醉在沐璃的眸光裡,長安低聲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快說,你的伊人是誰?”沐璃笑意盈盈的問。
“我的伊人是你。”聲音很輕。
聽到長安如此直接回答,沐璃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眸光一瞥,看向眼窗外低聲道:“公子,待會我們就去追雲山莊。”
“嗯。”長安應道。
再次來到追雲山莊,沐璃心裡不免有些激動,想到第一次是受白若塵的邀約而來,這次卻是他自己主動提出的,若不是想知道李飛花的後遺症,他與公子大可不必再來,畢竟關於苗疆毒聖的蹤影靜悔師太已經告訴他們,墨蓮國的大將軍陸濤,那個神情木訥,總是跟在容歡公主身後的男子,不過當初在雪地裡救公子之命的也有他,想必也是他告訴墨蓮國的靈毓帝墨容坤公子身上胎記的事情,可是公子肩膀上明明就是梨花煙雨圖,陸濤又怎麼能那麼肯定公子就是當年的墨蓮國大皇子墨容天呢。
沐璃還不知道,其實是軒宇帝向靈毓帝透露消息的,那時的軒宇帝不過是想借墨容坤之手除掉長安,後來又矛盾的想着如果長安在墨容坤的追殺下能夠不死,他便不再追問長安的生死問題,只是最後的最後,才發現他對長安的那些矛盾與仁慈,其實都是他對樂霄的情義在作祟,因爲他潛意識裡早已經認爲長安就是樂霄的徒弟,只是他不肯承認,直到瑤妃明確指出,直到長安夜闖武德殿。
看到沐璃和長安如約而至,駱無憂和白若塵心裡說不出的高興與悵然,高興的是沐璃與長安的到來或許可以幫助李飛花,悵然的是他們沒有查出苗疆毒聖的蹤影。
“不知駱公子有沒有苗疆毒聖的消息。”沐璃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駱無憂面色微微一變,抱拳道:“蕭公子,安公子,無憂慚愧,現在只知苗疆毒聖前幾日夜裡去過落雲山頂,其他什麼都不是很清楚。”
“落雲山頂。”長安淡淡道:“是不是許驚雲死的前天晚上。”
“安公子你怎麼知道?”駱無憂一驚:“難道兩位與苗疆毒聖見過。”
“駱公子你說笑了,若蕭離與公子見過苗疆毒聖就不必向駱公子詢問他的行蹤。”沐璃一笑道。
“是無憂理解錯誤,還望蕭公子和安公子能夠見諒。”駱無憂開口道:“無憂還查到他的名字。”
“說真的,白某第一眼看到苗疆毒聖的名字時,還吃了一驚。”說話的是白若塵,只見他抿一口查繼續道:“苗疆毒聖一生下來就是孤兒,但奇怪的是他從小體液裡就帶着毒,所以上一代苗疆毒聖撿到他時,就替他取名爲畢懷毒,顧名思義,一生懷毒,必懷毒。”
沐璃點頭道:“畢懷毒,這名字確實狠特別。”想到他第一次聽到長安的名字時,也感到很特別,長安是一世長安之意,而畢懷毒則是必懷毒,真像兩個兩極分化的界限,一個是最美好的念想,一個似乎像是被詛咒了一樣。
“是呀,聽說畢懷毒只聽命於墨蓮國當今趙王墨瀾。”駱無憂繼續道:“就是靈毓帝的六皇叔。”
“墨瀾。”長安低聲念着這個非常陌生的名字,他一直以爲苗疆毒聖的背後主使者是墨容坤,卻不知會是他未曾蒙面的甚至沒有印象的六皇叔墨瀾,不過墨容坤肯定也有參與,否則靜悔師太就不會提到陸濤,當年的事還真是普索迷離,牽涉的人還真夠複雜,這謎團似乎越滾越大。
沐璃心裡也很吃驚,他是曾聽父皇提過趙王墨瀾的名號,但父皇說他無權無勢,終日把酒尋…歡,醉臥美人膝,可以說是一個無心政事好吃懶做的閒散王爺,父皇不可能騙他的,難道是趙王隱藏的太好甚至瞞過父皇的眼線,也不對,駱無憂的能力再強,短短几日怎麼可能查的到父皇十幾年都沒查到的事情,腦海又憶起父皇說過什麼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善於隱藏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人,是最容易在背後*一刀的人,原來父皇提醒過他,只是當時的他不明白而已,那麼趙王一定是一個善於隱藏自己的人,這樣的人可以說是最令人防不勝防的人,想到這,沐璃轉頭望向長安,見他依舊淡漠着一張臉,唯有墨色的眸低閃着只有他能看見的狠戾。
駱無憂不明白長安爲何會單單叫着趙王的名字,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墨瀾比畢懷毒更令少年感興趣。
白若塵眸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還有一事不知對兩位有沒有用,無憂在查苗疆毒聖之時還查到許驚雲的母親就是鏡水庵的靜悔師太,她以前是墨蓮國暗門的殺手之一,只是不知什麼緣故在十幾年前忽然洗手不幹,還跟隨許驚雲一起來到沐影國,而二皇子沐珂曾對他們母子有恩,所以許驚雲一度爲二皇子辦事,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微微一頓,駱無憂繼續道:“許驚雲他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身份,他是墨蓮國派來潛藏在我們沐影國的細作,而他也直接聽命於趙王,但與他接頭的卻是苗疆少年。”
駱無憂說的有些事情沐璃與長安其實已經大概瞭解,除了許驚雲聽命於趙王,至於靜悔師太是殺手的事他們曾聽黑衣人提過。
“暗門門主是誰?”長安問道,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昨晚的黑衣人就是暗門門主。
“向野。”駱無憂想了想說:“他與趙王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在長安詢問駱無憂暗門門主叫什麼名字的時候,沐璃卻在想另一件事,靜悔師太圓寂之前說過她曾經答應一個人不會將當年的事講出來,這個人會不會就是指趙王墨瀾。
鮮衣怒馬少年時,只是當時已惘然,這兩句話一定也與趙王有關,靜悔師太曾經定是喜歡過趙王,否則也不會說什麼誰對誰錯天命定數業障之類的話。
不做殺手,離開趙王,靜悔師太當時一定悵然若失,纔會有惘然的迷茫之情,沐璃心裡不禁一陣感慨,不管是此情可待成追憶還是鮮衣怒馬少年時,最終不過一句,只是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