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敵人往往隱藏在最陰暗之處,直至最後纔會暴露出本來面目,而且是在勝券在握的情況之下。
林軒深知,未來將面對十倍強大的敵人,從前犧牲的夥伴和朋友只是鋪墊,也許有一天,自己也會像他們一樣,倒在漫漫的征途之中。
“走吧,狄卡夫。”他說。
狄卡夫似乎並未聽見他的話,而是一直自言自語地說下去:“我好像預知到了今天的末日,所有探險者都會有這樣的預感,不會永遠地保持勝利,總有一天會倒下,但不知道是第一百次還是第兩百次的前進路上……堂娜一直都在說,藏地是一塊寶地,但也是一塊能夠吞噬一切探險者生命的絕地。有些人來了,光彩奪目凱旋而歸,有些人則是輸得一無所有,直至賠上自己的性命。是福是禍,都是天定的,在天的神力面前,人是如此渺小,甚至腳下小小的一個湖,都能讓所有人葬身其中,屍骨無存……歷史是驚人的相似,當我們翻閱歷史的時候,其實就是在讀着我們自己的未來……”
“狄卡夫,走吧,我們下山。”林軒伸手去拉狄卡夫。
狄卡夫木然地向着南方,嘴裡不停地發出聲音,但嘴脣卻一動不動。
“你——”林軒發現了這種異樣,手停在半空,再也不能落下去。
同時,他發現狄卡夫的身體正在迅速乾癟下去,身上的衣服越來越肥大,如同一隻正在慢慢撒氣的氣球。
峰頂的風極冷,但林軒卻感覺渾身的血都涌到頭頂上來,喉嚨裡熱辣辣的,想大聲對狄卡夫說話,但卻不知該說什麼。
這種情況是他從未遇到過的,即使是“腹語術”高手也無法做到嘴脣一動不動說這麼多話,並且說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狄卡夫的身體一定是發生了某種詭異的變化,而對方本人並沒有意識到。
“自古以來,遠赴喜馬拉雅山脈大雪山探險的俄羅斯人最多,數百年前的亞歷山大大帝就曾劍指南方,發出豪言壯志,英勇的俄羅斯男兒,去征服最高的山峰,去太陽落下的地方……數百年,俄羅斯人一直沿着這條光明之路前進,在歐洲、亞洲拓展版圖,圍繞極北之地規劃疆土……現在,我的靈魂已經穿越千里,回到那片沃土,就像從前犧牲在大雪山的前輩們一樣,成爲俄羅斯的英雄,是亞歷山大大帝長劍指揮下的無敵英雄。我現在看到了犧牲在鬼湖的同伴們,米契……亞拉羅……別諾薩……還有很多從前戰死的人,他們是俄羅斯的驕傲……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我沒看到她?爲什麼沒看到她?”狄卡夫的情緒突然變得異常激動,已經微微眯起來的雙眼突然瞪大,那對褐色的眸子裡射出驚恐而焦灼的光芒。
林軒靜立不動,既不閃避,也不前迎。
按照田夢所說,狄卡夫已經“喪屍化”,身體出現任何異樣都有可能。
所以,他必須保持冷靜,不能有絲毫大意。
“爲什麼我沒看到她?她還活着?她沒有死於鬼湖?對不對?探險隊所有人只有她活下來了,對不對?”狄卡夫問。
林軒觀察過,狄卡夫的發聲方式根本與“腹語術”無關,因爲其胸口、腹部、喉部沒有產生任何哪怕是最微小的動作。
“你問的是誰?”林軒問。當然,他猜到了狄卡夫問的是誰,應該就是堂娜。
“還有誰?還能有誰?當然是堂娜!她活着,那就太好了,只要她還活着,我們的任務就一定能夠完成,不至於全軍覆滅。她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她是俄羅斯的希望,是英雄,是大英雄,是能夠以一己之力扭轉敗局的真英雄……”狄卡夫的聲音變得無比激動喜悅,只是面部肌肉一動不動,只有聲音從頭部發出來,如同有人給他自動配音一樣,情形真的是詭異之極。
堂娜當然死了,那場大爆炸猛烈之極,沒有人能僥倖逃生。更何況田夢事後搜索現場,也沒有發現堂娜活着的跡象。
林軒希望堂娜還活着,但那只是一種美好的希冀,並不代表現實。
“她死了。”林軒說。
“什麼?不可能,我看不到她的靈魂,她就不會死!”狄卡夫反駁。
“她死了,真的已經死了。”林軒長嘆。
他可以確信,如果堂娜沒死,早就會現身跟自己相見。回到拉薩之後,他也曾幾次僱請藏地救援高手趕赴聖湖、鬼湖、神山、雄巴村、極物寺一帶,展開廣泛搜索,但卻一無所得。從幾方面看,堂娜之死,確信無疑。
狄卡夫仍然搖頭,並不相信林軒的話。
“你先好好說話,別裝神弄鬼的。”林軒說。
狄卡夫面無表情地“笑”起來:“裝神弄鬼?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真的已經要死了,靈魂已經飄浮在空中,就在那裡——”他向頭頂一指,“就在那裡,你是看不到的。人類能看見人類,就像鬼魂能看到鬼魂一樣,都是同樣的道理。你現在是在跟一個瀕死的人說話,也許下一秒鐘,我的靈魂就要遠離,身體就會倒下。記住我說的話,堂娜將軍沒死,絕對沒死,她就在大雪山當中,我知道……”
空中自然什麼都沒有,但林軒卻相信狄卡夫的話,至少是半信半疑的。
“如果堂娜沒死,她會在哪裡?爲什麼不來找我?”這樣一個疑問突兀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要小心,要小心這些人……”狄卡夫又說,但這句話卻只說了一半,聲音就斷了。
“小心什麼人?”林軒下意識地追問。
狄卡夫臉上的表情一片木然,眼珠轉都不轉。
林軒向前一步,盯着狄卡夫的眼睛。
身爲一名探險家、一名間諜,狄卡夫的眼睛曾經是精光四射、炯炯有神的,看人的時候,眼神如同兩把雪亮的鉤子,能把敵人心底的思想看個通通透透。現在,那眸子裡什麼都沒有,毫無生機,甚至連普通人眼珠表面應該有的反光都消失了。
“狄卡夫,再見。”林軒黯然說。
從進入帳篷到現在,狄卡夫的身體至少縮小了三分之一,所以褲腳已經拖曳到地。
林軒伸手去碰狄卡夫的肩頭,後者竟然在他一觸之下,呼啦一聲坍塌,變爲一堆灰色的粉末。
“這樣的結局……也好吧。”林軒無奈,只能接受這詭異的現實。
帳篷裡並沒留下什麼有用的線索,林軒搜索一週,雙手空空。
“堂娜沒死?狄卡夫沒變喪屍?這又意味着什麼?”林軒反思這三個問題,答案漸漸浮現於表面。
他判斷,一定是某個人說了謊,才導致最終結果對不上號。
當他把所有細節重新推敲一遍以後,疑點竟然落在了田夢身上。
首先,堂娜死後,田夢便進入了林軒的生活,及時地填補了他的感情空白。其次,剛剛電話裡田夢說狄卡夫變爲喪屍,但實際情況卻非如此。還有,田夢的身份一直變來變去,雖然最終確定是51地區的人,但她跟林軒相遇之後做出了太多與“51地區間諜”身份不符的地方。
間諜是最容易叛變的職業,也是身心時刻處於不穩定狀態的人,所以世界各國之間充滿了雙面間諜、三面間諜或者多面間諜。
田夢是間諜,擅長於追求長期利益最大化,別人永遠看不透她在想什麼,林軒真的懷疑自己徹底看錯了田夢。
林軒返回直升機停留的位置,身心俱疲,毫無精神。可是,巨大的打擊再次來臨——直升機已經不在了,魏先生、田夢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雪地上仍然留着直升機降落時留下的腳架痕跡,由積雪覆蓋程度看,直升機已經離開了半小時以上,也就是林軒剛剛離開他們,他們中就有人駕機飛走了,也許是魏先生,也許是田夢。
“是田夢,是田夢……”林軒仰天長嘆,恨自己眼睛瞎了,竟然將潛伏在身邊的豺狼當成了密友。
魏先生與51地區的過節江湖上人盡皆知,在幾次著名的國際大案中,魏先生都曾獨力揭穿真像,讓51地區的人顏面盡失,所以連續幾屆51地區的最高長官都把魏先生列入了不受歡迎人員的黑名單。這一次,魏先生落在對方手上,只怕不是好事。
林軒並未在暴怒之下撥打田夢從前的電話號碼,而是抓了兩把冰雪滿頭滿臉地擦了一陣,確信自己的情緒和聲音已經足夠冷靜了,才撥打了田夢的號碼。
他以爲田夢做了虧心事,會故意不接電話,避開自己單刀直入的質詢,但是電話只振鈴幾次就接通了。
“田夢?”林軒強迫自己面露微笑,聲音也儘量柔和。
“是我,林軒。”田夢的聲音也很鎮定。
“我從峰頂大帳那邊回來,看不到你和魏先生,也看不到直升飛機,真的非常擔心。你們在哪裡?是去了那詭異的雲團裡嗎?”林軒問。
“沒有,我三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現在只能說一聲抱歉。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所從事的工作都太複雜,背後牽扯太多,根本容不得任何事情按照自己的意願發展,必須聽從上級安排。我走了,不要掛念太多。”田夢說。
“走了?去哪裡?”林軒又問。
“還能去哪裡?”田夢苦笑起來,“天下之大,能夠容我立足之地沒有幾個。我一直都在告誡從前的朋友,千萬不要跟51地區扯上關係,一旦上了賊船,就再也下不來了。”
這段話無疑承認了田夢即將返回51地區,並且擄走了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