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文恢復了理智,仰面看着顧傾城斬殺毒蛇,滿心感激,已經無話表達,只在心底默默地起誓:“如果這次能平安渡劫,必定用生命回報她,此生不變。”
“嘿,看來大家這次是要死在一塊兒了!關文,快叫醒寶鈴,看看還有什麼臨終遺言要交代的——”顧傾城已經無法淡定。
三人中,唯有她是驍勇善戰的賞金獵人,另外兩個則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所以她必須一力抵擋危險,護住他倆。
寶鈴已經醒來,但已經奄奄一息,連說話都變得虛弱無力:“我在夢裡……打開了封印,那是,那是尼泊爾尺尊公主和……大唐文成公主……的夢魂封印,裡面藏着除魔的……秘訣……我們帶回去……帶回去研究,一定能達成目標。我在……夢裡看到了她們,真好……真好啊那個世界,她們是真正的……大無畏的智者,不求任何私利……的智者……”
關文攬着她,心如刀絞,但什麼都做不了。
忽然,兩顆淚珠落下,跌在寶鈴臉上。
“你……哭了?爲我……哭了……不哭,不哭……我沒事,我一定沒事……除魔大業還沒成功,我不能死……”寶鈴的頭一歪,無聲地昏死過去。
“小霍——小霍——快想辦法!快想辦法!”顧傾城仰面大叫,同時手中揮刀不停,切削半空落下的毒蛇,如同廚師切菜一般。
“拿着白銅柱裡那個龜甲,哪怕有一線生機,我也得把你弄出去。”顧傾城大聲吩咐。
關文探身,把龜甲取出來,放在貼身的口袋裡。
“關文,我想跟你說句話,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我想……我想我可能是……愛上你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能讓我魂牽夢繞、無法拋舍。我到藏地,不過是追殺青龍會黨羽金蟬子,原本只做了兩個月的駐留計劃,沒想到會遇見你。這可能就是異術大師們說的命運吧,我剛剛從上面跳下來,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既然愛上你了,就得認命,不管你會不會愛我,我都這樣做,而且無怨無悔。”顧傾城一邊說,一邊連聲嘆息,因爲這種愛來得太遲,卻去得太快,如同雨後虹影、雪泥鴻爪一般。
關文嘆了口氣,低聲迴應:“你今天爲我做的,他日再有危難,我也會爲你做。你今天說的,也是我心裡想說的。初見面時,我以爲自己只是一介平民,無論如何都配不上你……”
他注意到,小霍平時偷偷望着顧傾城的眼神極其熾熱,由此可見小霍的心事。他曾以爲,顧傾城和小霍都是高飛在雪域高原上空的鷹,他們才應該是最相配的一對。
“不要說了,能明瞭你的心跡,我很欣慰,我很欣慰,哈哈哈哈……”顧傾城大笑,出刀速度也快了很多。
“恭喜你們……恭喜你們……”寶鈴的嘴脣噏動了幾下,昏昏沉沉地呢噥着。
關文一陣心酸,因爲他知道兩個女孩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同樣無法割捨。如果大家一起死在這裡,真的是一件殘酷到極點的憾事。
驀地,外側洞壁發出“砰砰砰”三聲爆響,玻璃碎裂,環形蛇陣失去了外側的支撐,向四面八方散逸而去。不過幾分鐘的工夫,蛇羣就逃得無影無蹤,進入了幽深無際的地底空間裡。
像夏日之宮這樣的莊園下面都有着四通八達的排水設施,通到遠處的河道中去。再者,如果卡勒刻意經營的話,定會挖掘出豢養毒蛇的多個地窖,要想消滅所有毒蛇,已經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此一來,不知要給本地生態環境造成多大的戕害。
顧傾城停止揮刀,氣喘吁吁地彎腰,用狗腿刀的刀尖支着地:“好了好了……好了……我們得救了……”
這一輪的勝負變化驚險曲折,好幾次衆人差一點就要落入卡勒的死亡陷阱中,幸好有了顧傾城的苦苦支撐,終於破關而出。
右側暗處,小霍拖着卡勒跑出來,手裡拎着一把突擊步槍,滿臉都是冷汗:“顧姐受驚了,剛纔機關失靈,沒法把玻璃地板升上去,所以我只能使用笨辦法,用爆裂開花彈打碎外壁,放走毒蛇。反正夏日之宮荒廢已久,不會危及無辜。”
顧傾城連話都說不出來,勉強向小霍揮了揮手,一跤跌倒。
“幸好……不辱使命……”她噏動嘴脣,向關文說出了最後一句。
接下來一整天,關文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過的。
他躺在沙發上,強迫自己不要睡得太死,因爲面前的兩張大牀上,分別躺着顧傾城和寶鈴。她們兩人,一個爲解開白銅柱的秘密而殫精竭智,耗盡腦力;一個爲保護關文而不顧危險跳下環形蛇陣,用盡體力。
兩人的手背上都扎着針頭,正在一停不停地輸液,用消炎殺菌藥與葡萄糖營養素調理身體,儘快祛除蛇毒,補充體能。
關文能做的,就是好好看護她們,直到兩人平安醒來。
日出日落,第二日的黃昏又來了。
小霍躡手躡腳地出現在門口,向關文打了個“請出來”的手勢。
關文輕輕起身,走出門外,回頭望了一眼牀上躺着的人,然後小心地關門。
“關先生,讓別人值一會兒班,咱們去陽臺上透口氣。”小霍非常客氣地相邀。
兩人到了向西的陽臺上,遠眺着灰茫茫的霧色從加德滿都谷地那邊瀰漫過來,心情都有些壓抑。
“這一次,我得向你道歉,錯信卡勒在先,置大家於絕地在後。希望顧姐沒事,否則我就萬死難辭其咎了。”小霍拍打着欄杆,滿臉都是悔意。
其實,關文心裡也很後悔,因爲在複雜險惡的環境中,他無法手刃強敵,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孩。他愛她們,但在她們需要救援的時候,自己什麼都做不了,最終還得依靠小霍,方能化險爲夷。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雖然很久沒有拿畫筆了,但那還是一雙五指修長、骨節清瘦的藝術家的手,永遠都不會變成拿刀拿槍的江湖人之手。
“小霍,這次幸虧有你,千萬別自責了,到夏日之宮來是大家的決定。”他說。
小霍伏在欄杆上,沉默了一陣後,突然一甩頭:“唉,關先生,實話實說吧,我從前很喜歡顧姐,因爲她優秀、漂亮、果敢、灑脫,是女孩子中萬里無一的人物。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一直都心存幻想,以爲能跟隨在她左右,默默地陪伴她,幫助她,讓她日久生情。不過,就在昨天,當她跳下蛇陣去救你,我的夢就碎了。她可以把我當朋友,但也只是朋友,我永遠沒機會更進一步——好了,夢碎了是好事,從現在起,我的腦子裡不再有愛情這回事。”
這真的是一個理智得近乎殘酷的年輕人,說“愛顧傾城”時眼中極其痛苦,彷彿有把刀在他五臟六腑裡亂攪一般;說“不再愛顧傾城”時,眼神又恢復了冷靜鎮定,變回到那個與任何感情世界都隔絕開來的冷血殺手。
“她愛你,願意爲你付出生命,恭喜你。”小霍輕輕地笑着,向關文伸出手,“接下來,我們該乾點正事了。”
所謂“正事”,就是提審卡勒,而且就在他們遠眺風景的陽臺上。在關文昏睡這一天中,小霍已經打過電話,從加德滿都那邊叫來二十名朋友,完全接管了夏日之宮。
卡勒仍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大大咧咧地站着,時不時地抖抖手臂,腕上的手銬嘩啦呼啦亂響。
“說點什麼吧?”小霍漫不經心地笑着問。
“說什麼?成王敗寇,虎落平陽,還有什麼好說的?”卡勒歪着頭,用挑釁的眼神斜瞟着小霍。
“說說你的計劃,說說你想從寶鈴小姐那裡得到什麼,說說地球儀、白銅柱的來歷,說說青龍會的計劃……很多很多,只要你能想到的,大家都可以聊聊。卡勒,咱們曾經是朋友,別逼我做出格的事。”小霍很誠懇地說。
“你們大概不知道,咱們進別墅之後七十二小時內,如果我不能發出得手信號,我的人就會從四面八方掩殺過來,暴力解決問題。現在,大家看看錶,還剩多少時間?小霍,我給你個臨陣倒戈的機會,好好想想,解決掉這傢伙,咱們合夥幹,該有多好?反正白銅柱山的鎖已經被解開,很快咱們就能破譯龜甲密碼,回尼色日山去,找到藏傳佛教大寶藏……”
卡勒毫無懼色,竟然開始說降小霍。
“龜甲就是找到寶藏的線索嗎?卡勒,我有個疑問,據說青龍會的背後有歐洲三大財團、全球兩大黑幫的支持,你們會缺錢嗎?會在意扎什倫布寺的寶藏?事情到了這一步,你還不肯透露青龍會的真實意圖嗎?”小霍問。
卡勒邪惡地壞笑:“我只要寶藏,別的不知道。”
“唐絕——”小霍陡地低叫了一個名字。
卡勒一驚:“你叫誰?我嗎?”
小霍點頭:“當然,除了你還有誰?蜀中唐門八虎神將最末位而又最強大的——老八唐絕。”
шωш☢ttκan☢¢o 卡勒怔了一下,與小霍久久地對視,而後緩緩地垂下了頭。
小霍鬆了口氣,這種審訊工作是一種精神層面的激烈交鋒,如果在第一時間壓倒對方,摧毀對方的心理防線,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你果然是唐絕,我果然沒有猜錯。”小霍緊握雙拳,繞着卡勒轉了幾圈,眉頭緊皺。
“小霍,栽在你手上,我認了。”卡勒說。
“其實你差一點就成功了——銬住我和顧姐,囚禁關先生和寶鈴小姐。如果你沒那麼貪心,我們四個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小霍非常感慨。畢竟一行人由扎什倫布寺過來,身邊藏着這樣一條毒蛇,想想就毛骨悚然。
卡勒若有所思,幽幽地說:“貪心?這世界上有哪個人不貪心?金錢、權勢、地盤……越多越好,誰會嫌多?小霍,你有沒有想過,我費了那麼大力氣請你們來,豈能就這麼簡單地結束?”
他的聲音裡透着說不出的邪惡,那張本來年輕英朗的臉急遽地扭曲着,彷彿軀殼內正有一隻邪靈在蜿蜒掙扎。
“卡勒,我們曾經是朋友,只要你迷途知返,我絕對不會爲難你,等我們返回樟木口岸,就放你回來。”小霍說。
卡勒發出一連串怪笑:“不爲難我?那我要多謝你咯?可是,你覺得還有機會平安走出夏日之宮嗎?”
他舉起雙手,向西北面指了指:“小霍,看那片黑色的松林,那就是一個玄門陣勢的起點。如果你乘坐直升機到這裡來,在半空中俯瞰夏日之宮,就能清晰地辨別出莊園外圍是一個由八種顏色、八種形狀松林構成的大包圍圈,分爲休、傷、生、杜、景、死、驚、開八重門戶。那陣勢的起源是中國古老異術裡的‘八卦圖’,但我所佈下的,卻是經過日本智者二次推演、泰國智者三次糅合的嶄新品種。它的存在,是一種蜀中唐門蠱術必需的基礎——”
小霍變色,右手捂着左胸,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你在我們身上下了蠱?”
“對。”卡勒兩腮的肌肉虯結顫動。
“我太大意了!”小霍踉蹌後退,忽然擡頭向天,“關先生,看天上,看天上!”
關文擡頭,有塊巨大的黑雲從天而降,倏地將他們、將夏日之宮全都包裹起來。
“小霍,我的確在你們身上下了蠱,那是我研究了二十年的唐門至高無上絕秘之術——‘天龍八部八生八死’。”卡勒邪笑着,“咱們這一路上的勝敗起伏,都不過是在爲‘天龍八部八生八死’造勢。如今,外勢造完,我的準備工作也完成,正式進入下一步,把他們三個腦子裡的秘密全都挖掘出來。你剛剛說對了一件事,青龍會關注的是全球風雲動向,上次剛剛從埃及金字塔里弄到數以噸計的黃金,怎麼會把區區寶藏放在眼裡?我們要的,是《西藏鎮魔圖》裡的秘密,哈哈哈哈……”
關文感到心臟劇烈跳動,眼前的景物忽而拉近,忽而推遠。
“不要傷害……寶鈴和傾城她們……”他背靠着欄杆,雙手捂住心口,眼睜睜看着小霍直挺挺地向後倒下。
“傷害她們?怎麼會?她們是打開尼色日山之門的鑰匙,是青龍會的珍寶……”卡勒的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刺耳。
關文的雙腿灌了鉛一樣沉重,喉嚨也被席捲而來的黑雲扼住,無法動彈,無法呼喊。
“那片龜甲呢?給我——那就是破解歷史長卷的唯一密鑰,哈哈哈哈……”卡勒的手向他伸過來,猶如巨靈之掌,令他無法抵擋。
“寶鈴,傾城……”失去知覺、陷入雲中之前,關文最後默唸着那兩個他最放心不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