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這種毫無意識入睡的經歷是諜報人員的大忌。
“堂娜?”他先叫了一聲,接着彈身躍起。
堂娜不在,但她的外套卻在,剛剛就蓋在林軒的身上。
林軒此刻所處的仍然是山洞,他們的立足之處經歷了絕壁山洞到平坦廣場再到絕壁山洞的循環轉換,中間的空間形式變化全都是在失控狀態下進行,兩人根本無法決定什麼,只能被動地逃避接受,爲每一次都能安然無恙地活下來而倍感僥倖。
林軒閉上眼睛,靜默地吐納了三秒鐘,令自己的心安靜下來。立刻,他感覺到舌尖上傳來淡淡的尼古丁澀味。
他從不吸菸,所以對這種味道非常敏感。
“是俄羅斯間諜機關的迷魂藥物!”他迅速做出了準確的判斷。
世界超級大國的間諜機關都配備有相當龐大的研發機構,武器、裝備、藥物一應俱全,這種尼古丁味道是一種名爲“天鵝弧”的迷魂藥物殘留而成。
“堂娜,你在哪裡?”林軒提氣大叫。
他聽不到堂娜的回答,馬上向前飛奔,直至山洞洞口。他從不相信堂娜會對自己有惡意,即使是在使用了“天鵝弧”的情況下,他也相信堂娜必有非此不可的理由。
那水球仍在,但上面卻很明顯地多了一個人。
“堂娜——”林軒縱聲大叫。
那人正是堂娜,此刻脫掉外套之後,身上套着黑色的鯊魚皮潛水衣,越發顯得身材修長,如一條躍上海岸的黑色美人魚一樣。
堂娜停留在水球的正上方,屈膝半蹲,正用一把小鋸齒刀艱難地切割着什麼。
“堂娜,我馬上過來!”林軒又叫。
堂娜突然擡頭,向林軒做了個“停止”的手勢。
林軒看清了,堂娜正在切割水球的表面。
“我進去,探明一切。你不要動,停在那裡,見機行事。”堂娜用手勢告訴林軒。
林軒見識過堂娜的水性,所以無法拒絕堂娜的安排。如果單單比較水性,自然是堂娜更高明。
“當心。”林軒用手勢回覆。
堂娜做了個“好”的手勢,順手撩了撩腮邊的亂髮。
隔着幾十步距離,兩人無法說更多,只能用眼神交流。
林軒明白,堂娜所處的位置危險到了極點,假如水球像氣球一樣炸裂,堂娜將無法攀附任何東西,由高空直接跌落。
在沒有任何繩索保護的情況下,堂娜這樣做,簡直是在跟死神開玩笑。
林軒按捺住焦躁不安的心情,目光註定堂娜,既希望她能迅速割開水球表面,又希望她永遠無法割裂水球,以免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其實,他們對抗巨大的離心力時,堂娜曾使用過繩索,如果把那些繩索拿來用,至少能給堂娜提供一些安全保障。
林軒回頭,望向山洞深處,竟然發現那裡並非空蕩蕩一片,而是有着重重的古老門戶。
“是幻覺?”林軒警醒起來。
他僅僅猶豫了一秒鐘,馬上大步向前,走向那些門戶。
像他這樣的高手,肯定能分清現實和幻覺,不會被海市蜃樓般的幻影所迷惑。可是這一次,門戶一層層開啓,在他面前展露出“庭院深深、侯門深海”一樣的世界來。
“這是幻覺——”他在心底告誡自己。
最後一重門戶開啓後,一個長髮披垂至地、一身白衣勝雪的女孩子迎面而來,五官眉眼,酷似堂娜。
林軒正在愣怔之間,女孩子已經盈盈下拜。
“快起來,你是……”林軒無法猜度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個紅衣女子飛奔出來,繞過白衣女子,一把挽住了林軒的胳膊,笑得花枝亂顫。
這個女子的長相與田夢相似,只是比田夢更美、更媚。
“你們是誰?”林軒問。
白衣女子搖頭微笑,紅衣女子一邊笑一邊嘰嘰呱呱地回答:“又把我們忘記了?你不是說,我們是你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人嗎?”
林軒聽不懂這句話,兩人酷似堂娜、田夢,但又絕對不是她們。
“他們在等您,請吧。”白衣女子向旁邊一退,做了給“請”的手勢。
“誰在等我?”林軒問。
“九門禁衛、譚大人、王五俠、四城江湖頭目都到了,您一聲令下,他們奔走相告,恨不能捨身取義、殺身成仁,以報答您的知遇之恩。”白衣女子回答。
那幾個名字都曾出現在慘烈的“百日維新”一戰之中,林軒已經知道自己的前世曾經是光緒帝,所以那段前世的命運已經跟這些人牢牢地捆綁在一起了。
林軒有些躊躇,畢竟這場維新變法是以失敗告終,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帝王改革、事敗人亡的巨大瘡疤。
“請吧請吧請吧!”紅衣女子繞到林軒身後去,使勁推搡。
白衣女子則溫柔地牽起了林軒的手,領着他向前。
這兩個女孩子都曾讓林軒心動,但當他踏入了那最後一重門戶,風一吹,兩名女子就奇蹟般地消失了。
“你們在哪裡?堂娜、田夢,你們在哪裡?”林軒的精神已經受到影響,這句話脫口而出,不經大腦考慮。畢竟田夢根本不在這裡,剛纔看到的紅衣女子只不過是有點相似而已。
海市蜃樓中的亭臺樓閣、男女人物是不會與正常人有語言交流的,就像鏡中人無法發聲一樣。
林軒揉揉眼睛,再向前去的路幽幽暗暗,種種景物都變得模模糊糊起來。沒有堂娜,也沒有田夢,更沒有白衣女子、紅衣女子,他所踏入的只是一個模糊世界,越想看清,越看不清。
“這是一個沒有醒來的夢。”林軒悵然告訴自己。
任何一個人如果身在帝王之夢裡,的確是不想醒來的,因爲那夢裡有着至高權柄、綺羅美人、琵琶美酒、皇圖霸業,那是每一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明知是夢,卻不願醒,只想永久地忘掉真實世界裡的種種煩惱,永遠地據守着這樣一個完美的好夢。
“我必須醒過來!”林軒陡然警醒,“堂娜深陷危機之中,那高懸的水球隨時都能要了她的命。我必須去救她,醒過來,馬上就醒過來!”
林軒輕咬着自己的舌尖,舌尖一痛、一麻、一辣,他的頭腦也隨之清醒。
“我在這裡。”田夢的聲音響起來。
林軒記得,田夢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孤零零一個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需要有人去憐惜她、呵護她。
林軒轉身,就在右側的石壁上,一個一米寬、半米高的屏幕無聲地亮起來。屏幕中間,站着的正是田夢。
田夢站在一個巨大的現代化操作室中,身後是半圓形的操作檯,臺上擺放着至少三十臺電腦,每一臺電腦屏幕上都顯示着不斷跳躍的波狀圖。
“我在這裡,歡迎你。”田夢揮手。
影像中的田夢開朗大方,面帶微笑。
“你怎麼會在那裡?爲什麼不是在大雪山?”林軒問。
“我本來就在這裡。”田夢迴答。
林軒不知該說什麼,情不自禁地苦笑起來,因爲此刻的田夢與以前他所見的田夢有着明顯的不同。
“事情很複雜,線頭極多,繁亂無比,不知道該從什麼時候說起。”田夢輕輕咬着嘴脣,兩腮的梨渦深陷下去,“也許應該從‘天網’的毀滅開始?你一定知道關於‘天網’的一切對吧?在所有的媒體宣傳中,‘天網’無所不能,是美國五角大樓拯救全世界的最強利器。資料中說,‘天網’是牢不可破的,它集中了迄今爲止人類的最高智慧,能夠防禦任何一種地球人能想象出來的打擊——這些話聽起來有點奇怪,就像古代中國寓言故事《自相矛盾》那樣。一方是地球人創造出來的最堅固的盾,一方是地球人創造出來的最銳利的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將是什麼樣的結果?就在這種矛盾悖論還沒有解決之前,五角大樓突然發現,真正的危機是來自於地球,而不是地外,這張‘天網’是由內部被攻破的……”
在全球媒體那裡,天網既是五角大樓抵禦外星侵略的最強防護牆,又是美國震懾全球的堅兵利器。要想擊潰它,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當然,俄羅斯等超級大國從未停止過這種努力。
林軒靜靜地聽着,暫且不管田夢究竟是何身份,只想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弄清楚。
“攻破‘天網’的是一個地球上從未出現過的巨人,天網崩潰前的最後一段視頻影像說明了這一點。下面,請看視頻——”田夢說。
屏幕一暗,隨即一亮,田夢的形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令林軒感到無比震撼的影像——
一個黝黑健壯的長髮巨人入侵了一幢孤立於大山絕頂的灰色水泥堡壘,在他的拳打腳踢之下,堅固的堡壘如紙糊的燈籠一般崩塌。堡壘四周本來有無數架空的線纜向外延伸出去,但轉眼之間,所有線纜被扯得一塌糊塗。那堡壘建築于山頂,必定有通道深入山腹之中。巨人掃蕩了山頂之後,便消失在廢墟之下。從視頻的時間標識看,巨人消失五分鐘後,大山發生爆炸,視頻隨即中斷。
田夢的畫外音再度響起:“巨人並非野人,其身高大約在三米左右,摧毀堡壘的過程中,他並非只懂得使用蠻力。堡壘內部視頻顯示,他能夠準確地識別出該控制中心的核心,並能找到系統自毀裝置。影像中的大爆炸正是來源於自毀系統——要想引發自毀,必須經過五個不算太簡單的步驟,如果他是一個毫無人類知識的野人,則絕不可能完成那五個步驟。”
等田夢沉默下去,林軒終於開口:“我想聽到最關鍵的內容。”
“巨人就在你身邊。”田夢立即回答。
“那麼,我又在哪裡?”林軒隨即追問。
這個問題,關乎他與堂娜的生死存亡,不得不問。
“我不知道。”田夢沉吟了幾秒鐘,“但我知道,巨人就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