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書兒新請了一個先生,姐姐可知道?”夏姨娘起身,從薄胎細瓷、繪圖精美的鈞窯茶壺中倒了一杯茶遞給楚憐凝,開口笑問道。
楚憐凝點點頭,輕抿了一口茶,方緩緩說道:“我聽書兒說過了。聽說,那先生挺年輕的,不知道能勝任否?”
“我瞅着還不錯。姐姐沒見這兩天府裡很安靜麼。”夏姨娘低垂了眼睫,長長的睫毛掩蓋了黑眸中的風雲起伏。“這要擱在往常,這府裡早就鬧出大動靜了。”
“如此說來,這先生還不錯咯。”楚憐凝嬌美的臉上浮出一絲淡若輕煙的笑意。“看來,容兒和書兒總算是找到剋星了。”
“誰說不是呢!好容易找到了這麼個主。我就想着,咱們這次可要好好把人留住了。”夏姨娘聞言,趕緊笑着接上話茬。“可別像以前一樣,沒兩天就把人給嚇跑了。”
“妹妹看着辦就好了。”楚憐凝揉了揉眉心,瑩潤如雪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疲倦。
“碰巧,老爺今兒響午難得清閒。我就想着慕先生來了這麼幾天,還沒好好的給他接風洗塵呢。不如趁這個機會宴請他,以表我們的誠意。”夏姨娘見狀,知道她倦了。連忙笑着一口氣將來意說完。“姐姐以爲如何?”
“甚好!就這麼着吧。”楚憐凝點點頭,漫不經心地說道。“廚房那邊,就勞煩妹妹安排了。”
“嗯。”夏姨娘起身,朝雕花香爐裡放了一點薰香,點燃。笑道。“姐姐昨兒夜裡沒有睡好罷?這會子就再躺躺吧。中飯的時候,我會派人來請姐姐的。”
“好。”煙霧繚繞中,楚憐凝輕輕地揮手,如淡煙軟月,風動梨花。“對了,相公他,昨夜歇息得可好?”
“姐姐知道,相公最近公務繁忙。是累極了的人。”低頭,垂眸。夏姨娘魅惑的鳳眼裡,飛快地閃過一抹流光。垂在身子兩側的芊芊玉手,卻是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露出青白交加的經脈。“再說……所以相公他昨夜歇得很是香甜……”
“那就好。”楚憐凝頹然地閉眼,不再說話。夏姨娘見狀,嬌媚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冷笑。卻不再言語,只靜靜地退出屋子,掩上大門轉身離去……
彼時,夏姨娘並不知道,就在她轉身的瞬間。楚憐凝緊閉的雙眸緩緩地睜開,清亮的黑眸裡露出一抹寒到心底的悲涼之意¬——
義結金蘭!若沒有當初的義結金蘭,又何來如今她這般不堪的處境?!
世人只豔羨她身爲右相夫人的風光榮耀;只知她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千金小姐,無論孃家夫家都受盡萬千疼愛與呵護。只知她享盡榮華,視富貴爲煙雲事事順遂。可又有誰知她如此光鮮如此得意的表面,掩蓋的是數之不盡的辛酸與淚水……
她是內閣大學士楚林輝的嫡女又如何?她娘是內閣大學士的正妻又怎樣?她們不過是他的一件擺設;他的一枚棋子;他步步高昇的一個臺階而已!
原以爲,找到了顏郎,她便找到了此生的靠山。從此不再過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不再恐懼父親哪天便會將她當作棋子送出去。當日御花園中,皇后爲小公主的滿月酒而遍宴羣臣及家眷。她與他邂逅並對他一見鍾情!她與她相遇且一見如故!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最幸福的時光。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這些事情的話……
初嫁他時,他雖一心撲在朝庭政務之上,甚少時間與她花前月下。但卻對她溫柔體貼,相敬如賓。彼時,她懷着他的骨血,又有義結金蘭的她陪在身邊。於是覺得世間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如此順遂;覺得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彼時,她並不知道,這一切唾手可得的幸福,都只是一種假象而已。又或者,那是上天憐她之後的辛酸,所以故意給她一段可供回憶的時光。
她永遠也忘不了懷胎八月時發生的那一切。那時,她已知自己懷的是對雙胞胎。身子骨自幼就羸弱的她,因爲肚子裡她與他的骨血,而忘記了女人生產時的危險與艱辛。只想着,爲了他,哪怕是走一遭鬼門關又如何!只一心等着孩子落地,讓他顏家後繼有人。
誰知,她等來的,卻是無情的背叛與心碎的絕望。彼時,她的好姐妹夏夢蕊跪在她面前聲淚俱下,求她的原諒;求她的成全;求她將她的夫,讓一半與她!就在那一刻,她心中堅實的堡壘如玉山崩塌。她多希望他給她一個解釋,多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多希望他說他並沒有與她私通與她苟合。可是,他只默默地望着她許久,給了她三個字——對不起!
就是這三個字,斷送了她一生的希望。爲了顏家、楚家和夏家的顏面,她甚至不能哭喊不能胡鬧不能責備不能說一個不字。她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笑着看她成了他的妾,風光一時堪比她當年。
她看着他們新婚燕爾,如膠似漆。她看着她在他的呵護之下,一日豔於一日人比花嬌。而自己,卻一日日憔悴下去。心灰意冷,如花凋零……
如果不是容兒微弱的哭聲喚醒了她,如果不是想着肚子裡還有一個無辜的生命。當日早產大出血之時,她就該撒手人寰了罷!只要想着別的女人一夜一夜承歡於自己夫君的身下,她的心,就沒有了生的希望。
可娘說,身爲人妻要賢惠,不能善妒。否則就是犯了七出之罪,要遭到夫君的唾棄。於是她微笑着,苟延殘喘。只爲了那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
可是,心已成灰。就活着,也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還有什麼意義……
“大少爺,該用中飯了。”諾大的書房內,寂靜得唯有沙沙的寫字聲清晰如耳。林和安看着伏案疾書的少爺,開口輕聲喚道。
顏思源頭也不擡,繼續揮毫不已。“林叔,讓夫人和姨娘先用吧,不用等我了。把我那份送到書房來就行了。”
“少爺,方纔夏姨娘交代,說是今兒中午要宴請慕先生。請你務必到席。”林和安躬身答道。
“哦?慕先生的接風宴不是已經辦了麼。”顏思源擡頭,劍眉微蹙。沉靜如水的黑眸裡看不出半分情緒。“今個兒這是怎麼回事?”
“夏姨娘說,夫人見這慕先生是個人物。能制住小少爺和小小姐。所以,才安排她辦了一桌酒席。想酬謝慕先生。”林和安眼睛眨也不眨,繼續說道。
顏思源聞言,放下毛筆。站起身來,笑道:“既是夫人的意思,那我就走一遭罷!林叔,替我取一身便服來。總不好穿這朝服去見人家先生吧。”
“是,少爺。”林和安轉身離去,不一會便取來一套家常衣衫替他換上。兩人這才迤邐朝飯廳走去。“慕先生那邊,派人去請了麼?”
“早就請了。說是一會下學,同少爺小姐一起過來。”林和安停頓了片刻,似有些猶豫。半響,終是再一次開口說道。“少爺……”
“林叔,有事麼?”顏思源扭頭,挑眉問道。
“少爺……到了。”林和安猶豫的片刻,飯廳已在眼前。格調雅緻的廳堂中,兩個如花似玉的妻妾早已候在其中。
“相公。”兩人齊齊朝他福了福身,夏姨娘已是搶先一步迎了上去。
顏思源點了點頭,微笑着掃視了一眼兩人。方纔淡淡的說道:“這天氣越來越熱了,眼看着就要進入盛夏。夫人的身子骨可還受得住?或者,等進了伏,夫人到咱們京郊的山莊去住上一些時日。那裡冬暖夏涼,極宜夫人休養身子。”
“多謝相公關心,妾身一切都好。”他的聲音極低,帶着淡淡的蠱惑。聽得楚憐凝的心微微一暖。卻在看見他迅速移開,不敢與她對視的眼神後。心,微微一黯。於是連聲音也多了幾分頹意和倦怠。“去山莊小住的事,到時候再說罷。反正時日尚早。”
顏思源回過頭來看着她,眼神一時變幻莫測。許久,才終於嘆氣道:“也罷!”
“相公,夫人。時辰不早了,要上菜了麼?”看着兩人之間的暗潮涌動,夏姨娘鳳眸中極快地閃過一抹忿忿的流光。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靨如花。
“再等等罷。”從楚憐凝身上收回目光,顏思源擡頭看看天色。淡淡的說道。“看這辰光,慕先生也該來了。”
果然,片刻之後。花園長廊中便出現了兩個孩童稚嫩的聲音。慕子路一手牽了一個孩子,不疾不徐地朝飯廳走來。心中,卻在暗自打鼓——今天這一出,唱的莫不是鴻門宴吧?!
“慕先生來了,上菜吧!”顏思源隨着夏姨娘的視線漫不經心地瞟了過去。只一眼,與來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相遇,卻再也移不開分毫。
天高雲淡,湛藍如洗。微風拂過,帶着初夏特有的溫煦與酣暢。帶起那一襲藍衣飄飄。慕子路就那樣漫不經心地站在石榴花樹下,清俊無雙的臉上矜持地噙着笑,對着屋子裡的人淡淡的點頭致意。
顏思源的眼神,卻落在那一張依稀熟悉的容顏上,久久不肯離去。“白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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