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守仁九十大壽,在狼山村知青樓舉行慶典,縣長因爲在外地開會不能前來,特地派人到場祝賀,雷鎮長全程陪同,工商各界,三教九流,蜂擁而來,福長柳帶着艾葉傾巢而出,司機保鏢一大隊人馬。福問荊和滿山紅成雙成對高調出入。大慶三天,所有的來人都有禮品,吃喝玩樂全包。縣裡的領導藉此機會就在縣城開辦製藥廠一事詳細地拿出了方案並承諾了優惠政策,福長柳高興地答應,聲稱具體工作讓福問荊來負責,由福白菊負責聯絡。在縣領導的陪同下福長柳和艾葉參觀了福白菊的藥材種植基地,走訪了藥材種植大戶,觀看了鄰近村的藥材種植合作社,更是增加了投資縣製藥廠的信心,福長柳拍着福白菊的肩膀說:“兒子,幹得好,我支持你!”
福白菊一夜無眠!
福白菊馬不停蹄地忙着與各村各農戶簽訂收購合同,明確種植藥材的品種、質量要求和數量規定,明確藥材種植實行“三先送”制度:送種子,送技術,送資金。鎮長拍板責成鎮信用社貸款贊成給福白菊公司來扶持藥材種植,並由鎮財政來負責補貼利息支出。
縣扶貧督導檢查組到了狼山村,先是暗訪了幾家農戶,走訪了幾個居民安置點,然後進駐到村部翻看了相關資料,當問到亞麻子的扶持政策時,陽起石對答如流,信誓旦旦地說兩隻羊足以變成四隻羊,一家養羊可以就促成兩家養羊如此一來發展成爲全村養羊專業戶。姜村長也極力奉承,督導組提出到對象家去看一看,姜村長二話沒說就帶着督導組領導直奔亞麻子的家裡,督導組長問:“扶貧工作組給你什麼樣的扶持政策。”亞麻子甕聲甕氣地回答:“給我送了兩隻羊。”
“羊呢?現在應該下小羊羔了吧,能不能牽給我們看一看?”
亞麻子扭捏起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羊圈在哪裡?帶我們領導去看一看。”姜村長推了推他。
亞麻子極不情願地帶着大家往屋後面的羊圈走去,開門一看,空空如也。
“羊呢?”姜村長反覆地問。
督導組組長懷疑村長串通搞假,於是乎打圓場說:“不要逼他,讓他仔細想一想。”
“這有什麼好想的,年初我們陽隊長墊錢給他送來了兩頭羊,當時是我牽着送到他家的。”
路過的一位挑柴的老農民嘲笑着喊道:“殺了一隻過五一節,殺了一隻過生日。沒有啦!”
“什麼?你將我們送給你的羊殺吃了?”姜村長拍着亞麻子的屁股幾乎要哭出聲來說:“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喲。”
“你真的殺吃了?”督導組似乎想求證一下。
“是我一時嘴饞,忍不住殺吃了。”亞麻子終於低下了頭。
督導組領導當場批評了陽起石工作不紮實,扶貧對象將羊殺吃掉了,這樣的情況都沒有掌握。最後,督導組下了檢查結論:幫扶措施不力,沒有落實到位。陽起石受到了通報批評。
姜村長罵亞麻子:你這一輩子莫想找媳婦了,打光棍兒吧。
陽起石眼淚汪汪的,心想今年的工作又是白忙的。
大楓樹下,秋風陣陣,落葉繽紛,夜幕下,白花丹陪着陽起石走進了楓樹屋,福白菊、陳厚朴、馬雙燕和姜紅葉,早早地等待在這裡,溫暖的房子中央一根黝黑的繩子盡頭是鐵鉤,勾着一個圓圓的吊鍋,火塘裡的柴火燒得旺旺的,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也將鍋底燒得嚓嚓冒出火星子,鍋內跳動的臘肉散發出濃濃的香氣,瀰漫整個房間,從半掩半開的窗戶逃逸到路邊送到每一個夜行人的鼻子裡,送入他們的味覺,然後產生無邊的幻想,鍋底清一色是幹蘿蔔、海帶絲、老豆腐、魚圓子,還有魚面,無比的豐富,泥巴壺裡灌滿了老米酒,滋滋的冒出熱氣,菜香混合在一起,使勁地往人們的胃裡鑽,直至你不斷地嚥着口水,想像着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快感。李阿婆的吊鍋手藝讓這幫年輕人吃了還想吃,她將手在衣兜上擦了擦,你們吃吧,你們想吃鍋巴飯在竈臺裡,慢慢用,然後悄悄地退出了。
“今天,我們請陽起石吃一個解愁飯,來,我們共同舉杯敬最可愛的扶貧隊長。”白花丹提議第一杯酒先幹了。
“今年,我算是白乾了一年。”陽起石放下杯子感慨萬千,“喝了這杯酒,煩惱和憂愁一起走,滾得遠遠的。”
“這年終一個檢查定全局的考覈辦法本來就不科學,要考覈平常工作,長久性的,常態化的,怎麼能憑一次一個農戶的羊沒有了就否定全年的工作呢?我不贊成。”陳厚朴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因爲他在工作中經常遇到這樣的委屈,輕則通報批評,重則挨處分也是有的,他與陽起石分享如何釋放壓力如何對待本次考覈如何應對檢查。
“這個亞麻子實在就可恨。”福白菊也有同感:“這次居然將我們送給他的羊給吃掉了,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這樣的人扶與不扶真的是沒有什麼意義。”
“檢查組的說法沒有錯,也怪我太相信他們了,認爲送了羊後就一了百了,就像他得了羊後就可以脫貧致富似的,所以中途真的沒有去過一次,問都沒有問過,更不用說回訪。”陽起石檢討起來。
“但是也不能因爲這一點小事,搞那麼大的動作,通報批評不說,還要向派駐的單位問責,你們農科所今年年終的獎金可發不成了囉。”
“是啊,大家都會怪罪到我的頭上。”陽起石站起來說:“不說了,我來敬大家的,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說完一飲而盡。
酒到酣暢淋漓的時候,有人提議唱歌,每人一首,不唱的喝酒,一輪下去,沒有不唱的。這一招不靈了,白花丹提議每人講個故事,如果大家不笑的就罰講故事的人一杯酒。一輪下來,馬雙燕講的故事只有她自己笑了,於是白花丹給她執行罰酒,喝大碗的,馬雙燕爭辯說爲什麼別人喝小杯的我卻要喝大碗呢,姜紅葉認爲她酒量特大,所以也主張用大碗喝,馬雙燕無奈何地在大家的呼喊聲中一飲而盡,酒一下肚,馬雙燕就號啕大哭起來,開始大家認爲她喝醉了,但是後來哭聲一聲比一聲厲害,大家就覺得不可思議,好好的熱鬧熱鬧,你馬雙燕哭的是哪一門子呢,白花丹生氣地質問她哭爹媽還是哭舅媽,馬雙燕一抺眼淚:“我哭我自己。”
“哭你自己?爲什麼?”
“我拼死拼活的幹一場,現在場地是租來的,廠房是危房,我什麼也沒有,更可氣的是就連一個批評我的人都沒有,今天這個來檢查,明天那個來暗訪,這也不行那也不是,我想想就想哭。”馬雙燕自斟自飲連連喝了三杯。
“你留一點給我們喝吧,你一個人全部喝光了。”福白菊奪下她手中的酒杯。“我們今天可不是請你吃飯的。”
只聽咣嚐的一聲,馬雙燕應聲倒地。
“她喝醉了,快扶她到房間裡睡覺。”
李阿婆聞聲從隔壁房間裡過來將馬雙燕扶走了。
“大家繼續喝,不醉不休。”
一直喝到雞鳴三遍,姜紅葉因爲距離較近,就喊了陳厚朴扶着回到村醫務室,剛剛到,只見門口站着好幾個人,打着手電筒,拿着手機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仔細一看,父親薑黃正在着急似的團團轉,望見了姜紅葉後一個箭步衝上前來質問她:“你,你們跑到哪裡去了,急死我了,打了一百個電話也不見接聽,病人的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
“咋回事?”
“秦奶奶的腳摔斷了,骨折了。”
姜紅葉從衣兜裡摸摸索索地找到醫務室的鑰匙開門了,大家七手八腳的將秦奶奶擡到病牀上,姜紅葉準備動手的時候,陳厚朴制止她,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你喝酒了,不能做手術。”
“怎麼辦?”
“你等着,我去接福爺爺,讓他來。”
姜村長最會察言觀色的,他騎了摩托車一溜煙地消失在夜幕中。
秦奶奶晚上起夜上廁所,蹲下時踩空了,掉到茅坑裡去了,腿摔斷了。
福守仁進門望見躺在病牀上的秦奶奶,激動的雙手哆嗦着,是你啊,我來村裡住上大半年了,我咋不知道你也在這個村裡呢?他心裡冒出許多疑問,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粉撲撲的臉,時光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知青歲月。
五月麥黃時,金燦燦的田野麥浪翻滾,太陽照在菊山頂上,驕陽萬里。“福守仁,回去挑午飯來。秦小滿也同去。”隊長命令道。田野裡知青們正在割麥,你追我趕,熱火朝天,爲了搶季節,中飯必須在麥田裡吃。
“誰是秦小滿,走,跟我一塊回去挑飯。”福守仁向着田間拖紅戴綠的低頭割麥的婦女高呼。
“哎吶——,我來了。”甜甜、嘹亮的聲音迴盪在田間地頭,一直迴盪在福守仁人生的歲月裡。
一個鮮豔的少女從金色麥堆裡跳出來,扎着羊角辮,上穿白衣下穿黑褲腳踏筍葉布鞋,手裡還提着鎌刀,向自己奔來。
啊,秦小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