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繁從影衛那裡知道瓶兒扭傷腳的真相,眼中閃過一抹陰冷的寒光,名門閨秀當自重自愛,這丫頭居然敢做出這種投懷送抱的低賤之事,是不能再留了,得儘快把她嫁出去,省得壞了名聲。
瓶兒意外扭傷腳,於衆人來說只是小事一樁,問候了幾句,讓侍從把她送回城去,召良醫爲她看傷,她的離開絲毫沒有影響下午的流觴宴。
到了未時正,衆人前往水道邊。
在水道寬而長,不象在山高水長那裡只能擺小圓墩和一張小几,設有矮榻和矮几,一人一榻兩幾。几上擺放點心、茶水和時令鮮果。
在長亭裡擺着五張方桌,四張桌上擺着菜餚,一張桌子上擺着碗碟和匙子,在亭邊的樹蔭下襬着兩個烤肉架,山高水長的地方稍顯狹窄,烤肉一般都是先烤好再端拿上來,沒有現烤過,那股濃濃的香味,就算腹中並不飢餓,也讓人忍不住咽口水。
“城主,不如讓大夥先吃烤肉,再來流觴。”昭平縣主善解人意地提議道。
鄴繁朗聲笑道:“好。”
烤肉送上來,大夥吃得滿嘴油光,心滿意足地端起茶杯品茗。
“請城主爲聯句擇字限韻。”綺春園的總管把韻牌盒子捧到鄴繁面前,恭聲道。
鄴繁捋着鬍子,笑道:“毓嫺,由你來限韻。”
“兒媳遵命。”宋箬溪笑着起身,“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節,三三得九,就以九佳或九青爲韻,字數不拘,聯上即可。若是有人聯不上,或罰酒三杯,或做詩詞一首,或彈奏一曲。父親覺得這樣如何?”
這本就是流觴宴常用的規矩,鄴繁沒有反對,笑着看着昭平縣主,道:“就請夫人起個頭。”
昭平縣主沒有推辭,沉吟片刻,笑道:“牆角露出一枝紅杏,夾道迎來兩樹綠槐”
“起樂放觴。”鄴繁道。
水道上游的侍女聽命行事,在杯中斟上酒,用杏花形的酒託放在渠中,水流帶着它飄了過來。樂聲止,杯子停,取杯飲酒聯句。
這個道:“夢裡山川書越絕,枕邊風月記齊諧。”
那個聯,“百年詩禮延餘慶,萬里風雲入壯懷。”
這聯句遊戲,對男子來說是易事。
放到第六個,杯子停在了宋箬溪面前,取杯飲酒,道:“竹徑聽風萬聲籟,花溪觀月千影篩。”
放到第九個,杯子停在了魏靈娟面前,取杯飲酒,笑道:“聯句我素來都不行,我罰酒三杯。”
罰酒不用小酒盅,用的是三套杯,最小的那個和飯碗一般大小,一個要比一個大,連灌兩杯下去,魏靈娟打了個酒嗝,靠在榻上,半眯着眼,道:“我喝醉了,這杯大的我實在是喝不下了。”
坐在魏靈娟下首位置上的岳氏起身走過去,邊端起酒杯往她嘴裡灌,邊笑道:“大嫂嫂素好酒量,千杯不醉,今日才喝這麼幾杯,就說要喝醉了,可見是在騙人,我們可是不會信的。”
衆人皆笑了起來,都說不信,要她把酒喝了,不準耍賴。
“我真的喝醉了,午宴時我就喝了幾十大杯,這會子真是喝不下去,好弟妹,你且饒了我這一回吧。”魏靈娟求饒道。
“不成,你聯不上句,就要認罰,你再推三阻四,就算違了規,再加罰三大杯。”岳氏不肯放過她。
魏靈娟避開岳氏手上的酒杯,道:“那我會醉得走不動的。”
昭平縣主笑道:“喝醉了也無妨,我們就留在園子裡歇一宿,剛毓嫺不是說了,花溪觀月千影篩,今夜雖無月可觀,賞星也是一樂啊。”
花溪觀月正是綺春園內數十景之一。
“母親說的極是,我們今天晚上就去花溪賞星。”鄴淑婷拍手道。
晚上的活動就這麼定了下來,魏靈娟也把那海斗酒碗裡的酒喝完了,面泛桃紅,雙眼迷離,醉意濃濃。
又放了幾次後,杯子再次停在了宋箬溪的面前,這九佳九青下的字,本來就不多,衆人說了不少,還要接上面那一句,爲對她這個半路出家的人來說有些難度,想了想,想不出來,搖頭笑道:“我聯不出來,我認罰,就用笛子吹一首曲子吧。”
笛聲悠悠響起了,一聲聲似行雲,如流水,這一首《流觴曲》十分的應景,其他人也非常的捧場,放肆地稱讚,什麼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宋箬溪羞紅着臉,謙虛了幾句。
這場上巳節流觴宴,玩了足有一個半時辰,衆人才盡興而散。左右首領等人回了城,鄴繁一家人留下綺春園內,晚上要去花溪賞星。
鄴疏華和宋箬溪住在靠近清漪湖的百結院,青石鋪地,白牆碧瓦,院中種着丁香樹,枝葉濃郁成蔭,連晴數日,氣溫升高,丁香花的花期提前,在綠葉中紫紫白白的小花吐着誘人的芳香,密密綴滿枝頂。
這綺春園內,果然步步皆有景,景色各不同。
院中雖久未有人居住,不過每日都有打掃,非常的乾淨整潔,走進房間,佈置的也十分清雅,一色的花梨木傢俱,屋角擺着半人高銀鎏金竹節形柄的香薰爐,爐蓋似博山,透雕鏤孔,正散發着淡淡的梅花香,和窗外傳進來陣陣花香,混在一起,成了一種奇異的香味,沁人心脾。
走進內室,宋箬溪一眼就看到鋪着丁香色長絨織錦毯的花梨木躺椅,走過去坐下,柔軟舒服的感覺讓她滿意地揚脣一笑。午後沒有小睡,這一鬆快下來,倦意席捲而來,閉上雙眸。
鄴疏華見她象只慵懶的貓兒似地蜷進躺椅,溫和淺笑,揮手讓侍女們退出去,親自抱來了薄毯給她蓋在身上,盤腳坐在一邊的晝牀上,雙手疊放在胸前,手心向上,眼瞼微垂,神色肅然,如同佛陀坐在蓮臺之上。
宋箬溪一覺睡醒,已是酉時初刻,這躺椅沒有牀上舒服,睡了這麼一會,就有點腰痠背痛,坐起來,不會扯着那了,輕呼出聲,“哎喲。”
“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鄴疏華從入定中驚醒地來。
宋箬溪扭了扭身體,“沒事,泡個澡就舒服了。”
鄴疏華從牀上下來,打開門道:“去準備熱水,少夫人要沐浴。”
“你一身酒味,也洗洗吧。”宋箬溪見他眼睛冒出了點點火光,知道這男人想歪了,沒好氣地啐他一口,“各洗各的。”
鄴疏華悶笑了兩聲。
沐浴過後,宋箬溪沒急着梳妝,吃過晚飯,才換上粉紅色繡銀紋百蝶穿花的寬袖對襟上衣和淡藍色繡白玉蘭的長裙,挽着盤龍臥福髻,這樣等會回來就不用再重新梳頭了,髮髻上點綴着幾個粉藍色花鈿,簪了枚鑲珠蝴蝶釵,輕便素雅。
“我穿這件粉紅色的錦袍?”鄴疏華指着那件繡着團花的錦袍。
宋箬溪擡眸,從鏡子裡看着他,“你是不是我的夫君?”
“我當然是你夫君。”
“那你就穿上吧。”宋箬溪不給理由,直接要求。
鄴疏華雖然不明白穿這衣服跟他是不是她夫君之間有什麼關係,但還是乖乖聽話,把那件粉紅錦袍穿上了身。
俊秀的容貌配上粉紅色的錦袍,添了幾分風流模樣,看着有點象電視劇裡的紈絝子弟。宋箬溪脣角微微上揚,靈動的雙眸流轉着笑意。
香繡等人忙低下頭,努力把笑意忍下去,只是肩頭不停的聳動,表明她們忍得有多麼的辛苦。
等兩人從院中出來,已是酉時未戌時初,暮色沉沉,園中各處都掛上了燈籠,坐着軺車前去花溪。 Wшw¸ttKan¸CO
宋箬溪輕聲道:“這個叫做情侶裝。”
鄴疏華眼中一亮,笑道:“我們是夫妻,穿情侶裝好。”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瓔瓔下一回能不能換一個顏色?”
“不要。”宋箬溪撇嘴,把頭扭到另一邊,“我就喜歡粉紅色。”
“穿粉紅色很好看,我們就穿粉紅色。”鄴疏華在宋箬溪面前,這樣的小事是沒有任何原則的,只要她高興。
宋箬溪回首,噗哧一笑,道:“我逗你呢,下回我們穿寶藍色。”
“瓔瓔,你真好。”鄴疏華伸手過去與她十指相扣,懸掛在軺車柱子上燈籠裡的燭光映在他的眼中,閃閃如暗夜星辰,溫柔又充滿情思,似大海般深沉,彷彿要將人溺斃在他的眸光中。
宋箬溪與他對視片刻,眉眼彎彎,燦然一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趕到溪邊賞月亭,所有的人皆已到齊,他們是來得最晚的。
“百結院離花溪最近,華哥哥和毓嫺嫂嫂你們卻來得最晚,要不是此處沒有備酒,定要罰你們三杯才行。”鄴淑婷嬌笑道。
鄴疏華和宋箬溪忙向鄴繁和昭平縣主告罪。
鄴繁板着臉,冷哼兩聲,似乎很生氣。
昭平縣主斜了鄴繁一眼,伸手扶宋箬溪起來,笑道:“毓嫺這兩天來來回回奔波,定是累狠了。沒事,別怕,不怪罪你們的,坐下吧。”
鄴繁臉色轉緩,笑了起來。
兩人落座,擡頭看天。
浩瀚的夜空上沒有那輪明月,滿天星光格外燦爛,彷彿伸手就可以觸摸的到。溪水中種着菰草、蘆葦等水生植物,夜風徐徐吹過,帶來草木清香,也帶來了絲絲涼意。
------題外話------
注:銀鎏金香薰爐在考古上定名爲未央宮竹節薰爐,乃是西漢中期的東西,高58釐米,底徑13。3釐米,據考證爲未央宮之器,象這種高柄形薰爐在它之前,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