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我有個問題,可不可以問你?”宋箬溪試探地問道。
爐上的水已沸,安隅提壺泡茶,“有什麼問題,你就問吧。”
“居士,你爲什麼願意教我閨閣禮儀?難道你不怕想起以前的事嗎?”閨閣禮儀是世俗之事,一個偏安一隅,明顯不想過問世事的人,卻願意再次涉及其中,必有原因。宋箬溪心存疑慮多日,今天問了出來。
安隅淡然淺笑,道:“能擾亂心懷的,不是來自外界,是源於內心。只要放開心胸,就能釋然,就不會受到各種干擾,也就不會感到煩惱。”
宋箬溪偏頭想了想,道:“記憶是痛苦的根源,過去的一切都會隨着時光流逝漸漸淡忘。”
安隅笑笑,把茶杯放在宋箬溪面前,道:“這是今年的秋茶,你品品,看味道如何?”
見安隅岔開話題,宋箬溪瞭然一笑,剛纔那番話只怕不是她的真實想法,是靜葉,又或者是慧謹勸解她的話,希望她能直面往事,真正放下,可這是劑重藥,但願不會適得其反。
宋箬溪端起茶杯,垂瞼細看湯色,淺淺碧綠,映着白瓷,賞心悅目,淺啜一口,嘴中回味,甘美清醇,質純瓊璞,頷首道:“好喝。”
“取得梅上雪。”安隅出上聯。
宋箬溪略一沉吟,對出下聯:“泡出茶中香。”
安隅淺笑,“不錯,還算工整。”
這幾天,宋箬溪背《聲律》背得頭都大了,聽到安隅的表揚,方鬆了口氣。
宋箬溪忙着學習,簡兒也被靜玄拘在房裡抄寫經文,兩人沒有機會去後山煮東西,小溪裡的魚兒逃過一劫。
冬至過後,接連下了數場大雪,天氣愈發的寒冷,滴水成冰。再虔誠的信徒也不會選在這樣的天氣來庵中禮佛,上山的路不見人跡。
“師父,這藥裡,您不會真得加了黃蓮吧?好苦!”天氣太冷,宋箬溪再一次受寒病倒,坐在牀上,裹着厚厚的棉被,涕淚橫流,喝完藥,小臉苦得皺成一團,啞着嗓子問道。
“柴胡桂枝湯裡沒有黃蓮。”慧謹擡眼看了看她,“喝了藥,就躺下睡覺,不可再受寒。”
宋箬溪頭暈眼眩地鑽進被子,抱着暖暖的湯婆子,睡得暈暈沉沉。
“嗚嗚嗚!”
“好了,你不要哭了,會吵醒姑娘的。”
“姑娘……嗚嗚嗚,姑娘受苦了……”
宋箬溪恍恍忽忽間聽得悲慼之聲,皺了皺眉頭,什麼人跑到她牀頭哭?真討厭,努力地睜開雙眼,看到面前那張似曾相識的臉,一陣迷糊,她怎麼又回到穿越之初了?
坐在牀頭哭泣的婦人見宋箬溪醒來,驚喜地喊道:“姑娘,你醒了!姑娘,你還好吧?姑娘,你瘦了!姑娘……”
這些話聽着耳熟,宋箬溪趕緊地坐起來,環顧四周,木牀灰帳,鬆了口氣,還在禪房之內,時光沒有倒流,可是宋箬溪的乳孃劉四娘爲什麼會在這裡出現呢?“你怎麼來了?”
“姑娘,夫人讓奴婢來接姑娘回家過年。”站在劉四娘身後的白胖婦人是紀芸的陪房珠圓,她把劉四娘推開,湊到宋箬溪面前,諂媚地笑道。
新年將至,宋箬溪的母親紀芸,惦記離家數月的寶貝女兒,不顧天寒地凍,路途遙遠,打發人過來接她回廣陵府過年。
“老爺和夫人的身體可好?”這句話一問出,宋箬溪就愣住了,她跟宋綏和紀芸相處的時間,僅僅幾個時辰,要不是莫明其妙地佔了他們女兒的身體,他們根本就是陌生人。她怎麼會問出這句話來?還問得這麼的自然?難道身體也會有記憶?
“三爺和夫人的身體都還好,只是姑娘你也曉得,夫人一向是將你放在心尖上的,如今姑娘孤身在外,夫人不免掛念姑娘,不知道姑娘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所以這飲食起居上就有些改變。不過等姑娘回去,夫人看着姑娘就安心了,就什麼憂心的事都沒了。”珠圓笑笑,“二少爺也是天天想着姑娘,攢了好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說是要等姑娘回去了,和姑娘一塊吃,一塊玩呢。”
“我在庵中一切都好,二弟他可好?”宋箬溪的燒是退了,可這頭還暈,靠在牀頭虛弱地笑。在來庵堂的路上,慧謹已經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宋家的情況,宋綏今年三十三歲,得妻兄的提攜,補了廣陵府知府的缺,六月赴任,有一妻三妾,二子四女;十二歲的長子宋濂,七歲的次子宋淮和宋箬溪都是紀芸所生;十一歲的宋箬湖是柳姨娘所生,八歲的宋箬池是鄒姨娘所生,六歲的宋箬涓是許姨娘所生。
“三爺給二少爺請了位先生,天天拘着二少爺讀書。”
“姑娘,你別騙奴婢了,要是一切都好,你怎麼會病倒?你孤零零地住在這庵堂裡,身邊沒個人照應,纔會病倒的。”劉四娘照顧宋箬溪九年,對她的感情自然不同於其他下人,看着宋箬溪蒼白的小臉,站在一旁心疼地直抹着眼淚,“乳孃這就幫你把東西收拾好,明兒就回去。”
在庵堂的日子,其實過得很舒心,但生病是事實,宋箬溪沒法辯解,看到劉四娘走過去開箱子,急忙道:“你先別收拾,回去的事要問過我師父才行。”
“姑娘,逢年過節,闔家團圓,你當然要回家去。”劉四娘打開箱子,見裡面沒幾件衣服,又是一陣心酸,嬌生慣養的姑娘這幾月可是吃盡苦頭,瞧瞧那小臉都瘦成巴掌大了,夫人要看到,可不得心疼壞了。
“這話說得在理,只是。”珠圓掖好被角,皺皺眉,“姑娘正病着,神尼只怕不會同意姑娘明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