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蘇風暖喊他去容安王府,賀知扔了手裡的爐鉤子,站起身,暗想她總算想起他了。再住下去,他都以爲她將他給忘了。
賀知跟隨千寒來到容安王府,這是他第一次進容安王府。
雖然他與葉裳自小都生活在京城,但因爲二人不是一路人,自小不玩在一處,屬於那種見面也說不上半句話那種,所以,他與葉裳真是沒什麼交情。
容安王府很大,畢竟是世襲王府,府中規制差不了皇宮多少。
他一邊往裡面走,一邊想着容安王和王妃戰死沙場那年葉裳五歲,他被蘇澈送回京後,江南葉家的葉家主與皇上深談了一番,皇上因葉裳是宗室子弟,說什麼也不放葉裳前去江南,葉家主只能離京不再插手葉裳之事,獨自回了江南。皇帝據說有意將葉裳接到宮中撫養,葉裳拒絕了,說要留在容安王府,自己能養活自己。
那一年,他不過是稚子之齡。
天下傳言葉裳天賦早智,自小便很聰明,獨自守着偌大的容安王府,自己過活。雖然有皇上照拂,但畢竟皇上日理萬機,總有照拂不到之時。背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怕是沒少受了苦,可是他偏偏活出了自己的恣意張揚來,在南齊京城橫着走,無人敢惹,御史臺彈劾他的奏摺堆成山,也奈何不得他。
對比葉裳,他覺得自己活得實在失敗。
明知道很多事情,可是無力扭轉乾坤,無力救自己的家門,哪怕他的師傅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門的門主,也改變不了他什麼。
葉裳和蘇風暖在屋中待了半日,在派千寒喊來賀知之前,二人便出了房門,去水榭透風了。
所以,千寒便將賀知帶到了容安王府後花園的水榭。
賀知來到後,便看到水榭軒臺內,葉裳和蘇風暖沒有坐軒臺內的椅子,而是姿態隨意地倚坐在軒臺邊的欄杆上,並排坐在一起,皆翹着腿,冷風吹起二人衣袂,肆意張揚,遠遠看來,閒適無比。
他停住腳步,看着他們。
葉裳和蘇風暖的容貌都是世間少有的容顏,一個舉世無雙,榮冠天下,一個傾國傾城,盛世嬌顏。他們似乎在閒聊,面上都染着笑意,冬日裡雖然景色大多蕭條凋零,但二人即便沒有美景相稱,看上去依舊如一幅畫一般。
他想着,他終於明白外面傳言葉世子只中意蘇府小姐,蘇府小姐只心儀容安王府葉世子,二人兩情相悅,眼裡容不得別人的傳言了。
天下怕是再也沒有如這兩個人一般相配的人了。
千寒見賀知停住腳步,回頭瞅了他一眼,見他眼中有感慨羨慕的情緒,沒說話。
葉裳和蘇風暖這時向賀知看來,見賀知站在遠處不動,蘇風暖對他招了招手。
賀知收回視線,同時也收起了心中涌起的情緒,緩步進了水榭軒臺。
寒冬時節,水榭軒臺下的碧湖裡結了一層冰,如鏡面一般,光可照人。
賀知向冰面上瞅了一眼,便看到了自己人模人樣的模樣,可惜,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年,他把自己折騰的如滄桑落葉,未老心早已經衰了。
他剛走幾步,葉裳忽然對他扔來一根枯枝,枯枝到他近前碎爲數段,如數把利劍,襲向他。
賀知一驚,身子應激地凌空而起,即便他避得及時,仍舊被一劫斷枝劃破了衣袖。他落地後,站穩腳,皺眉看着葉裳,涼聲問,“葉世子這是何意?”
葉裳懶洋洋地笑着說,“我想看看賀兄的武功能否受得起殺手門的門主令而已。”
賀知一怔,殺手門的門主令他知道,是他師傅風美人的門主令,可以調動整個殺手門,可是她師傅死前,他沒見到她,也沒留給他隻言片語,門主令自然也沒給他。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葉裳,“葉世子什麼意思?”
葉裳道,“我不和笨蛋說話。”話落,他轉向蘇風暖,“還是你跟她說吧。”
賀知頓時沉了臉。
蘇風暖失笑,伸手打了葉裳一下,對他嗔道,“若是笨蛋,在漩渦的淤泥裡活不了這麼久,他爹都死了,他還能活着,證明不是笨蛋。”話落,又道,“你的劍雨飛花用了七成功力,賀知能接下來,也是本事了。殺手門的門主令他自然是受得起的。”
葉裳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蘇風暖轉頭對賀知笑道,“賀公子毀了一件衣服,換殺手門的門主令也是值得的,過來我們細說吧。”
賀知抿脣,緩步走了過來。
蘇風暖指指一旁的欄杆,隨意地說,“坐。”
賀知瞅了一眼拳頭粗白玉欄杆,又瞅了瞅蘇風暖和葉裳,從善如流地坐了下來。
蘇風暖對他道,“你師傅臨終前,將殺手門的門主令交給了我,讓我保下殺手門。她當日並未提到你,我想也是基於保護之心。”
賀知不語。
蘇風暖又道,“我派人接手了殺手門,也只不過保住了一部分人。大多數人都在你師傅出事時,被人圍殺了。剩下這一部分人,數日前,在進京途中,被二皇子鉗制住,用來要挾我。幸得葉世子相救,如今就在這容安王府。”
賀知看着她,聽她繼續說。
蘇風暖道,“如今戶部貪墨案已經結案,皇上不再誅你的九族,你也算是自由了。我思來想去,你既然是風美人的徒弟,殺手門還是交給你最爲合適。當日風美人給我,也不過是想我將她一生心血保住。可是我雖然能保住,但沒那份心力幫她傳承下去。在我手裡,早晚是要解散的。你是她徒弟,承她衣鉢,爲她傳承,理所當然。”
賀知依舊不語。
蘇風暖說完這一番話,看着他,對她笑問,“看你這神色,像是不太樂意?”
賀知終於開口,對她道,“師傅教導我一場,你如今如此說,我確實不該推辭。但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如何活下去,更遑論接手殺手門了?”
蘇風暖聞言看着賀知,見他這話說得誠實,她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強硬地將殺手門塞給他。轉頭看向葉裳。
葉裳笑了一聲,對賀知道,“這世上有千萬種活法,男子漢大丈夫,怎麼活都是一輩子。當然,除非你不想活。若是想活,總有一條路,是你活下去的路。”
賀知聞言看向葉裳,“不妨請葉世子提點我一二。”
葉裳道,“提點說不上,只是賀兄可以捫心自問,你自己最想做什麼?別告訴我說,在這世上,沒有你想要做的事情。”
賀知思忖片刻,道,“報仇。”
“嗯?”葉裳揚眉。
賀知道,“報我父母姐妹之仇,若非背後之人陷害,我父親未必會走上不歸路,我也不至於陷入泥潭多年,更也未必會家破人亡。”
葉裳看着他,“除了報仇之外呢?”
賀知搖頭,“報了仇再說。”
葉裳道,“你連小小殺手門都不敢接,何談報仇?”
賀知抿脣,“接殺手門與我要報仇,沒有什麼關係吧!接了殺手門,便是承了師傅遺志,會成爲我的負累和負擔,我如今不想要負擔。我渾渾噩噩活了多年,早已經覺得,榮華富貴、美人香粉、權利名利,都是狗屁。我活得早已經麻木,這些都不想要,負擔更不想要,我只想報了仇後輕輕鬆鬆地活着。”
葉裳聞言難得對他露出敬佩的神色,轉頭對蘇風暖說,“你說得對,他是個聰明人。”話落,道,“難得活得如此明白。”
蘇風暖笑着說,“既然如此,殺手門的門主令我便不強行塞給你了。”
賀知點點頭。
葉裳對他道,“背後之人樹大根深,多年籌謀,謀算更深,你想要報仇,憑一己之身根本就報不了仇的。”
賀知誠然地道,“我知道,所以,我纔將那些證據給了蘇小姐。”
葉裳道,“你那些證據,如今還不到見天日的時候,不能公之於衆,但不能說明沒有用處,相反,將來有朝一日,會有很大的用處。”話落,他琢磨道,“既然你宏願是報仇,若是不嫌棄,先跟在我身邊如何?我將近身護衛送給了暖兒,如今身旁沒個稱心的近身護衛。”
賀知一怔。
蘇風暖頓時好笑,伸手推了一下葉裳,“你什麼時候學會從我手中挖牆腳撬人了?”
葉裳輕笑,“風流公子放在你身邊,我總不太放心。太聰明的人一般都遭人惦記,活不久。在我身邊,只要我能活着,他也總有活路。”話落,對賀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幾日你住在蘇府躲避,如今你來了我這容安王府,今日只要你踏出這個門,便有人會盯上你。想要報仇,便要學會自保和活着,死人是報不了仇的。”
賀知的確聰明,自然明白葉裳意有所指,但聽着他的話,心中卻不舒服,也不想讓他太舒服了。於是,他淺淺一笑,道,“我還是樂意跟在蘇小姐身邊做個近身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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