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旖月酒店的最高層,也是島上的最高點,設施尚未完善,但不失爲觀光的絕佳位置,貧窮的人向這裡仰望,富有的人沒空從這裡俯視。門緩緩打開。樓道里幽暗的燈光妖冶招展。
我拉了拉毛絨披肩,走向最右角的瞭望廳。
在看得見他背影的地方,我停下了腳步,看着他架好望遠鏡。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今夜會有星星嗎?
弧形自動門退縮而聳起脊背,我站在脊椎處,他還在專心致志地調着望遠鏡。
他的呼吸裡有漸重的鼻音,81樓的風凜冽,有幾扇窗並未關好,來自不同方向的風在此撞擊,觸及自由自在的呼吸。
這裡,應是整個城市裡最乾淨的地方,有權勢的人早已疲倦,從這裡看到的風景,更多的只有疲憊的心靈在此停泊,看着日夜勞作的軌跡。
我順手將窗關上,風止步。
瞭望廳正中的鐘擺一聲聲地敲打着往事的疼痛,在幾億個輪迴裡保持着孤高的姿態,一絲不苟地捫心自問,時間的代言人爲時間作着虛假的廣告。
他打開正中的窗,讓望遠鏡對着透徹的天空。
“能看到星星嗎?”我試探性地問。
他側身,頭髮在疾風的吹蕩下凌亂着,半邊臉在陰影裡。
我第一次近距離看清他的樣子:完美得無可挑剔的五官糅合在一起卻有着天生的排斥,高頎的身軀在風口長立,透着淡淡的迷人氣息。
他就像突然闖入空氣中的氫氣,我的心在隔絕氧氣的空間裡燃燒。
“觀星的眼,存在心中。”
我微微一愣。
“你試試看。”他讓出位置,示意我站在望遠鏡前。
我木然地走到望遠鏡旁,順從地跟着他眼神的指向。
“先閉上眼,用心感應。”他的聲音像飄在空中的磁。
深呼吸,閉眼,眼皮在幽深的鏡筒裡感應着冷暖的色差,脆弱地呼應幾萬光年外的星光。眼皮越來越灼熱,不安分地跳着,像要打破封印。
“哪個方位,你所看到。”他的話擦着氣流在我耳邊有些滾燙。
“東北方。”我像漂浮在巨大的磁場中,只是感覺到東北方上有零落的星光。
“金牛座。”
我睜眼,瞳孔裡匯聚的光一時間讓我難以適應,純正得不帶任何雜質的光如清泉般注入眼中,溫潤地洗滌視網膜。
真的是看到了,傳說中的金牛座。
獅身人面像的牛尾正對着金牛座,金牛座是四大聖星之一,這是我從一個網站上看到的。
眼皮的灼熱漸漸褪去,綽綽約約地有一些斷續的片段閃現。
“二千五百萬光年外的一顆星球上也正在演繹着我們現在的故事,你現在所看到的可能是未來的片段。”
他竟然連這都察覺出來,是有意識而爲,還是冥冥中出現,我退了一步,看着灰濛濛的天空,什麼也沒有。我本追尋着他的神秘而來,無意撞見了他的觀星,那些巧合的、呼之欲出的片段愈加強烈,但習慣了面具,就會把話永遠埋藏。
“時間快到了,我要下去了,謝謝你。”
視線掠去,看到他深邃的眼裡流露出的黯然,突然間喪失了邁步的力氣。
“從來沒有人聽完我剛纔的話,我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說這麼多。”
“下次見面我們就不再是陌生人了。”我從他的口氣裡我嚼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味道,象徵性地示好。
他着手拆卸望遠鏡。依他的言談舉止,應是旖月大學的學生,說不定還是天文系的。
留?或離開。
心情從未有過這般矛盾。
“我也下樓。”他已經整理好站在我身旁,他居然就這樣打算走了。
我有點哭笑不得,這種情形下,倒似我是刻意在等他。
兩端的電梯都還停在原位,今天的客人難得的少,想是八年來最大的颱風令他們不得不去維護既得的利益。
他走到右端的電梯,我只好跟了進去。
“你金牛座。”
“你怎麼知道我是金牛座的。”雖然明知有點不禮貌,我還是想知道,難道就僅僅因爲我看到金牛座。
“你閉着眼,看到金牛。”
“挺神秘的,總之,謝謝你讓我看到了絢美的金牛座。”我儘量延長說話的內容,電梯卻下落得異常慢,失重的感覺,無所適從。
“那個——”本想開口問他的姓名,平日裡習得的交際卻像着了魔,無法在他身上起作用,我輕輕地咬了下脣,慶幸他沒有聽到。
“慕連暮吟,我就讀於,旖月大學。”
“我……妃翎綺,在這家酒店工作。”我含糊不清地應着,心想着他是如何看破我的心思的。
“到了。”他側身讓我先行。
剛一走出電梯,就見到那個紈絝子弟,留晏。
我只能略低着頭,任他放肆的眼神刺得我遍體鱗傷,因爲……
“綺小姐,什麼時候有空賞臉喝杯茶。”
一股暖流自肩上傾瀉而下,驅開了所有。
我擡眼看他,暮吟。
暮吟一把摟住我的肩:綺,今晚我來接你,不要太辛苦了。
暮吟沒有給予我任何的思考空間,直接消失在雨幕中。初次相識,他就攫取了我的內心感受,幫了我一個忙,想要讓我甩開留晏的糾纏,但他應該不知道留晏是政界知名人士留某人之子。
“原來是有新歡了,怪不得見每次見到我就只有一種表情。”留晏又來搗亂,隨口指點着他的馬仔:幫我查那個小子的底細。
“沒什麼事,我先走了。”看到留晏我又想起童年,想起那天下午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