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短信及時地飄進:不等了,我餓了,晚上還有法醫學選修,拜拜。
曲曲折折的路蜿蜒成步步碎裂在心頭的痛。
樓下,他望着那間永遠沒有燈光的屋子,更加篤定她就在那兒。
但此刻,他更加篤定的只有,他的離開。
行李很簡單,他環顧着這間住了一個多月的屋子,如果需要的話,他會引爆他預埋的**,將關於他的所有一切埋葬,他熱衷親手毀滅。
他已經習慣一個月搬多次家,這一次,是住最長的一次,只爲那無謂的守護。在臺北的時候,他曾在一個月內換了六家賓館,那時候風聲很緊。而現在,同樣是。
這次他要搬到旖月酒店。
緋的出現,短暫地擾亂了他的思緒,她在這種時機裡,以這樣的形式出現,究竟爲了什麼。
一樓大廳的人仍然很多,但他還是從人羣中一眼看到了她,她很忙,眼角帶着疲倦,像倦於繁花繽紛的蝶,興許深山老林更適合她,襯托出她的特質。
他沒有打擾她,辦理力量手續入住48B36,一天八百月幣的單人間,蠻豪華舒適的,惟獨缺少那種溫馨、親切的感覺,還有一種寄託的守望。
暮吟揉揉太陽穴,殺手是不能有家的,家分廣義和狹義,狹義上講,他不能擁有一個固定的居所以及居所內的傢俱。廣義上的家還包括人生的另一半,或者還有下一代,這更是他所不能擁有的,但沒有什麼東西是他擁有不了的,他也希望能像普通男人那樣,在外勞作苦累受傷後,有家這個港灣可以停泊,甚至哭泣。
緋給他的,只有冷漠。
那種疏離感只會讓一個受傷的人更加受傷。
拉開窗簾,黑夜填充整個房間,B座樓呈環狀包攏林蔭小道和游泳池,外面的喧囂及A幢的繁華完全影響不到B座以內的靜謐,鬱鬱蔥蔥的林下似還別有洞天。
斜坐在窗臺上,從四十八層的高空俯視,心似乎也被隔絕進寧靜的空間裡,從傷痛中掙扎着走出桎梏。
一簇輕盈的紅在眼前晃動……
直至越來越大,暮吟站在二層的圓臺上向下看去。
她還是那身雍容華貴的裝束,臉上卻掛着稚氣的調皮,在幼童的玩具城裡,她踩着高跟鞋鑽進鑽出,鞋跟與木板交匯出美妙不可言喻的樂章,是內心最真實的表露,帶着童心去搜尋。
人生是場找尋的旅途,找不到或已找到都不會快樂。
兒童是快樂的,因爲他們在找尋,無目標地找尋,珍重找尋本身。
傻子是快樂的,因爲他們在找尋,不懂地找尋,珍重的是找尋本質。
此刻的她是快樂的,因爲她在找尋,只是在找尋,珍重的是找尋本我。
她鑽不出洞,索性脫了高跟鞋,赤着腳從梯子爬上,從洞口處滑下。
眼前站着的人像突然冒出,她擡頭,接過來人遞來的高跟鞋,赧然一笑,低頭匆匆穿好高跟鞋。
再度站起的時候,她重又帶着雍容的氣度:“謝謝,你怎麼來了。”
暮吟從她的身側走過,徑自坐在旋轉飛機上,這裡是復古的遊樂園,所有的玩具都遠離電,很容易令人想起童年:“我住進酒店。”
她款步蓮移至與他所坐的飛機相近的一架飛機上:“你是不是丟了望遠鏡?”
暮吟這纔想起那天受了暗算,望遠鏡丟在一旁,羽忘了帶走:“的確如此。”
“當時我去提醒一個客人忘了帶手機,剛好聽人說出事了,就看到了路旁的望遠鏡,是被搶劫吧,有沒有受傷。”
“是受了傷。”暮吟含糊地應着,胸口隱隱作痛,可惜是右邊,他希望趕緊轉移話題,“風景不錯。”
“後面還有個好去處,我帶你去。”
暮吟跟在她身後,再也看不到她臉上自然流露的調皮,跟她說話,像熟識已久的知己,熟悉的感覺,隔着薄薄的紙,探手可得,他不想探手,只望袖手。
置身於花的海洋,經過狹長的花道來到末端的山洞,映入眼簾的全是花,甚至於花道的上方都被藤蔓、吊蘭給遮蓋住。
暮吟不忍踏碎這方鬧市中獨有的寧靜,才肯脫鞋穿過花道,隨翎綺來到洞中。
“遊客很少。”暮吟不解。
“入住這邊的人基本沒有這種興致,他們最多隻會在西餐廳的搖椅上聽聽鋼琴曲。”
甫一入洞中,冰涼沁入肌膚中,令人神清氣爽,每一方空氣都清新逼人,帶着天然的花香,椅子是木樁,大蘑菇是桌子,全披着花的嫁紗。
洞中緩緩流過的清泉也鋪滿了花,流動的似乎只是花。
她的裙襬綴滿了花瓣,重疊地呵護着她欺霜賽雪的雙足。
“到九點了嗎?”
暮吟點頭,木然。
“我只有八到九點的偷懶時間,八點前絕大多數客人會來,九點後陸陸續續有人會走。”她掀開花簾往外走。
暮吟回望了眼洞中的佈置也跟了出去。
暮吟從她的絨毛披肩上摘下幾朵花瓣:“偷懶的見證。”
翎綺有點不情願地回望花道,接過他手中的花瓣,踮起腳尖撒在藤蔓上。
“拜拜。”
暮吟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她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迴盪。
將自己重重地拋回黑暗中,暮吟將自己鎖在房內。
正反面相同的那張牌在手中一分爲二,暮吟從中間將塔羅牌撕開,露出了真正的牌面。
畫面上,一個人一隻腳被捆綁着倒吊,另一條腿屈起,雙腿交叉成十字,兩隻手臂在身後形成三角形。
牌的另一張和這張剛好反向,倒吊者看起來像個神采奕奕的舞者。
今天她的出現太過神秘,她所謂的紙盒子到底是爲了什麼,他有氣無力地看着那張宣傳單上無聊的內容,這種事不像是她的風格,她是不是受到什麼的脅迫。
而且她所說的那件關於校長的獸行,會不會直接與她有關,而且校長是怎樣在辦公室中在衆目睽睽下消失。
至於她能讓紙盒子中顯示出校長的名字,確實有些費解。但無外乎是三種,一是她和那位同學事先串通好來演戲的,二是緋利用某種方法看到了那位同學所寫的字,三是緋之前就研究過那位同學的心理,知道他大致上會恨誰,但這種是最冒險的,除非有十足的把握。
這些東西並不全是他一個人想出來的,當年他們在訓練課裡曾玩過類似的遊戲,各種手法的優劣還是他們一同研究出來的。
暮吟深吸了口氣,坐在桌前,從兜裡取出一方紙巾,紙巾裡包着一粒彈頭,這是他瞞着羽問護士小姐找來的,在毫無徵兆下突招暗殺,他變得更加猜忌,即使是羽也不例外,當然,他不願意隨便地懷疑一個人。
用攝像頭把子彈的擦痕提取到電腦屏幕上,根據子彈的擦痕,可以推斷出是何種槍發射的,暮吟決定以這爲突破口,儘管找到刺客的機會很渺茫,但他不會放棄,初步研究下,這款槍是從澳大利亞走私來的新型槍支,有關這種槍的資料前一陣子曾接觸過,那時他闖入警方的系統,發現警方正在搜查這種槍的持有者。
暮吟將關於這個事件的資料放入同一個文件夾中,打上標籤爲“殺手K”,這是他遇到的第十一個資料保密的殺手。
殺手K在一個月之內,殺害了五六名社會上層人士,法醫的屍檢報告聲稱都是一槍斃命,但是頗有含糊其辭之處。
暮吟暗忖自己和這五六名上層人士並無共通之處,合理的解釋是殺手K是爲完成任務而殺他,那麼殺手K認爲他殺死的是暮吟,還是銀?
而那個印度的傳奇人物玫瑰侯,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如果是他泄的密,那他沒有必要出現在旖月酒店的頂樓。
暮吟看着不知死活的倒吊者,思緒萬千。
月光戀着心碎,心碎顯得特別皎潔。
對心碎的排斥轉化成對黑暗的依戀。
窗外,黑幕裡,月色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