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天矇矇亮,微光的天很乾淨,這就是廈門的天,給人清淨的感覺,即便是陰天,浮也會雲很整齊地排列,不會讓人不舒服。
不知道已經多久沒見過這樣的天了,很小的時候,每晚都睡不好,經常一閤眼的時候夜闌珊月西斜,睜眼時已是清晨。
前天他居然問到我爲什麼會呆在飛機上的洗手間,羞死了,都是那個賊算命天師害的,說什麼桃花運至,用這種方法能檢驗出真心。那天怎麼會信他呢,不過他講的很多話都很準。管他的,過去的就算了,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出糗。
我喜歡抱着熊坐在窗臺上的感覺,早晨的風拂在臉上,像媽媽的手溫暖地撫摩。
爸很嚴格,自打懂事起,我就是一個人睡,躺在大大的牀上,大大的房間裡,看着大大的窗拉着長長的窗簾。
多希望睡在屋頂是玻璃的房間裡,那樣我就不會孤獨了,星光像抹在臉上,雨滴像打在手上,還會有小鳥雀在屋頂跳舞。
也許就是從那時起有了失眠的壞習慣,他的出現是我的安眠藥。
他會在窗外,有一搭沒一搭地陪我說話,更多的時候是聽我說,他的話很少,木木地像個呆瓜。
那段時間,我就是在那斷斷續續的講話中睡着的,講累了,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管每次多早起牀,打開窗,總看不到他在窗下,於是便幻想昨天晚上和我說話的是不是很帥的外星人。
今早照例打開窗,就發現他站在窗外的藤蔓下。
我沒有驚擾他,固執地認爲他是那個阿暮,他可以木木地站着,一個小時下來竟紋絲不動。
我裝作剛醒的樣子跟他打招呼,他木然地看着我,我只好假裝揉着惺忪的眼,坐在藤蔓下的鞦韆上,悠悠地蕩着,胡里胡塗地問他是不是想到以前了。
他說沒有,讓我的心好痛,執着的幻影一次次地無情破滅。
在心裡面,哭着對自己說沒關係,哭着求自己放棄,但我已經在懸崖邊,欲罷不能。
我拿出孩時玩耍用的幼齒型鐵鍬,不由分說地塞了一把給他。
落葉悠揚,陽光氳溼。
畫面似乎定格在十三年前。
“記得哦,在離樹二十步的地方。”女孩把鑰匙的另一半塞到男孩的手中,踮起腳尖,拍拍他的後腦。
“到時候你回來,我們一起把箱子挖出來,我會等到那一天的。”女孩伸出小指要和男孩拉勾。
兩隻小手勾在一起,倒過來,就是心的形狀。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用心許下的承諾。
以前的二十步,現在是幾步呢?
一步,兩步,三步……十三。
整整十三步。
一步一輪迴。
粉紅箱子埋得很淺,起出來的時候才發現竟還沒有生鏽。
手裡只有半把鑰匙,另半把,浪跡天涯,同樣的一個歸宿,卻註定要分隔兩地,不能長相廝守。半把鑰匙在鎖孔裡留出另一半的空間,被晨曦率真地填滿。
他沒有動作,眼神裡一片空洞迷茫。
我認識的阿暮絕對不會是這樣的,他至少會想起那半把被他 遺忘的鑰匙,忘了帶沒有關係,只要記起來就好。
從他的眼裡找不到任何的痕跡,只能再把箱子埋回去,這次要埋得深一點。
“把這個也埋了。”他突然把他手中的鐵鍬放了進去。
他徒手刨土,讓我感覺他是虔誠的教徒,任時間從指尖流逝,他那麼專注用心,毫不在乎自己乾淨的手指,會被泥土傷得遍體鱗傷。
“你,這是幹什麼。”
他詭異地咧嘴,不像在笑,有種很釋然的東西從他脣齒間飄出。
我突然感覺到不安和恐懼,說不出,哽在心頭。
他只是逃避,不願去面對他記憶深處溫暖的部分。
“你是阿暮的啊!”我在自欺欺人,對着真情撒謊,我希望他能和我爭吵,這樣我纔有繼續僞裝下去的動力,一個人的獨角戲真的很難演,然而他一直靜默地站在一旁,像與這段記憶毫不相干,就算他發火,就算他說我煩,也總好過他看着我的時候一臉的茫然。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煩他。
箱子又被掩埋在泥土中,鑰匙在鎖孔裡安靜地等待。
他像完成了他的禱告,斷然離去,落葉淹沒了他的腳背。
弭姮花的旋轉花圃還在,看花的心情早已被吹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