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與那女子離開了這裡。到了現在,楚程已經確定了那女子是一具屍體。
只是,既然是屍體、爲何會有如人的神情。如人般的舉動,又爲何會身陷在火焰中。
四周涌動的霧流,隨着那焰火的離去,止於平靜。不再是昏暗無比。
楚程依然隱於暗中、沒有現身。
那少年與女子的離去,並不代表沒有發現楚程。
從那二人的舉動,便能看出、的確察覺到了此地有動靜。故而引起了少年與那一具女屍的注意。
雖已離去,但不代表沒有察覺到他。只是無法察尋到楚程的蹤影,故而假行離去,想讓楚程自行走出。
楚程不是初出茅廬、剛踏入修真界的小修士。這幾百年的修行道路、遇到的種種、已是使他心智如妖。
雖說幾百年,對於立身在玄的修士來說、不過彈指,算不上什麼時間。因爲對於他們來說,悟道閉關、都是以數十萬年、甚至百萬年來計算。
數百年太短太短,那些成名已久的第二步大能,所遇的事情、比楚程多了太多、太多。
只是,大多數都沒有楚程經歷的慘烈。沒有楚程所走過的路要艱難。
當經歷了太多事,總會在無形當中改變自己。更何況,是那些刻骨銘心、傷人亦傷心的事?
過了許久,楚程依舊沒有等到那少年與女屍的返回。
四周黑壓壓的一片,寧靜之中、又帶有悠遠。
遠處,楚程的肉眼無法看見,就算動用神識、也是依然暗淡模糊。
只是他並沒有見到少年那女屍的身影。
或許,那一人一屍真的已經離去。只是楚程依然放心不過,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不動,便又是數月。
這數月,楚程並不是在原地不動。而是入往太初空間,藉以明心道樹與滄海靜心壁、感悟雷之真道。
雷爲天地之罰,爲最正之物。可掃清一切污穢。
在這等死地、若是雷之真道能夠一舉大成,對於此行來說,危機可以減少許多。
鬼物懼怕天地正剛,也懼怕這天地神雷。雷之真道,有着攻穢之妙。
只是,三十多年、加上太初中的九十多年。神海中的那片銀色氣海當中,依然沒有多少縷紫色。
不過寥寥數縷罷了,甚至沒有超過十之數。
這三十多年的緩緩形成,這就是多年的打坐領悟,並沒有多少作用。
這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以此速度,最少也需要數百萬年。
雷之真道想要大成、還需要一個契機。正如楚程的情道、瞬間大成一般。
因心悟、而大成。因知曉、此情不是自情,而是衆生之情。他的情道,本身就是以天下爲基。
此情連綿、博愛衆生。可化天地之父,讓天下所有人站在他的身後,避風避雨。
在三十年前,那七座大界、衆生劫難。
這劫難,來自於楚程。在緊要關頭、因一字而清醒,
甦醒之後,當楚程見到七界衆生之後,才明悟。
生死離別,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向來是能將一個人逼上絕路。
天地不仁,但總會留有一絲餘機。
或許,楚程在天命面具的加持下,的確有着覆滅七座大界的實力。但總會留下一些禍根。
正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到了最後,有人舉目茫茫,只剩孤苦一人。
身邊的所有人,都已隨那人離去。這是滋生恨意的苗頭,也是恨意的株苗瞬間成長爲參天大樹的養料。
從此,那個人必將走上覆仇的道路,心性也必定大變。或許,在將來、可能得知這場災滅是因楚程而起。
那麼,這又是一場不死不休。
不管、今後楚程有多善、大德無量。這朵看着飽滿鮮豔、無任何污垢的花,在那人的眼裡,始終是落在滿地泥水中。
就算是天地之間、最清澈的聖水,也無法將這朵醜惡的花洗盡。
這便是一步錯,步步都錯。就算將來如何彌補,也無法改變那人心中的想法,深處的仇恨。
就像當初的楚程一般。只是在他身邊、一直有人暗中關注、暗中守護,將他從泥濘的沼澤中拉出。讓他明白,何爲繼續活着的意義,深處在天下中,應當所有的責任。
也讓他知道,其實並不是孤苦一人。
當有了這些,那恨意、便無法再復。雖然依舊心傷斷腸,但爲了身後的一些人,終是要再次振作。
身後的人,便是楚程不願入魔的緣由。
他不知道,若是成爲此間極魔,那麼、是否那些人在心中的重量、會是依然極重。
魔主重情,那只是在那一位的面前。但卻是並不重義,若是那一位、讓他斬殺東華與望無心。
那麼,他就算不擇手段,也會爲那一位做到。
有情無義,不是楚程想要的。無情無義的心,更不是楚程想擁有的。
古天舒曾說他,忠、孝、禮、義、悌、信廉恥,八德具善。
那麼,就算天地沉淪。所剩最後、這八字也要在的。
有時候、一句話,便是如泰山般重。可以改變一個人太多太多,能夠讓人從歧路中拉回,走上正確的道路。
楚程知道、八德聚,方能萬事興和。這天下,才能凝結、天崩而不倒的力量。
才能、集衆生之力,尋一線生機。亦如當年的人世一樣。
只是,蒼茫之大、大如無邊。又如何將所有人連在一起。
這無疑很難,對於如今的楚程來說、這無疑是不可能的事。
他能做的事,就是儘量不要再讓如當年自己那般的人出現。
曾經,他至少還有一些人、在不知的情況下、伴隨在左右。
但若是那七座大界、被楚程覆滅,那個僥倖未死的人、卻是真正的獨身一人。最終、在仇恨中,迷失心智、成爲瘋魔。
楚程不想見到這樣的人,不想看到當初的自己。
或許,也只有可憐人才懂可憐人。不是因同樣的悲苦、因原來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如此、而對他的苦痛、抱有竊喜。
真正嚐盡世間苦痛的人,絕不會如此。而是希望、人人都過得快樂,至少、不能比他過得不好。
也只有如此,才能回想起以前、那往昔美好的溫存。
也只有如此,纔不會悲中生悲,自己難渡自己。
他想快樂,所以儘量讓自己融入人羣中。事實上、與友人一同行走這座浩大的江湖、的確很快樂。
快樂的原以爲只能在夢中,讓人想不到這竟會是真實。
但天下間無不散的宴席,少不得有分開的日子。就算不出現劍爺設局的事,楚程也是會離開。
離開之後,他斬斷了與雙風天雄之間的聯繫,並沒有帶他們一同找尋無人域。
雙風天雄雖然怕死,但總會給衆人帶來無話可說的小意,若是他們死在了無人域,那世間、就少了幾分能夠讓他快樂的事了。
所以,楚程才孤身一人來此,沒有帶雙風天雄二人,作爲、爲自己探路的死士。
時間繼續流逝,又是一個月後。楚程終於從太初空間中走出。
漆黑的夜空裡,在那地上殘留一點點木屑的不遠處,顯浮起一陣波動。
而後,一道黑影顯現在此方天地。
這是楚程的身影,因白衣化作了黑衣、又因整個人陷在黑暗中,故而若在遠處、極難察覺。
只有那一雙眼眸,極亮無比。就算是在黑暗中,依然如此。
而後、有一片玉葉,飄浮在眼前、使得他的眸光、被遮掩。但也更加的明亮了。
又有清光、在這一片玉葉中閃爍而起。
都說一葉障目,遮蔽人的視線、讓人無法看到前方。
只是這一片葉、卻是不同。
雖一葉遮目,但這清光之閃,隨着葉不斷清光加濃,他的視線也豁然開明瞭起來。
隨着這暗中的風、輕拂了他的衣袂。卻是沒有蕩動開四周的黑霧。
但塵沙動了,石動了、遠處的那些枯樹也動了。
有一線,開了這天地,延升了萬里。
儘管,天地之中並沒有出現任何異樣,就算任何人到來,都不會看到有一線光明劃開了這方黑暗。
但在楚程眼中,卻是有一道光明,斬開了前路霧霾,使得他的視線豁然開闊了起來。
是風動,是沙動。也是這天地的動。
這是極其細微的變化在動,全是因爲、有一道視線明亮了起來,可微察秋毫。
這一片葉,不是普通的葉,而是明心道葉。
明心道葉之下,在這暗無天日、危機四伏的世界。又在那一字“清”光之中,楚程變得心境無比,不起一點波動。
是這葉、這光。讓楚程破開了此處黑暗。
儘管,只能看到前方萬里,且闊寬不過十里。但掃視之下、可以彌補視線短距。
這讓楚程不再是在黑暗中閉目摸索,可以讓楚程在危機來臨前,提前察覺。
“還好在明心道樹下感悟雷之真道時、有一葉落下、從眼眸中飄過。在那短暫之間、視線明亮了萬分。”
“又在葉落之下、牽動了那一字清,使得胸中的那一口清字更濃,故而...想到了這一出。”
“沒想到的確可用!”楚程眸光閃閃、喃喃開口,有所欣喜。
明心道葉使得胸中的清更濃、且在滋生壯大,不再是用一分少一分。
這清的作用,楚程深知。在將來絕境中、迫不得已下再戴天命面具,這一口清、便是將他喚醒的唯一手段。
原本,這清已所剩不多。故而,楚程不想動用。想留在關鍵時刻。
但察覺到了明心道葉有這種妙效、不會使這口清字完全消散,便以清融葉中。
他得以見光,自然可以能在這黑暗中快速行走。
無人域中最可怕的是什麼,那是危機來臨、自己卻是不知。
然而,此刻的楚程不會有。萬里很長很長,說短的也是對於強者來說。
對楚程來說、萬里太短,不過輕輕一挪。
對於楚程都是如此,更不用說那些鬼神。
只是鬼神所在之地、必定有強烈的威波,只要提前察覺,不踏入那個領域的界限便夠。在九天玄功之下,就算是鬼神、也難以察覺。
他擡頭,望着遠方。
萬里之內,除了這滿目荒涼,便見不到任何生綠。也見不到任何身影。
那少年與那具女屍,已經不在。也沒有任何鬼物。
“看來,他們已經走了。”楚程再掃視周圍後,目光未收。
這黑暗中,楚程再未這一葉清下、視線極短極短,百步之內才能勉強看清。
楚程如此,其他人族修士,怕也是如此。
那少年若是想守株待兔、等待他現身,那至少會在十里之內,不會太遠太遠。
只有在極短的距離,才能一舉鎮壓楚程,讓他來不及逃遁。
只是楚程並不知曉,那少年與那一具女屍,並沒有在此等候。因爲他們並沒有察覺到楚程的氣息。
這一切,都是楚程自己的多慮。
那名少年眼睛很清澈,比之星辰還要清澈。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神性本尊的那一雙眸才能與其相比。
只是儘管如此,那少年給楚程的感覺還是十分邪意,讓他忌憚無比。
他沒有看出那少年的修爲,也未看出那具女屍的實力。
但能給讓他心跳加快,唯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不管是那女屍還是那少年,定然是比他要強。
“這少年是何來歷?帶有女屍,莫非是邪修?”
楚程眉頭微皺,心中思索。這世上、也只有邪修、會煉製修士屍體。這也可以稱作爲鬼修。
“看來,這少年...是幽冥天本土修士。”楚程再次輕聲喃喃。
“沒想到、剛入無人域不久,便遇到了一位修士,敢入無人域、修爲定然不會低於玄境,比我只高不低。”
“從那一人一屍的對話中,可以知道...是那具女屍、吞噬了這方天地的鬼物。故而這一路,並沒有遇見一頭鬼物。”
“還有....那回家一詞,又是何意。”楚程的身影逐漸中暗中凝現、越來越實。
他始終在思考着這個問題。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鬼物擾他們清寧,故而來自滅殺鬼物。只是,楚程在無人域邊緣,所遇見的鬼物極少極少。
可以說,後面一個月的時間,就很少見到鬼物了。
他聽說過此事,這並不是突然出現的反狀。而是一直便是。數千萬年來,越接近無人域,鬼物便越稀少。
就算是陰兵過道,那也會選擇地點。鬼物雖然沒有多少靈智,但也不蠢。
有強大的修士所在之地,自然不會集結過道。
那麼,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那一人一屍,居住在無人域中。
“若是居住無人域中,看來、就在此附近。必須繞路而行。”楚程目光一閃,喃喃而道。
這一閃中的光芒,被葉遮擋。使得這清光更濃。
楚程伸手一揮之下,向着側方行去。
這一揮之下,明心道葉中的清光變得暗淡了起來,逐漸與黑暗融在了一起。
但這並不影響,眸中的清光破開萬里昏暗。
他沒有飛行,依然是徒步而走。行走時,腳跟與腳尖並未落在地面,以免發出響動。
就算在細微的聲音,在這空寂的天地中、也會引起迴音。
在得知有比他還要強大的修士存在,且無法摸透修爲,自然要更加謹慎。
時間再次流逝,彈指之間,又是三年。
這三年、楚程並未遇見堪比第二步的鬼仙。不過是一些四散的低價鬼物。
楚程沒有理會這些鬼物,在它們毫無察覺中、筆直而過。
三年中,楚程路行之路已經極長。但在這片廣袤無際的天地,依舊還是外圍。
故而,沒有遇見鬼仙倒也正常。
修士之中,玄境強者、百萬年都難出一人。鬼仙自然也是如此。
雖說,楚程見太多太多的玄境強者,但畢竟都是在滄海境集中時。
若是單單從蒼茫中找尋,不以威勢強行逼現,短短几年間難找出一位。
這三年中,楚程進入過多次太空間。
畢竟在單調的環境下,看多了也是乏累。再者,以最快的速度行走、也要耗費不少心力神。
待他累時,便入太初空間暫作修養。又與那沉睡的人兒、閒談說聊。
儘管,那人兒無法聽見。但楚程相信、遲早會有聽見的那一天。
而那個時刻,會隨着他不斷深入無人域而接近。
這一日,楚程停下了身軀。
因爲,他見到萬里之外的景幕。
萬里之外、止於清光之前。清光之後,便是視線無法探查的黑暗。
只不過,那裡並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有一盞燈盞。
朦朦朧朧,如油燈般散開,鋪成一片黃昏之景。
那裡有一團光,雖說不明顯。但在那處地中,依然十分奪目。
這團光盞,在風中不斷輕搖,起起伏伏、搖搖擺擺,或明或暗、只有這兩色。
但卻彷佛蘊含着數百道規則。
狂風忽然大作,光芒徒然大耀而起。四周一切開始清明瞭起來。
又伴隨着一聲怒吼,光芒再次熄滅。
那道怒吼聲起,伴隨着一道驚天威勢、向着四方破空。所過之處,百萬裡天地、所有枯樹山脈盡數崩潰成沙。
餘波之力,直讓楚程衣發向着後方倒卷,
又是短暫之間,那道怒吼又瞬間而止。
在這同時,楚程感受到有一道氣息、在飛速消弱,最後一乾二淨。
這道氣息,比之楚程不弱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