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顏第一次見到如此狠絕的齊顏,一副落胎藥,斷了柳夕情所有妄念。那個曾經目空一切的百花谷主,那個曾經如仙子般傲世天下武林英豪的柳夕情,如今這般在她懷裡瑟瑟發抖。她的尊嚴與驕傲都被徹底被擊垮了。
“這是你的孩子!”那一碗落胎藥仍擺放在牀頭,散發着刺鼻的腥味。柳夕顏強忍嘔吐的慾望,雙目充滿祈求。
“夕顏莫不是忘了?我說過我這一生只有無塵一個孩兒。”齊顏淡淡地笑着,看向伏跪在地上的丫鬟時目光愈加幽冷。
“偷偷倒了湯藥,是誰給你的權利?”桌上端放這一壺剛沏好的君山銀針,茶葉的清香味稍稍沖淡了房中的藥味。
“相爺饒命!相爺饒命!”嚇得面無血色的丫鬟不住地磕頭,光潔的額頭不時便血跡斑斑。
“如此也只能饒命了。”齊顏靠向椅背,單手端起茶盅,又放下,推遠。“拉下去杖責四十,趕出相府。”
四十大板,莫說這般嬌貴女兒身,就是連身體強健的男子都不一定能挨下來。樓丞如玉的臉上五位參雜,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只是退後一步,別看眼不去看這一切。
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掐捏着左手的虎口,齊顏下巴一揚。“伺候柳姑娘用藥。”
面無表情的四名侍女聞言立刻上前。
“你們誰都別想動她!”柳夕顏張來雙臂護住身後面色蒼白的人兒。“勿離,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求你,這是你的孩子。”
“樓丞,送夫人回去,小少爺該醒了。”美目一閉,齊顏淡淡地打破了柳夕顏所有的妄想。
“勿離!求求你!勿離……”柳夕顏被樓丞架住,後者不發一言地擰眉離去,帶着哭喊不休的柳夕顏。
“伺候柳姑娘用藥。”齊顏再道。
四名侍女,兩人扶住柳夕情,一人捏住她的下巴,另一人毫不手軟地開始往柳夕情口中灌藥汁。
原本怔愣的柳夕情,在湯汁灌進她口中的那一刻好似突然驚醒了一般,她使勁掙扎着想要躲開。
“從你身上取走一條性命,我就放你走。”齊顏冷然地直視小院。敞開的房門,初夏帶着潮意的風奪門而入,粘人一身。
“你這般恨我?恨到連自己的孩兒都捨棄?”柳夕情如泣如訴。
齊顏揚揚手,圍着柳夕情的四位侍女紛紛退下。齊顏接過藥,坐至牀頭。“我倆何等親密,自是也要夕情嚐嚐心臟被人捏碎的滋味。如何?自己無能爲力地等着心頭之人死去的滋味,可是銷魂?”
“你瘋了!”柳夕情閉眼,淚水傾涌而出。
齊顏單指拭過淚滴,送入口中。“夕情此刻的淚,是甜的。”
碗送至柳夕情脣邊,她避而不接。
“這孩子……”齊顏收回手。“若是女兒該多好,我喜愛女孩兒,適才來這裡的路上,我給她起了名字,她叫初夏。”
“初夏……”柳夕情愣愣地睜開眼,不明齊顏意欲何爲。
“齊府大小姐,初夏。人如其名,孕於初夏,逝於初夏。”
“你瘋了……”柳夕情不停地搖頭。
“是啊,瘋了。”將藥碗放在牀頭。“若非齊嚴,我差些血洗百花谷。夕情,喝了藥,我就放你走。”
齊顏起身,睨視呆愣住的柳夕情,面上無悲無喜。
“當真……放我走……”柳夕情的聲音輕顫。
齊顏默然地揚揚眉,轉身離去,步履微亂。
齊顏舉步進入仍繚繞着熱氣的浴池,忽的一陣風,吹起滿室輕紗,吹起他衣帶飄揚。
在此打掃的下人見齊顏去而復返,皆是一愣,手上工作不知該放下還是該繼續。
揚揚手,齊顏揮退了所有人。
天色漸晚,轉頭望向庭外,庭中夏意漸濃,一陣微風掠過,暮春最後的殘花,紛紛揚揚灑落,滿地紅。
殘花似情,同般薄命。
齊顏闔衣沉入池底,任由溫熱的泉水漫過他的臉。
案几上不知何時下人已擺上梅花酒釀,不自覺地貪杯了起來,酒至微醺。斷天崖上,他也曾這般豪飲,甚至偶有醉得不省人事,那時,總有人溫柔地抱着他,在他耳邊蜜語呢喃。
一樣的良宵,一般的明月,如今,何人陪他同醉?
那個竭力不去想起的名字,可紅衣如火的身影卻怎麼也揮不去。
眼前漸漸迷離,又是那人似血紅衣。明知到那只是幻象,明明知道,卻仍恨不得再近一些。又是那般,幻象一瞬間又全部消失,徒留花影繁深,夜靜無人。他苦笑着舉高酒壺,任那酒傾注,灑了他一臉。
如此這般,便能醒來吧……
滿室梅香愈濃,他也看得更不真切起來。
酒壺被奪了去,有人自身後攬住他差些失衡的身子。
“塵,別鬧……”他闔眼。不去看,那幻象就不會消失吧……
嘩嘩的水聲,浴池一陣漣漪,腰間突然一緊,他被人自水中橫抱而起。
他額頭抵着那人的胸膛,不由地呢喃。“別,會醒的……”
“你醉了。”那人將齊顏抱至岸邊,拿來乾布替他擦拭臉頰。
醉眼迷濛,齊顏半眯着眼,看得不真切。
他握住那人的手。“果然醉了,你不來入夢,我只能灌醉自己去找你,唯有這樣,我才能看到你。”
圈住他肩膀的手緊了緊。
“塵……”他掙扎着坐起,溼淋淋的手顫抖地撫上那人的臉。“你第一次肯入我夢……”
冰涼的脣,如在沙漠中偶遇甘露那般,飢渴地尋找着那人的脣。
仍是如記憶中那般滾燙熱烈。
齊顏輕嘆了一聲,吻地更加熱切深入。他拉着那人的手探入自己的衣襟。“塵,抱我……”
生澀的迴應,僵在他胸前的手小心翼翼地開始探索起來。
“塵……”眼角分明有清淚滑落,可是他仍是在笑,笑得那般開心。
一夜夢中繾綣,再次醒來,已過正午時分。齊顏掙扎着坐起,身上隱隱不適。
“主子。”樓丞見到齊顏已醒,先是一愣。他迅速將手中的水盆放下,擰了熱毛巾。“昨日你醉在浴池,下人們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我斗膽將……”
齊顏點點頭,宿醉未醒,一切微弱的聲響在他耳邊皆如雷鳴一般震得他頭腦發脹。“昨日何人……”
“昨日我一直在主子門前守着。”樓丞將熱毛巾遞給齊顏。
齊顏默默接過,輕輕擦拭臉頰。“夫人如何了?”
“小少爺被夫人送到了老夫人那裡,夫人她,有些不適。”樓丞接回毛巾,愣愣地看着齊顏眼角淡色的紅痕。
“怎麼了?”齊顏回視樓丞。才一日不見,他竟發現樓丞原本就雌雄難辨的絕美臉龐上,硬生生地多了一分妖媚。
“淚。”樓丞捻着毛巾一角,輕輕拭過齊顏眼角。
齊顏淡笑。
“柳姑娘用過藥了,昨夜落了胎。”
“嗯。”齊顏的反應仍是淡淡的。
“柳姑娘不願留在府中養身子,希望能儘快回百花谷。”樓丞退到門邊,雙眼直視地面以示恭敬。
“……”齊顏動作緩慢地穿戴衣物。“隨她。”
“今早,李府碩安大人投上拜帖,門房說,適巧小姐回營,似在門前有了爭執,小姐失手,傷了李大人。”
齊顏頭疼地揉揉太陽穴。“又傷了啊……”
齊嫣然拒與李碩安之婚約,出手傷了他之後憤然離家。如今再傷一回,此二人,倒也糾纏不止。若說他們緣分深,倒也不然,否則早成秦晉好事;若說無緣,可有三番兩次糾葛上。
“他日我自會帶小姐上門謝罪,先命人去李府投拜帖。”李家勢大,徵西仍要仰仗李氏一族,現在還不是可以和他們撕破臉的時候。
“是。”樓丞默默記下。“外院有自稱辛逸的儒士求見,已經等了一早上了。”
辛逸。
齊顏穿衣的動作一滯。他彼時將辛逸留在西樓國,是爲了借用他的謀略來保住傲龍堡與離宮,畢竟西樓國境內,即使他齊顏權勢滔天,在拿下紀氏之前仍是鞭長莫及。而今他毫無預警地隻身前來,莫不是西樓國內發生了什麼大事?
“帶他來見我。”齊顏穿罷衣服,不及用午膳,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