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扶起姚小鳳,回到517房間,房間裡一片凌亂,顯然,剛纔黃三這幫人對姚小鳳動了粗。
原來,這個黃三是上海街頭的一個混混。
在上海灘,除了幫會,還有一些街頭混混。青幫、洪門、哥老會雖然是體制外的人,但都有自己的章程和幫規,做事總還是有規矩的,只是他們的規矩與常人不一樣而已。正規的幫會不會欺負尋常百姓。
而這些街頭混混卻是毫無規矩可言,不講信義,欺壓良善。更爲可惡的是,他們沒能力欺負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總是欺負那些社會底層的窮苦百姓,也就是常說的“欺窮。”
這些混混三五成羣,分分合合,沒有章程,也沒有固定的組織,囂張的時候橫行街頭,威風得不得了,倒黴的時候就是喪家犬,沿街乞討。做人的原則,一向是有奶便是娘,如果沒奶了,那就一腳踢開。
而且,混混絕對不和官府作對,相反,他們很樂意與官府合作,因爲官府有銀子。而官府也願意僱用這些人做暗探,讓他們混在平民百姓當中,打聽異己分子的動向。
總之,這是一夥沒有人格的傢伙。
黃三手下有着十來個馬仔,在外灘一帶活動。外灘是青幫的地盤,這個黃三也知道青幫的利害,從來不敢招惹青幫,凡是青幫的地盤,他從來都是繞着走,甚至逢年過節還給青幫老大送送禮。青幫也瞧不起他,但也懶得管他的閒事。所以,黃三在外灘還算站住了腳。
前些日子,黃三在大樂門看見了當舞女的姚小鳳。那姚小鳳長得水靈,黃三看了一眼,就口水滴答,恨不能把姚小鳳一口吞了。舞廳裡的人都知道黃三是個混混,誰要碰他看上的女人,那是要倒大黴的。所以,只要黃三到了大樂門,別的舞客誰也不敢靠近姚小鳳,那黃三卻是個吝嗇鬼,霸着姚小鳳,給的小費,卻是行情的一半,害得姚小鳳的生意大跌,賺的錢越來越少,有的時候,還要倒賠門票錢。
姚小鳳是個外鄉人,又是個弱女子,家裡還有一個孩子,哪裡敢得罪黃三,只得笑臉相迎。
後來,姚小鳳認識了郭二杆,她怕連累了郭二杆,沒敢把黃三的事告訴他。
郭二杆被抓後,姚小鳳哪裡還敢去大樂門上班。那黃三見不到姚小鳳,以爲她跟着野男人跑了,心頭大怒。這個黃三向來不講理,和姚小鳳跳了幾次舞,就認定姚小鳳是他的女人,姚小鳳不打招呼就走,在他看來,這就是私奔!
所以,黃三把姚小鳳恨的咬牙切齒,帶着人八方尋找姚小鳳。
黃三尋找姚小鳳,也不是漫步目的。在他看來,姚小鳳長得漂亮,要想在上海灘活下去,只能是換個地方繼續做舞女。所以,黃三派出手下的馬仔,到上海各個舞廳去找。
這也是陰差陽錯,昨天晚上,周憲章讓姚小鳳來大同賓館等他。而大同賓館裡,恰巧有一個舞廳。姚小鳳入住的時候,被黃三的手下侯了個正着。
就這樣,黃三闖進了大同賓館,要把姚小鳳強行帶走。恰巧又被周憲章撞上,從黃三手裡把姚小鳳奪了下來。
聽完姚小鳳的敘述,周憲章說道:“趕緊收拾東西,咱們得馬上換地方。”
八十二、
黃三是個毫無德性的街頭混混,今天在周憲章手下吃了虧,這傢伙絕不會善罷甘休。周憲章並不怕黃三,他擔心的是,這些街頭混混大多與官府有些往來,官府正在到處抓姚小鳳,黃三要是知道姚小鳳捲進了郭二杆的案子,肯定會向官府通風報信,那就麻煩了。
姚小鳳也知道事態嚴重,身邊也沒啥東西要收拾的,跟着周憲章急急出了房門,沿着樓梯,下到了大堂裡。
兩人剛走到大堂門口,就見黃三帶着一羣人迎面而來。這羣人和剛纔黃三帶着的馬仔不一樣,個個身材魁梧人高馬大,比黃三高出一頭來。
看到周憲章和姚小鳳,黃三一聲冷笑:“想跑,來不及了!”一揮手,身後十幾個壯漢一擁而上,把周憲章和姚小鳳圍在覈心。
大堂裡,來來往往的俊男靚女知道黃三這一夥人的利害,生怕血濺到自己身上,紛紛躲閃出去,就連賓館的服務生也躲得遠遠的。
周憲章把姚小鳳護在身後,衝着黃三淡淡一笑:“姓黃的,剛纔我說過,如果再來找姚小鳳的麻煩,我就剁了你的一隻手!”
黃三大笑:“好!口氣硬!老子倒要看看,你小子怎麼剁老子的手!小子,只怕是你要留下一隻手來!”黃三說着,一揮手,周圍十幾個馬仔從衣襟下面拔出斧頭,向周憲章圍了過來。
周憲章正要招架,忽聽門口響起一聲爆喝:“誰在這裡撒野!”
衆壯漢急忙停手。
只見賓館大門處,出現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那女人一臉橫肉,身穿一身黑色旗袍,雙峰高聳,水桶腰,大象腿,腳上蹬着一雙紅色的高跟皮鞋,昂首闊步,邁入大堂,剛走上兩步,腳下一個拌蒜,高跟鞋的鞋跟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那女人差點栽倒在地,嘴裡大罵:“狗日的上海人,騙老孃穿這勞什子高跟鞋,這高跟鞋除了礙事,還有個屁用!”女人說着,乾脆甩掉高跟鞋,赤着腳,大步走了進來。
黃三慌忙迎了上去,衝着那女人打千:“給翠奶奶請安。”
“請個鬼的安!”那女人喝道:“黃三,你他孃的說有人在這裡拐賣婦女兒童,人販子在哪裡?”
黃三指着周憲章說道:“就是他!這傢伙真不是個東西,橫行霸道,無惡不作,霸佔了我的心上人姚小鳳,還要把姚小鳳賣到窯子裡還錢買大煙!翠奶奶,這他孃的就不是人乾的事!今天,我黃三請翠奶奶出馬,請翠奶奶爲民除害,解救我的姚小鳳。”
“他胡說!”姚小鳳叫道:“是他欺負人!”
“你給老孃住嘴!是非曲直,老孃自有分辨,用不着你說話!”那女人大喝一聲,來到周憲章面前,一瞪眼睛,正要開口,卻是長着一張大嘴,發不出聲音。
周憲章早就認出了這個蠻橫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姚喜的老婆翠花!這個翠花臉上塗的花裡胡哨,穿着時髦,可她那作派,和當初在趙家廟的時候,毫無二致,還是一個悍婦,而且,比當初趙家廟的時候變本加厲,那樣子,簡直就是上海灘的一個龍頭老大。
周憲章認出了翠花,卻不敢相認。翠花明明跟着姚喜在營口做官,怎麼跑到上海來當起了什麼“翠奶奶”,這也太稀奇古怪了。
翠花當然也認出了周憲章,和周憲章一樣,她也不敢相認。全國人民都知道周憲章死了,翠花還親自參加了他的葬禮,這突然冒出一個穿着西裝革履的大活人來,翠花以爲自己在做夢。
當初,姚喜隨周憲章堅守黃金山炮臺,救兵遲遲不到,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周憲章爲了保住姚喜的命,命他回朝鮮送信。姚喜含着眼淚離開了黃金山炮臺,一路輾轉來到朝鮮安州,見到了正在吳佩孚軍中的趙巧兒和翠花,把周憲章的絕筆信交給了趙巧兒。
然而,很快傳來消息,章軍守住了黃金山炮臺,周憲章沒死!而且,周憲章馬上就要回到朝鮮,與章軍弟兄們見面。
大家歡天喜地,正準備迎接周憲章。然而,緊接着,傳來了周憲章的死訊——他沒被日本人打死,卻掉到大海里淹死了!
姚喜只得陪着趙巧兒,來到北京,爲周憲章舉辦葬禮。葬禮過後,衆兄弟羣龍無首,只得按照朝廷的旨意,各自前往汛地上任。姚喜去營口當知府,這小子一則不會當官,二則,大哥死了,心裡難受,也沒心思當官,結果,府庫虧空了銀子,被上官查實,逮捕下獄。
章軍衆兄弟多方打點,總算保住了姚喜的腦袋。大家湊了一大筆銀子,把姚喜和翠花送到了上海,在英國人的租界裡租了套房子,當起了寓公。
這兩口子到了上海花花世界,馬上就被大上海的繁華奢靡搞得暈頭轉向。兩口子仗着手裡有些銀子,出手闊綽,不僅自己大筆消費,而且爲人仗義,喜歡打抱不平,尤其是在上海的東北人,誰要是有點難處,找到了姚喜和翠花,兩口子總是大包大攬,又是送銀子又是出頭。
久而久之,上海的東北人團結在了姚喜翠花兩口子周圍,形成了一個東北幫,姚喜成了姚大爺,翠花成了翠奶奶。只要姚喜兩口子說句話,東北人一呼百應,跟着這兩口子,呼嘯而來呼嘯而去,頗有些聲勢。
當然,這個所謂的東北幫,只是一個鬆散的老鄉團夥,不像青幫、洪門那樣組織嚴密。
姚喜和翠花都是窮苦人出身,兩人成了大爺奶奶,也不忘本,從不欺壓良善,特別喜歡爲窮人弱者出頭,按照現在的說法,這是一支窮人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