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青年呼啦啦

應該把女青年呼啦啦稱爲文學女青年呼啦啦或者大齡文學女青年呼啦啦。呼啦啦是她的外號,因爲她既矮且胖,走起路來兜風,如同滾過去一團肉球,沉甸甸,油汪汪,水嫩嫩,晃顫顫,呼啦啦響。其實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項蕊雲,一個好聽的筆名叫做蕊蕊,但圈子裡,我們都叫她呼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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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啦啦寫詩。每天一首或者多首。她喜歡請朋友們吃飯,更喜歡在飯間朗誦她的詩歌。她聲音顫抖,表情豐富,至動情處,涕淚交零。可是我們都不太喜歡她。不僅因爲她長得醜,還因爲,她總是給我們帶來壓力。假裝津津有味地欣賞一個醜女人朗誦詩歌是很痛苦的事情,況且那些詩歌,寫得並不好。

呼啦啦說,她每一天,都在努力。她說得很認真,她越是認真我們就越是肉麻,幾近恐懼。寫作絕非僅憑努力就可以成功,這道理我們懂,但呼啦啦不懂,或者假裝不懂。她仍然每天寫詩,仍然在每一個飯局中給我們朗誦新作。至動情處,她甚至給一盤九曲大腸跪下。她說,大腸,哦,我的大腸。這是那首詩的最後一句,她讓我把剛剛填飽的胃再一次清空。

呼啦啦的最大願望,就是有一本她的集子。她聯繫了很多出版社,很多出版社都願意幫她。幫她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她需要支付很大一筆錢。說白了就是花自己的錢,買自己的詩歌。無情的現實讓呼啦啦每天愁眉不展。她說她做夢都盼着潛規則,她說她希望哪家出版社領導是一個奇醜無比品味低下的男人。這句話讓我們替她憂傷。因爲品味低下的男人大多並不醜。因爲她認爲只有品味低下的男人才會對她潛規則。因爲她對自己已經絕望。對自己已經絕望的她仍然說,每一天,她都在努力。我不知道她是在努力出書,還是在努力讓自己變得習慣。

可是奇蹟般地,呼啦啦傍上一個大款。這件事情非常詭異,因爲那個大款既不醜,也不品味低下。當然大款並非出版社領導,可是大款有能力擺平出版社領導。他承諾給呼啦啦出一本詩集併爲此支付一大筆稿酬,條件是封面上得署上兩個人的名字。你的名字在前,我的名字在後。席間,大款大聲對呼啦啦說。我們都聽到了這句話,我們認爲男人的話就應該像放手**,拋地有聲,一炸一片。呼啦啦含情脈脈地看着大款,她愛上了他。

後來我們都認爲這是一個陷阱,至於陷阱裡面藏着什麼,我們猜測不到。然而呼啦啦一意孤行,她說大款不但支付了預付款,還發來封面效果圖。書的名字叫做《驢行千里》,封面上,她的名字在前,大款的名字緊隨其後。封面上還畫了一頭遠行的驢子,呼啦啦說,她太喜歡這種意境啦。

我不知道她是喜歡一頭驢子的意境,還是兩個名字的意境。

再後來,她拿來她與大款的合同。白紙黑字,我們認爲這一次,呼啦啦的集子板上釘釘。我們爲她擺酒祝賀,呼啦啦開始朗誦詩歌。大款,哦,我的大款。呼啦啦聲情並茂,涕淚交零。這次我沒有吐,我差一點流下眼淚。

但最終還是出事了。書印出來,封面上只剩下大款的名字。我們問呼啦啦怎麼回事,呼啦啦說,出版社弄錯了。我說,那你們找出版社理論啊!呼啦啦說,算了。我說不是有合同嗎?呼啦啦說,算了。我說出現這樣的事情,按合同他應該賠你多少錢?呼啦啦說,十萬。我問,官司能打贏嗎?呼啦啦說,肯定贏。我說那找他賠啊!呼啦啦低着頭,說,算了。

大款靠這本詩集出了名,成爲“企業家詩人”,然這本書,再與呼啦啦無關。每當我們爲她鳴不平,她總是說,算了。集子裡的詩歌全是呼啦啦精挑細選出來的,約六百首。呼啦啦說,這六百首詩,記錄了她無望並且迷茫的青春。

某一個深夜,呼啦啦招呼我們過去,強迫我們喝掉她珍藏多年的好酒。酒間她掏出那紙合同,朗誦一遍,撕碎,塞進嘴裡,然後用一口酒送下。呼啦啦被噎住了,喘息了很久,然後她告訴我們,她不再寫詩。我們問她以後靠什麼打發時間,她想了很久,伸手擦擦眼睛,說,回憶。

呼啦啦果真不再寫詩。可是有一天,我們去她的新居參觀,在書架的角落裡,發現一本《驢行千里》。署名當然是大款,可是,在大款的名字前面,我們見到,呼啦啦用鉛筆工工整整地寫下三個字:呼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