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風醉和輕輕出去粘蟬。
趙華蓮給他們揉了一塊麪團,又往輕輕頭上扣了一頂遮陽帽,笑呵呵地送出門。
輕輕乖巧地蹲在地上,看風醉從麪糰上扯出一小塊,又摻了點兒水,黏在長竿的一端。
她睜大了眼睛,看得無比認真,風醉眸光閃了閃,掀開她的帽子,湊過去在她臉頰上吧唧親一口。
輕輕愣了一下,他已經動作迅速地把帽子又扣回她腦袋上,只來得及喊一聲:“你偷襲我!”他已經站起來,邁着長腿往林子裡走去,邊走邊扭頭望她,眼裡滿是得意。
這麼孩子氣的舉動,還是第一次發生在這個人身上。輕輕想,他今天心情真是不錯。
“粘蟬是門技術活。”風醉這麼跟她說,然後舉起竿子隨手一揮,粘下一隻黑乎乎的蟬,遞到她面前。
輕輕挑眉,瞥他一眼,抓着自己的竿子,瞄準,猛戳……
怎麼說呢?人家都說,真正的高手,身體會先於大腦而行動。到她這裡,應該是身體跟不上眼睛和大腦。
長竿“啪”的敲在樹上,不但沒敲中目標,等竿子收回來,麪皮也留在了樹上。
輕輕皺着鼻子:“你麪糰沒黏好。”
風醉忍着笑,接過她的竿子,把自己手裡的一遞:“那你用我這個。”
她哼哼着又試了一次,這回麪皮沒留在樹上,晃悠悠地收回來,結果在半空中掉下來了,啪嗒一下落在她的帽子上。
風醉沒忍住。笑了出來。
輕輕的臉紅紅白白,沒理他,自己抓下面團,沾了水重新黏回竿上,想了想。一本正經地指使他:“你多粘幾次給我看,我就會了。”
“好。”風醉從善如流地點頭,擡頭,瞄準,隨手一揮,又粘到一隻。
“你慢點。我看不清楚。”輕輕急得拉他的胳膊。
風醉把蟬放進小竹簍裡,低頭無奈地望着她:“它會飛,慢了就抓不到了。”
見她嘟着嘴,風醉勾勾脣角,繞到她身後。握住她拿竿的手。
“這本來就不是一項簡單的活動,要不然我爸他們怎麼會當成訓練項目?就是武館的弟子,剛開始的時候,一下午也只能粘十來只。”
輕輕扭頭,“你也是嗎?”
風醉黑漆漆的眼裡盛滿着笑意,“我是例外。第一次就粘了三百隻,那時我大概四歲。”
輕輕“唔”了聲,也笑了。這時風醉已經選好了目標。她順着他手上的力道,穩穩地一揮竿,果然粘到了一隻。
她笑盈盈地把臉湊過去左右端詳。那蟬被黏住了翅膀,又黑又細的小短腿徒勞地蹬着。風醉把它從麪糰上摘下來,捏住翅膀,指給她看那一鼓一鼓的發聲部位。
輕輕粘得第一隻,就把他這個師父扔了,自己興沖沖地舉着竿子到處揮。只不過十次裡基本上只能中兩隻罷了。這不是遊戲,她的身體沒經過鍛鍊。不能像遊戲裡那樣運動自如,但她有自知之明。不計較這些,所以玩得不亦樂乎。
風醉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像個小媳婦似的,偶爾動手抓幾隻,讓他們的竹簍不至於空曠得慘不忍睹。
鵝黃的裙襬,隨着她的腳步不斷地搖曳,風醉噙着笑,用眼睛細細地描繪那每一道柔美的弧度。
過了許久,輕輕的背上洇溼了一片,竹簍也裝了半滿。粘蟬不但是項技術活,也是項體力活,脖子尤其受累,風醉看着她汗溼的額頭,心疼地皺了眉。
正想說回去,前方密密麻麻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高喊了一聲“師叔”,緊接着便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師叔”。
輕輕回過頭,風醉上前兩步,半擋在她身前,浩浩蕩蕩的一羣人已經卷到了跟前。
輕輕悄悄地探出一顆腦袋,打量這羣人。他們大多數是半大的少年,有些則是像他們這樣二十來歲的青年,甚至有幾個中年男人。一羣人一口一個衝風醉喊着“師叔”,期間夾雜着幾聲“師兄”,是那幾個中年男人喊的。
“看不出來,你輩分挺高啊。”輕輕小聲在他身後說。
不知道學武之人是不是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個個順風耳,反正她這細聲細氣的話一出口,那些原本矜持着不怎麼敢往她身上瞟的目光,齊刷刷的都投到她這兒來了,嚇得她脖子一縮,抓着風醉的手臂,躲也不是,不躲又瘮的慌。
風醉微微一笑,沖人羣友好地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反正他輩分高。
“我是爺爺的徒弟,入門二十年,當然輩分高。”他淡定解釋,看到她鴕鳥的樣子又忍不住寵溺地一笑。
人羣頓時憋不住了,一個變聲期的少年用沙啞的老鴨嗓子問了句:“師叔,這是你女朋友嗎?”
風醉笑着點點頭,人羣噪聲更大,輕輕躊躇一會,站出來打招呼:“你們好,我叫葉輕輕。”
“師嬸好。”某個機靈的,已經大吼着喊出來了。只是……師嬸是什麼鬼!
此起彼伏一片“師嬸好”中,偶爾夾雜幾聲“師嫂好”“師嬸好漂亮”,濃重的男性荷爾蒙亦或者說糙漢子的氣息排山倒海而來,輕輕被喊得一愣一愣的,風醉則微微皺起了眉。
山上與世隔絕,弟子們每半個月纔有三天假下山遊蕩,平日裡見的女性只有風家奶奶和趙華蓮,頂多還有宿舍那邊幫工的阿姨,堪稱陽盛陰衰。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一個美女,關鍵是還這麼年輕,這些人閃閃發光的眼睛落在風醉眼裡那便是無一不放射着綠光。
風醉不動聲色地伸手壓低輕輕的帽檐,又把她的腰一攬,微笑道:“你們也是來粘蟬的吧?我們玩夠了,就不在這礙事了。好好幹。”
說罷帶着人轉身就走,身後又響起一片“師叔師嬸再見”,輕輕聽着聽着就笑了起來,還扭頭衝他們揮手作別,當然這隻手立刻就被某人抓了下來。
粘回來的蟬被趙華蓮下鍋油炸,輕輕全程在廚房跟進,看得目瞪口呆。不過,這東西看着有些心理障礙,吃着卻挺香,聽說這年頭一盤子在酒店裡要賣好幾百。
輕輕今天可謂身心俱疲,晚上給家裡打完彙報電話,幾乎沾枕就睡,一夜無夢。
次日一早,輕輕和風醉在風家四口人的歡送下,飛往b市。
飛機落地,步出機艙時,風醉微微仰頭,用手背擋着眼睛,倏地笑了。
輕輕奇怪:“你笑什麼?”
風醉目光溫存地將她包圍,衆目睽睽之下,一把將她抱住。
“輕輕,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和你同去同歸。”
輕輕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震懵了。她只當風醉哪根神經又搭錯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偶爾就會像現在這樣,突然抱住她,或者趁她不備偷親她。
她倒不是反感他這樣,只是,這種事要看場合的好嗎……
經驗表明,勸他是沒用的,而且她越掙扎他就越來勁兒,乾脆把頭埋進他懷裡,等他自己慢慢熄火……
於是風醉這句話就從左耳進去,右耳直接出來,根本沒過腦。
從機場出來,兩人直接打車去公寓。
輕輕以爲風醉把他的行李放下之後,就送她去學校的,所以最初聽到這個目的地時她覺得理所當然。可是雖然結果還是這樣沒有錯,但與她的預計產生了些許偏差。
她的行李也被他留下了。
“先去申請外宿,你們輔導員現在就在辦公室,拿上學生證就行了。”風醉輕描淡寫地說。
輕輕震驚:“可是房子不是還沒找好嗎?”當時腦子一熱就答應了和他一起住,事到臨頭終於產生了退縮之意。
可是風醉怎麼會讓她再度縮回殼裡去?
“房子這兩天就能找好,在這裡住兩個晚上沒關係。趁現在沒開學,你去辦外宿,不是省了一筆住宿費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
“住宿費不是和學費一起,早半個月就已經從賬戶上扣掉了嗎?”她還收到了出賬短信。
風醉淡定回答:“發票還沒開,當然可以退給你。”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輕輕懷疑地瞅着他:“真的是爲了拯救那兩千塊錢?”
風醉幽幽地說:“我現在已經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狗了,當然要學會過日子。”說着,意味深長地回望她一眼。
輕輕哭笑不得,最後妥協,兩人空着手往學校走。
輔導員果然在辦公室裡,聽說她的來意,隨口問了幾句就通過了她的申請。輕輕走出門時還在想,不管什麼年代,果然還是好學生能得到老師的信任。如果輔導員知道她搬出去是爲了和某人同居,不知會不會直接把她的事蹟寫成案例放進文件袋裡,每年召開新生大會時拿出來宣讀,以便勸導後生一心向學,莫要被愛情衝昏了頭腦。
隨後,風醉陪她回宿舍收拾東西。
身爲女生,她的東西算是少而簡單,但兩個人一趟肯定搬不完,風醉一個電話,鐵三角就風風火火趕來當苦力了。
一個小時後,輕輕在三隻舍友看似揮淚實則喜氣洋洋的目送下,離開了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