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媚娘還在睡夢中,被王媽媽急急喚醒:“奶奶快起來罷,候爺催了”
媚娘揉揉眼:“催我做什麼?現在幾點?”
“沒記着看,外邊天色矇矇亮了,翠喜快來,翠思,內室放了溫水沒有?趕緊過來侍候着”
媚娘伸了個懶腰:“開玩笑天矇矇亮就要我起牀,昨晚又睡得遲,要命啊?”
“我的奶奶今天候爺要與你一道去給二太太賠罪”
“賠、賠罪?”
媚娘一怔,看看王媽媽,又看看翠喜,總算回到現實,哀嚎一聲:“佛祖啊,上帝啊,神仙婆婆我要回家”
王媽媽又用上捂嘴的慣常手段,一邊示意翠憐:“快拿袍子讓奶奶披着,小心着涼”
翠喜、翠憐一邊一個扶了媚娘起來,披上外袍,往內室去了。
王媽媽輕嘆口氣,回頭看着門簾,候爺就站在廊下,不肯進來坐,說今天還要出去拜年,讓你們奶奶快些,沒空等
媚娘在丫頭們的幫助下,用了最少的時間梳洗更衣完畢,整整齊齊走出門來見徐俊英。
知道了事情真相,再來看徐俊英,覺得他臉上寫滿委屈兩字,心裡竟不自禁地生出些歉意來,唉互相諒解吧,姐也不容易呢,頂替誰不好,做了秦媚娘,真真悲催的
誠心誠意地向徐俊英福身行禮,婉轉道:“候爺福安媚娘讓候爺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徐俊英只看了她一眼,說聲:“走吧”
便跨下臺階,還是如同平時那般淡漠,媚娘卻再不敢有任何怨怪之意。
就算他暗地裡殺了秦媚娘母子,那也無話可說。
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走着,這回是再也不敢跟他並排了,謙恭小意些吧,沒理由擺出一副候夫人的派頭招搖人前。
很想跟徐俊英說其實沒必要對二太太那麼尊重,二太太那樣的人未必領會得他的心意,她根本就不將他當自己人看待。又想到徐俊英重親情友情,孝順尊敬長輩,去跟他說那樣的話,非得被他訓回來,還加重他對自己的厭惡,還是算了吧。
沒走到風華院,遠遠就見徐俊朗、徐俊雅迎在前頭,原來徐俊英也不是傻的,一大早去風華院請安問好,帶着媚娘來賠罪,總要趁着人家起牀開門了,除了老太太、太太,還有媚娘這個候夫人,他可沒耐煩心站着等誰起牀,昨晚從老太太那裡出來就讓人透了風出去,二老爺鄭西平聽報,只好半夜從閆姨娘房裡出來,迴風華院上房歇下,大清早和二太太從牀上爬起等着候爺夫妻過來,一邊指着二太太罵:
“真真蠢女人說來說去就是不通,叫你隱忍,總有你張揚大辦喜事的時候,硬要去爭這口氣,還不肯服軟,昨兒接了媚娘進房見個面,說句話就過去了,這回可好,讓俊英過來給你磕頭,你纔有面子了是吧?”
二太太沒敢作聲,隨他斥罵,過一會才小聲道:“誰想俊英這般認真,女人家的事,他倒來摻合”
二老爺橫她一眼:“俊英是武將,卻不是粗人,這家裡的事,樁樁件件,是非曲直,他心裡明白得很他隨了我大哥,重情重義……你給我閉緊你那張嘴,收起長舌,但凡不利於他們兄弟和睦安好的話,敢說半句看看”
二太太接着他那令人生寒的目光,瑟縮着站在一旁,不再多話。
徐俊英在徐俊朗、徐俊雅的陪同下走進風華院,媚娘緊隨其後,寧如蘭早候在院子裡,媚娘笑着執了她的手,跟在男人們身後,婆子在廊下報了聲:
“大爺、大奶來了,二爺來了,三爺、三奶奶來了。”
兄弟妯娌依次序走進上房,二老爺和二太太是長輩,沒有起身迎子侄的理,只坐在上位,等子侄和媳婦們上來見過禮,二老爺才哈哈笑着說道:
“今兒是大年初三呢,原該給你們幾個發利是,如今你們一個個都已長大成家,俊英和俊朗也做了父親,自己要給孩兒們發利是,想是不再稀罕我的了”
徐俊英說道:“二叔說笑呢。今天侄兒卻沒臉領利是,媚娘惹了禍事……”
二老爺看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趕緊彈跳起來,擺着手,滿臉堆笑地說道:
“唉唉瞧這孩子,大過年的,能有什麼禍事來?原是我那夜偷喝了口酒,頭腦發熱,說了媚娘幾句,我們娘倆私下裡那麼一說,是誰多嘴多舌亂傳,並沒有什麼事啊,來來媚娘,這兒坐着,你昨兒來,我正頭暈睡着,趙媽媽也不叫我一聲,你拿來的桂西柿餅,我嚐了一塊,真是好吃”
媚娘乖巧地說:“嬸嬸喜歡就好,下次有,再拿來孝敬嬸嬸”
二太太笑吟吟道:“好,好,你和俊英一個樣兒,最是懂得孝順長輩”
徐俊英看着媚娘說:“嬸嬸慈愛寬厚,也不能讓你就這樣過去了,你在徐府住了這麼久,早該懂府裡規矩,衝撞了長輩大人,怎麼做,你應是懂的”
媚娘心裡暗想:別太傻了兄弟,人家都給臺階下了,還上趕着要跪?真服了你
只好磨磨蹭蹭地扶了二太太,將她送到上位坐下,轉身走回徐俊英身邊,徐俊英說:
“媚娘不懂規矩,衝撞冒犯了嬸嬸,侄兒絕不能容她對尊長無禮今日侄兒帶她來給嬸嬸賠罪,日後若再犯,家法處置之外,任由嬸嬸責罰,侄兒沒有半句話說”
說着看了媚娘一眼,便要跪下去,媚娘早見旁邊徐俊朗、徐俊雅上來攔住他不讓跪,知道是跪不成的,卻也裝着跪下,二太太示意寧如蘭扶住,媚娘就勢停了動作。
那邊兄弟幾個推拉了一會,徐西平也發了話,徐俊英自己不跪了,卻仍要媚娘賠罪,最後是媚娘跪下向二太太拜了一拜,二太太趕忙笑着起身來扶她起來,媚娘心裡不忿,臉上哪敢顯露半點不服,只一副溫婉柔順的乖巧模樣,依偎在二太太身邊。徐西平呵呵大笑,命擺飯上來,叔侄兄弟婆媳妯娌幾個在風華院高高興興地用了早飯。
早飯後正坐着飲茶,便有管家送進好幾個帖子,都是族裡各家請年酒的,徐西平做了分派,徐俊英和徐俊朗一起,午飯和晚飯分別赴兩家的酒宴,自己帶了徐俊橋,另去兩家,餘下的兩家讓徐俊雅和徐俊庭去,徐俊軒忙着溫書應試,並不用他出面做親友間的年節應酬。
男人們一走,媚娘和寧如蘭也辭別二太太,要到紫雲堂打理府內事務,二太太巴不得媚娘快走,免得兩個人都尷尬,假意殷勤地送了她們出院門,叮囑如蘭用心幫大嫂做事,看着她們走遠,才鬆口氣,哼了一聲,轉身回院,看小孫子惟兒去了。
媚娘和寧如蘭走在園中水磨片石鋪就的小徑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媚娘想着以前的秦媚娘和徐俊傑、徐俊英之間的感情糾葛,顯得心事重重,寧如蘭只道她爲了剛纔的事委屈,少不得輕聲細語安慰着,不知不覺走到了紫雲廳,媚娘望着廳前站了一地等着回話的婆子們,暗暗嘆了口氣:自己有什麼資格掌管候府中饋?以前爭着吵着要管家,那麼的理直氣壯,總認爲徐俊英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大大虧欠了秦媚娘和恆兒,立意要把屬於秦媚娘和恆兒的東西搶回來,卻萬萬沒想到,事情竟是這個樣子秦媚娘竟敢和小叔子,生下恆兒,還掛在徐俊英名下太雷人了出乎意料之外的隱情讓她初時嚇了一大跳:揹着在外打仗、保家衛國的丈夫偷人,還生子,這要放在現代,也是被千夫所指,吃官司的缺德事,何況是這個古董年代,姦情敗露之後的結局更加悲慘:處死、浸豬籠,讓祖宗十八代蒙羞,讓身後整個家族無臉見人……
她現在終於理解徐俊英爲什麼不想讓她拋頭露面、出府回孃家,她是他的恥辱啊,他的傷疤,他也要顧着他的家庭名聲,想把她嚴嚴實實地藏起來,一個人都見不着才最好。
其實秦媚娘死掉,便一了百了,徐俊英再沒有心理負擔,偏偏她來了,頂替了秦媚娘,她的復活轟動了整個京城,徐俊英沒有辦法隱瞞,被動地承認她這個候夫人的存在,他有苦難言,不能否認他是仁厚寬容的,如果願意,他完全可以再置她於死地,但他沒有,自己苦心隱忍,給了她活命的機會。
死在他手上的生靈無可計數,那是在戰場上,你死我活之際,生死由命,無話可說。他放她活下來,或許是被她頑強的生命力感動了,但他是有條件的:只能在這候府之內生存,否則……後果怎樣?猜不到,總之無非就是個死吧。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秦媚娘,憑什麼要承受這個罪責?好不容易有個重活的機會,像個雞鴨豬羊似的被人圈養,有什麼意思?那還不如不活呢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反而不好了,總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從此後在徐府更加難混,處處小心時時憂心,本來當徐俊英是把保護傘,沒想到竟是個隱性殺手,隨時會爆發起來滅了她,他即將娶新妻,自然得蒐羅髮妻的種種錯處,怪不得積極抓她去認罪,還表明立場,請二太太隨時任意打壓,這就等於是向大家宣佈:這個大奶即將過時了,你們愛怎麼欺負都行,我不會管的。
真他的倒黴,才覺得順了些,想小小地吐氣揚眉一把,就又栽了秦媚娘啊秦媚娘,你出生的時辰不對啊,八字太差勁,把我這個後來者都害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