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瞪大眼睛仔細看,這是她的長孫啊!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字字句句都在悖逆着她!她的孫子們自小教導得好,個個重孝道,對長輩的話從來只有好好聽,絕不會駁逆,俊英長這麼大,只除了娶秦媚娘那次逆了她的意,之後他也真心改過,答應了聽祖母的話,再娶回蘭兒,這纔出去幾天回來,怎麼就變了?
“你這是在與祖母說話麼?給我坐下!”
徐老太太一拍紫木矮几,臉上現出威嚴之色:“你的意思,竟是我們慢待了她?我活了幾十年,好女子好媳婦見過無數,似秦氏這等目無尊長、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還是第一次見!她有什麼才能與德行,可以當得我徐府長孫媳?不過長得一副狐媚相,誘惑於你!我們候府世代保國有功,皇上器重,才準你所請,什麼望族、書香門第,難道皇上能對滿朝百官說,將一位出身低微的女子賜嫁威遠候爲妻?別人若爲此恥笑你,便是打皇上的臉,你不在意,皇上還要臉面呢!偏秦氏不懂委婉惜福,生了恆兒,便自以爲有功,進一趟宮陪皇后生產,得了皇上一聲誇獎回來,越發地張狂自大,誰都不放眼裡!仗着你的勢,得了誥命,卻敢當着老老少少的面,咒罵詆譭糟蹋你這位候爺,且去問問你弟媳和妹妹們,我可有說假話?她又是如何頂撞你祖母的?她的惡劣無狀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對你嬸嬸無禮,此次對你祖母,還欺到你頭上!這還了得?惡毒潑婦,她不走,我也容她不得!我徐府娶媳娶賢,世代沒有下堂婦,既然休她不去,那就由她帶着恆兒另院居住,每月給她一些銀子養着,也就是了!”
徐俊英定定地看着徐老太太,徐俊雅聽得呆怔無語,徐俊朗有些焦急,徐二老爺幾次想打斷他母親的話,苦於沒有成功,徐老太太說得起勁,根本沒理會他。
老太太見徐俊英目光清冷,只顧看着自己不說話,心裡也有些微怔,徐俊朗終是起身去拉了徐俊英坐下,瑞雪換熱茶上來,呈遞到徐俊英面前,他才收回目光,接過茶盞,老太太想起莊玉蘭,俊英愛看蘭兒煮茶分茶,如今回到家裡,已是人去房空,物是人非,不由得喟嘆一聲,說道:
“俊英啊,你是長孫,自小有志氣,不枉負你父親的期望,承襲了候爵,便是咱們候府的頂樑柱,祖母想讓你凡事盡善盡美,不能落於人後……蘭兒是最適合你的,她也一心只想等你,千般不願意,可是太后……唉!祖母費神費力,你們到底無緣!也罷了,品貌絕佳的好女子多得很,祖母另外給你尋來,你年紀不小了,俊朗眨眼間第三個孩子就要出世,你卻還只有一個!”
徐俊朗垂下眼簾,老太太歇一口氣,二老爺忙捧了熱茶奉上,對老太太說道:
“母親如此說俊英媳婦,有些偏頗,兒子看她確實聰明有才華,府裡中饋由她打理,做得跟大嫂是一樣的好。俊英應是教導過她,對大太太、二太太恭順謙和,與妯娌姐妹相處融洽……前陣子母親不是最喜歡她的麼?還說有她每天爲母親按揉,身上骨疼都減輕不少,她能做到這些,也是賢惠有孝道了!”
老太太本想喝口茶,聽二老爺這麼說,將茶盞往矮几上一擱,蘊道:“府裡這些孫媳,誰賢惠,誰孝道,我們做祖母、婆母的心裡明白着呢,你只見過她幾次?秦氏慣會做表面功夫,人前裝得像模像樣,前陣子做的花架子,早晚問安,時時服侍在側,今時可見着她的影子?她的賢惠和孝道還在不在?正是存了見機投巧的心,方能進得我們候府,如今又步步攀升,入宮見着皇后,就彷彿這府裡再沒人能越得過她去,在長者面前也不肯俯就半分!你看看蘭兒的嫺靜溫雅,品性與如蘭一樣好,景玉才智豈不如秦氏,卻是端莊隱忍,哪有她那樣張狂!”
徐俊英慢慢說道:“祖母說了這許多,就是一個意思:秦氏不配進候徐府,由着秦氏帶恆兒住在外邊,無需接回來了?”
老太太聽他口氣和緩,便頷首道:“你聽祖母的安排,不會有錯!秦氏非賢婦,放她另院去住,另求溫良淑女,生兒育女,纔是正理!”
話已出口,二老爺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只見徐俊英說:“天下溫良淑女很多,像莊表妹那樣的倒也少見。兩年前我沒想過要娶表妹,兩年後祖母執意要娶,不敢再違逆。而秦氏爲御賜原配妻,賢良淑德,與我一向和睦,夫妻情深,另娶平妻,秦氏雖然順從,心裡終是不肯,我也不願她難過,然長者爲大,唯有聽從祖母安排,莊表妹卻最終由太后賜嫁他人!我想着這樣也好,夫妻從此無需再有猜忌,一心一意奉養長者,撫育幼兒,一家老小和和美美共度時日,誰能料到辦一趟差事回來,險些連妻子都沒有了——這就是祖母爲孫兒着想,爲孫兒安排的盡善盡美!孫兒在外奔波,爲國效勞,家裡等着孫兒的竟是這般悽慘景像!赦造候府,原爲世代威遠候居住之宅地,我爲一代威遠候,是爲家主,建功立業,保國安邦,柔弱妻子在府中竟無立足之地,我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有何臉面見人?既是徐府容不下秦氏和恆兒,做晚輩的,自然得讓着長輩,便依老太太的意思,分家吧!我以前不能顧着妻兒,此後再不讓他們受委屈!我去尋找妻兒,就此別過祖母、叔父!”
徐俊英說着,走到堂上正中地方,俯身朝着徐老太太和二老爺各深施一禮,很快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徐老太太呆若木雞,二老爺急得說不出話來,環顧四周,見屋子裡沒有別的婢僕,暗鬆口氣,抖着手指向徐俊朗和徐俊雅,兄弟幾個醒過神,急忙追出去拉徐俊英,個個都是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哪裡拉得動他,徐俊英此時又正是心情激憤,不想多話,三兩下把弟弟們推開,走得更快了,徐俊朗兄弟只好跟在後邊追,徐俊英在園子裡不過轉了兩圈就輕易地將他們甩掉,徐俊朗他們只道他要出府,急忙往二門趕,不想徐俊英卻去了秋華院,在大太太牀前坐了一會,囑咐何媽媽好好照料着,自己回到清華院,寶駒百戰早得了他回來的消息,乘夜偷出岑宅,回到徐府,老老實實坐在清華院上房廊下等他,寶駒弄開房鎖,百戰走到桌前點亮了燈,桌子椅凳已蒙上輕塵,看來是翠憐落的鎖,翠憐專管清華院事務,輕易不離上房半步,她落的鎖便由她開啓,未經許可,婆子僕婦們不敢開門進來灑掃。
徐俊英內心酸楚,智者千慮,終有一失,以爲梅梅走不掉的,總有人跳出來幫她,她還是走了!如此毫無留戀,不管不顧地離開,讓他又痛又恨。
擡眼看珠簾翠幕,粉色紗幔隨着輕風搖曳,雕花隔扇後那張裝飾華美的大牀,堆疊滿牀綺麗錦繡,那是梅梅爲了和恆兒玩捉迷藏,特意讓把許多條棉被一起放到牀上,他彷彿又聽見梅梅清脆甜美的聲音笑着喊:
“恆兒快來,母親不見嘍!”
徐俊英禁不住微笑了一下,又嘆了口氣,轉身走去打開櫥櫃,對寶駒說:“收拾些衣裳,先把書房裡桌案上所有書本都收起帶上……我們也去岑宅住!”
寶駒一楞:“爺,那可是大奶奶的私宅!近日定國公夫人和幾位候夫人去那裡拜訪過她,如今外邊人可都知道那宅子是大奶奶孃家祖母族裡人留下的,給了大奶奶便是她的嫁妝,爺跟着去住,會不會……”
“會什麼?”
“怕會被人說成是倒插門的!”
徐俊英挑眉:“既是夫妻,分什麼彼此?我又不是買不起宅院,何況那並非秦宅,只是大奶奶出嫁後買的私宅,細究起來應是我們一家三口人都有份,別人愛怎麼說就說去,我住着不虧心!”
寶駒想了想,點點頭不再說話,隨手拿了幾塊絹緞展開,收拾徐俊英的衣裳,打了幾個大包,又進書房收拾一番,主僕幾個連夜出府去了。
梅梅一覺醒來,不見了恆兒,翠喜在牀前捺帳子,一邊望着她,梅梅覺得翠喜眼裡頗有深意,一時又猜不透她什麼意思,便伸個懶腰,翻身下牀,對翠喜笑道:
“有話就說,這是內室,別人又進不來,怕誰聽見?”
翠喜忙指一指隔扇外邊,剛好聽見翠憐的聲音傳來:“候爺請用茶!”
梅梅吃了一驚,只聽徐俊英說:“放着吧,少夫人想是起來了,進去服侍着,我出去看看恆兒,等少夫人出來一起用早飯!”
梅梅走近隔扇,透過薄紗親眼看着徐俊英高大的身影走出門,猛地轉回身吸口氣又吐出來,瞪着翠喜:
“他回來了!早上什麼時候來的?坐得久不久?”
翠憐也進來了,輕聲道:“候爺是半夜裡來的,聽說回過候府,不見了奶奶和恆兒,就收拾東西跟到這兒來了!”
徐俊英連夜跑出來找妻兒,當時就把值夜的翠憐感動着了,又聽寶駒說候爺日夜兼程風塵滿面地回到候府,飯也不吃茶也不喝,見不着大奶奶和恆兒,二話不說收拾了衣裳就尋過來,翠憐急忙跑去喚醒翠思和翠喜,三個丫頭一商量,決定聽候爺吩咐,不叫醒大奶奶,讓僕婦們備熱水來,服侍候爺沐浴,將寶駒帶來的衣物找了一套換洗的出來,拿到香籠上燻烤一番,讓寶駒送去給候爺穿上,其他的衣裳書籍都整理歸置好,大奶奶喜歡寬闊的房間,上房一排三間大房都被打通,以雕刻着精美花鳥圖案的隔扇隔出前堂,右廳即爲休閒起居室,後邊是臥室,左邊也用隔扇隔着,做爲書房琴房,設有精美雅緻的牀榻和一個可以招待三五密友的茶案,候爺這一來,便先在這裡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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