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媚娘快到辰時才起得牀,翠喜、翠思急急忙忙服侍她洗漱、穿衣、梳妝打扮,將她推到桌邊用早飯,纔算完全清醒過來,看了看榻上問道:
“候爺走了嗎不跳字。
翠思答:“天剛矇矇亮候爺就帶着百戰出門了,臨走囑咐說,讓大奶奶多睡會。”
媚娘垂着眼簾,暗哼一聲:“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可以去看恆兒嗎不跳字。
翠喜說:“大奶奶趕不及了,吃過早飯,就得上紫雲堂聽婆子們回話呢!”
“今天不去行不行?”
“大奶奶還是去吧!”翠喜盛了碗熱燙的粥遞到她手上:“大太太教過奶奶: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事情多,要細抓嚴管,到了夏季可以鬆活些!”
“夏季還不讓鬆活就會死人,天氣熱起來,誰也受不了!”
媚娘說着,一邊拿起湯匙在粥碗裡狠狠攪了一下,發泄心裡的怨憤:“徐俊英!他倒是辦完事跑了,把我累得半死,覺也不能睡,又不是他的……丫頭!誰耐煩那樣服侍他?東院那麼多房間,難道都漏雨了?我纔不信!翠憐今日在家,讓她跑過那邊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正說着,翠憐剛巧從外邊進來,聽見了,走近前來福一福身,說:“回大奶奶話,是真的呢!早上候爺臨出門吩咐我帶橙兒、蘋兒過去,幫着瑞珠瑞寶整理收拾書房,昨夜那場雨不大不小,卻是一直下着,文錦軒四處漏雨,書房地下都是水漬,臥室不能用了,幾間空着的房子,都搬了書本進去,有被淋溼的書,一本一本打開來晾乾……擠擠挨挨,站個腳都難!”
“下人們住的房間呢,也漏了?”
翠憐說:“別的不知,瑞珠瑞寶房間裡也漏了一兩處,用瓷盆在地下接着雨水。”
媚娘瞪大了眼,把碗往桌上一放:“這又不是春天裡第一場雨,天氣晴和的時候他們不說,不修整,這時候要做什麼?難不成,候爺要搬到我們這裡來住?”
幾個丫頭面面相覷,翠喜小心地說道:“……候爺原也該住在上房,奶奶可不能說出什麼來,別人聽見不好,就是媽媽知道了,又該來教導一番!”
翠憐低頭不作聲,翠思眼珠子一轉:“候爺今早去到隔壁耳房看了一遍,或要用得上耳房呢!”
媚娘想了一下,重又拿起碗吃粥:“右側耳房過去,一連三間都不住人,翠憐帶人收拾好,讓他先住着吧!”
反正不能同居一室,別的不說,她再不想當免費傭人。昨晚被他折騰個夠,遞茶送水,半夜還要吃點心,又不用丫頭服侍,說什麼軍務機密,閒人不得近邊。
她說了一句:好像我也是閒人。徐俊英回答她:我可以防得住你,防不住別人!
爲這句話她沉默了半天,怎麼想也想不通,最後索性不琢磨了。
勾織着毛衣陪坐在一旁,不時應他的要求往茶碗裡添熱水,三更天,她已經困得要命,伏在桌沿剛眯了一下眼,又被喊醒:“我餓了,有什麼吃的嗎不跳字。
她迷迷糊糊站起來,走去打開專門盛放零食點心的黃梨木鬥櫥,拿了碟雲片糕給他,他看了看,說這個定是太甜了,換一種,又拿了粟米餅,他說不愛吃粟米,再換綠茶餅,說太軟,媚娘心裡發毛,最後抓了包林如楠買給她的、又鹹又甜又辣的蘭花豆,往他面前一扔:“這個五味俱全,又硬又脆,應該合你口味!”
徐俊英吃了一顆,點頭:“很好,只是不能充飢!”
媚娘沒好氣:“想吃能充飢的,讓外邊寶駒跑一趟廚房,那兒什麼都有!我現在得去睡了,不然明天起不來,誤了時辰上紫雲堂,婆子們私底下會論說我,也不肯服我的管制!”
徐俊英說:“哪家奴僕敢不服主婦?你就是幾天不去,只讓翠喜去傳話,婆子們也不能說什麼!既是困了,就去睡吧,不過先給我拿牀棉被來,我也快看完了,一會就在這榻上歇着。”
媚娘做慣了大少奶奶,平時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一切內務由翠喜翠憐打理,屋子裡大小櫥櫃好幾個,她極少去碰,根本不知道棉被收在哪個櫃子裡,乒乒乓乓一陣亂翻,幾乎把所有的櫃門都打開了,好半天才拽出兩牀棉被來,抱到榻上扔下,話都不說一句,走進隔扇裡間,放下帷幔,爬上牀拉了棉被倒頭就睡,徐俊英在外間什麼動靜,幾時熄燈睡下,一概不關心,也不知道了。
吃過早飯,去到紫雲堂,管事婆子們早已等候多時,媚娘快速處理完府裡日常事務,帶上翠喜和翠思匆匆出門,以爲百戰跟了徐俊英去,誰知才走出垂花門,便見百戰迎上來,對媚娘俯身行禮:
“小的已備好車馬,等候大奶奶吩咐!”
媚娘看翠思一眼,翠思瞪着百戰:“你不是跟着候爺出門了麼?怎的又在這裡?”
百戰說:“候爺自有侍從跟着,我只送到大門口。今日大奶奶要外出,我得留下趕車!”
媚娘微笑:“很好,你確實比林阿茂會趕車。趕緊走吧,還像那天一樣,一刻鐘之內趕到城西秦宅,若到不了,你明天就不必跟着我們了!”
百戰看着主僕三人走過面前,自顧發楞:城西可不比城東,城東多的是富豪高官家宅,空置的私巷很多,他持有特權部司腰牌,以辦公差之名,哪條道直溜只管往那裡鑽,任意橫衝直撞,自然很快到達目的地。城西是平民聚居地,人口密集,街道稍嫌狹窄,車馬南來北往,時常被堵塞在街上,老半天動不了,今日正當集日,這時候又是午時,要他一刻鐘之內趕到秦宅,那可是太難了!
媚娘卻沒想這麼多,只是不爽徐俊英派個耳目跟在自己身邊,隨口敲打一下百戰,說完就完了。翠思卻當了真,坐在車子裡,不時催促:
“百戰,你在做什麼?大奶奶這是坐馬車呢還是坐老牛車?怎麼老半天都不動一下?”
“若是林阿茂趕着車子,咱們早該到了!”
百戰看着街路上擁擠的人潮,心裡急得冒火,卻不敢由着性子反駁翠思,平日吃過她的虧,那還是在府裡,這要在外邊不小心被她拿住了尾巴,又有大奶奶在後頭給她撐腰,他就是有十張嘴也鬥不過她。
只得陪着小心應答:“翠思姐姐且耐心些,今日是集日,城外來趕集的人太多,你看這前前後後,像我們這樣的車子,都只能慢慢挪走……總不能碰撞行人吧?等走出這條街,出了那邊街口,就快了!”
翠思朝着車簾外輕呸了一聲:“這會子會叫姐姐了,在院子裡……”
翠喜用手肘碰了她一下,翠思不好意思地看看媚娘,不說了。
媚娘嗔道:“這就奇怪了,有什麼話不能讓我聽的?他在院子裡怎麼你了?”
翠思一揚眉:“奶奶小瞧翠思了不是?我能讓他怎麼着?瑞寶不讓我摘桂花,跟我起爭執,他不問事由就來幫着瑞寶,還被我罵跑了呢!他、寶駒和瑞珠瑞寶,專防着我們上房的人,幾時聽他喊過我們姐姐了?他們只喊:喂那丫頭!”
媚娘卟哧一聲笑了起來:“竟有這樣的事?那你以後只叫他:喂那小子!”
翠思也忍不住笑:“我就直想這樣喊他呢!”
翠喜忙說:“大奶奶跟你說笑的,你可不敢真那樣叫!他和寶駒自小跟着候爺,上戰場立過軍功,早已脫了奴藉,是有功名的,不好慢待人家,顯得我們不懂事!”
翠思哼了一聲:“有功名?目中無人,不分黑白曲直,封官進爵也是白搭!”
翠喜說:“百戰怎麼目中無人了?他尊你一聲姐姐纔是好的?也要看你受不受得!人家比你年長,又能幹有前程,你有什麼值得他尊重的?”
翠思垂下眼眸:“又沒說讓他叫姐姐,他愛叫,我管不着!”
翠喜哭笑不是,指着她,沒等說出什麼來,馬車猛然加速,她猝不及防,一個側翻跌靠在車廂壁上,翠思忙扶起她,又看看坐在座位上的媚娘,見她只伸手扶了扶髮髻,身子倒沒有歪斜,便轉頭衝着車簾罵:“百戰!你會不會趕車啊?要跌着大奶奶,看你有什麼好果子吃!”
百戰忙不迭賠罪:“請大奶奶責罰!方纔有快馬從側面衝過來,若不緊急避開,怕要撞上了!”
媚娘對翠思說:“不管他怎麼趕車,讓他快些兒,一會兒還要去仙客來!”
翠喜捺開窗簾朝外一張,說道:“不用催了,繞過那個街角就到了呢!”
果然說話間,馬車一拐一繞,到了秦宅門口。
下得車來,只見秦宅破舊斑駁的木門敞開着,門外石階下站着好些個精壯男子,穿着勁裝,外罩長袍,手上牽的都是膘肥壯實的高頭大馬,看見媚娘走來,百戰和翠喜、翠思跟隨在後,紛紛退避,讓出一條道來,又對着媚娘躬身行禮,爲首的兩人朗聲說道:
“恭迎少夫人!”
“屬下們見過少夫人!”
媚娘楞住了,看着大門裡晃動的人影,心裡猜到些什麼,回頭去看百戰,卻見剛纔百戰站着的地方空了,一匹棕紅色高大駿馬歪過頭去不停地蹭着一個人,不是他纔怪!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