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漫不經心,鄭夫人走了神兒,婆媳相對無語,忽見何媽媽匆匆挑簾進來,臉色略顯驚慌,走到鄭夫人面前俯身說道:“太太,玉姑娘她……”
媚娘擡眼看着何媽媽,鄭夫人問:“玉兒怎麼啦?她又跑哪裡玩去了?我一早上還沒見着她呢。”
何媽媽說:“玉姑娘起得早,今兒在小廚房裡讓全婆子幫着做了些點心,說是候爺也愛吃,便送了兩碟去,去時好好兒的,可剛剛候爺身邊的瑞珠瑞寶扶了玉姑娘回來,卻是口吐白沫,兩眼發直,話也不能說,臉色嚇得死人了!”
鄭夫人吃了一驚:“卻是怎麼回事?玉兒自來身體很好,沒什麼大病啊,這孩子……”
邊說下榻,何媽媽忙幫她穿上鞋子,媚娘上前扶着她,一同走出上房,往鄭美玉的臥室走去。
瑞珠瑞寶還在鄭美玉房裡,看見鄭夫人和媚娘進來,忙福身行禮,鄭夫人和媚娘先走去牀前看了一眼,鄭美玉的貼身丫頭茹兒已經絞了熱帕巾替她擦過臉了,她似乎還是神志不清,瞪着兩眼,目光直直往有亮光的地方看,鄭夫人又心疼又着急,連喊了兩聲玉兒,不見應答,又伸手拍拍她的臉,還是沒有反應,鄭夫人回頭看着瑞珠瑞寶,厲聲問道:
“玉表小姐這是怎麼啦?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瑞珠瑞寶趕緊跪了下來,瑞珠低着頭說道:“奴婢也不曉得表小姐怎麼突然之間就成這樣了!奴婢早上起來,就見表小姐獨自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哭,也不管那石凳又溼又冷。問了燒水的婆子才知道,表小姐早早送了點心來,卻沒見着候爺,候爺向來是天矇矇亮就出門的,想是表小姐沒趕上讓候爺吃點心,心裡難過,就哭個不停。奴婢們便哄勸了幾句,扶送表小姐回來,開頭表小姐只是哭,還能走得好好的,誰知走到半路,表小姐忽然嘔吐起來,一時軟了腿,兩眼翻白,怎麼也站不起來,奴婢們費了好大勁扶着她,表小姐卻又渾身發抖,臉色發青,想說話總說不出來,嚇得奴婢們都快沒了力氣,幸好有幾位媽媽走來,便幫着一起擡了回來!”
鄭夫人聽了,呆怔半晌,看向何媽媽:“可讓人去請郎中了?”
何媽媽說:“還沒,等着太太示下。”
“你也是個糊塗的,都成這樣了,還等什麼?”鄭夫人忽然大聲罵了起來:“即刻讓門上的人去,多請幾位郎中來看看,到底是中了什麼邪氣了!”
何媽媽趕緊轉身出去,媚娘聽見她在廊下喊人,吩咐地幾句,然後又回來了,走到鄭夫人身邊,寬慰道:“太太莫着急,春天邪氣重是有的,玉姑娘偏又不顧女兒家的嬌貴,坐在那樣浸了雨水的石凳上,這沒病也能給惹出病來!無非是傷風驚寒之類的症狀罷了,郎中很快就來,開一副藥吃吃,才細細調理幾日,也就好了!”
鄭夫人鬆了口氣,春月過來替了媚娘,扶着她坐到牀前椅上,鄭夫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瑞珠瑞寶,說道:“你們起來,回去吧,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玉表小姐只是中了邪,一點小病而已,吃吃藥就好的,不必跟人說,聽見了嗎?”。
瑞珠瑞寶應聲:“奴婢們聽見了!遵太太吩咐!”
說完站起來,又福了一福,退出房門,趕緊回去了。
媚娘纔不信鄭美玉好好的中了什麼邪,一定是徐俊英乾的,就是不懂他怎麼做到的,點穴?封脈門?把個鄭美玉弄得像是中了風,半點動彈不得,連話也不會說了,這樣的光景,活脫脫就是求死不得,求生不能,若是放在別人身上,一輩子這樣那真是慘,對鄭美玉可同情不起來,她活該,遭報應了吧!
轉念又想,這徐府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太可怕了,一個比一個狠,表妹算計表哥表嫂,表哥不乾脆把表妹滅了,偏要折磨她,讓她吃盡苦頭再說!
一下來了三位郎中,這是鄭夫人的作風,上次恆兒發個燒,也一次請了四五位郎中來看,精明如她,早懂得“會診”的重要性和可信度。
三位郎中各診了脈,一致得出結論,就是何媽媽說的,春天氣候不好,姑娘不注意保養,中邪了。
各自開了方子,所用藥材配伍大致相同,然後留下一位擅長施針的,其餘兩個領了診金,一個跟着一個走了。
施針的這位郎中姓蔣,是位四十歲上下,中等個子的清瘦男人,說小姐的病症從感風寒而起,陰陽失衡,經絡不通,氣血運行受阻,服藥以外,應輔以針炙,調和陰陽,扶正祛邪,才能達到更好的療效。
只要能儘快讓侄女好起來,鄭夫人沒有不同意的,也不顧避嫌了,讓丫頭捺起薄薄的帳幔,鄭美玉的牀鋪盡顯眼前,因剛纔是懸絲診脈,蔣郎中這回又入內仔細看了看鄭美玉的臉色,請問過鄭夫人,讓丫頭將鄭美玉的嘴巴撬開,看了舌頭,又提起眼皮察看一番,擰着眉頭想了好一會,終於把肩上的揹包取下來,慢騰騰從裡邊取出一卷白色細麻布,鋪展開來,媚娘不禁暗吃一驚,只見白布上密密麻麻插滿了銀針,亮閃閃明晃晃,橫的豎的,排列整齊有序,看來這位不是打着幌子騙人的江湖郎中,看他嚴謹認真的樣子,應該是個有點名氣的老牌專業醫生。
蔣郎中坐得端正,將細細長長几十根銀針紮在鄭美玉臉上、額上、手上,不停地輕輕揉、提、轉,媚娘看得頭皮發麻,那麼多的針,扎自己身上不知有多疼,鄭美玉卻彷彿毫無知覺,動都不動一下,蔣郎中拔針的時候,鄭美玉的眼珠稍微轉動了一下,蔣郎中點頭說道:“今日就到這裡,明日再來扎針,連扎幾日,小姐就會好起來了!”
鄭夫人忙命何媽媽取了個大些的荷包來,親手遞給蔣郎中,說道:“有勞了!這是今日的診金,還請蔣郎中明日準時來,治好了小姐,自當重重酬謝!”
蔣郎中接了荷包,說聲:“多謝夫人,明日會準時過來的。”
送了蔣郎中出去,僕婦也拿着方子撿了藥回來,何媽媽立即吩咐煎煮,煎了藥給玉姑娘早些服下,早些兒好起來。
鄭夫人走到牀前,看着動也不動的鄭美玉,越想越生氣,又把身邊服侍的人罵了一通,茹兒是自小跟着鄭美玉的,從家裡帶來,站在牀邊低頭垂淚不作聲,小姐除了在秋華院裡使喚她,出門去園子裡四處走,極少帶她,一大早上的送點心去清華院,更是不要她跟着,她沒有過錯,也只有白捱罵的份。
媚娘見事情已忙完,鄭美玉就那樣了,站在這裡沒意思,自己還有事要做,便向鄭夫人告退,要去紫雲堂看看,鄭夫人不說什麼,擺擺手讓她走了。
一個早上快過去了,媚娘來到紫雲堂,從速處理事務,管事婆子們早已習慣了她的辦事風格,非常配合,不到一個時辰,都搞掂了。
翠喜問午飯在哪裡吃,要不要傳到紫雲堂,吃完了就直接從西側院出門,卻見翠憐匆匆走來,對媚娘福身說道:“大奶奶,候爺回來了,在上房傳了午飯,請大奶奶回去一直用飯!”
媚娘怔了一下:“他怎麼回來這麼早?”
翠憐說:“我也不知道啊,候爺如今就坐在上房等着!”
媚娘眨了眨眼,看着翠喜:“這可怎麼辦?他回來,我們不一定出得去了。”
她心裡還有一樣擔心,昨天在仙客來讓陸祥豐轉告齊王,答應了今天午後去岑宅鎖春院的,再失信這回,下次見面就混不過去了。
翠喜勸道:“大奶奶還是先回房吧,免得候爺又生氣起來,就不好了!”
只好這樣了?哎呀管他呢,肚子也餓了,先回去吃完午飯再說,還有昨晚話也沒講完,他還沒有明確表示什麼時候放她出府,正好繼續話題,若能定下來,她也就安心了。
清華院上房,徐俊英已經換下官服,穿着件石青色小團花錦袍,坐在榻上閱覽公文,窄小的矮几和寬寬的榻上鋪滿了各式版圖,他一邊看公文,不時對比一下圖上的地名,用手指圈點着比劃周邊地域,聽見寶駒在外邊喊了聲:“大奶奶回來了!”
他忙收拾起本子、圖紙,全部塞進一隻方形紫木箱子,媚娘和翠喜、翠憐進到屋裡,他已經收拾停當,關好了紫木箱。
榻上憑空多出一樣東西,媚娘發現了,心知是徐俊英的東西,很快掃了一眼,微笑着向徐俊英行禮問安,徐俊英說:“午飯快傳到了,吃過飯,我與你去秋華院看恆兒!”
看恆兒是假,想探看錶妹的情況纔是真的!
媚娘笑了笑,對翠喜翠憐說:“下去吧,午飯來了報一聲!”
翠喜翠憐走了出去,媚娘坐到徐俊英對面,隔着矮几,看着他問道:“鄭美玉很不好,不能說話不會動,郎中說她中風了——你,對她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