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隨着徐俊英向老太太行了禮,兩人一同走出門,莊玉蘭仍像往常一樣低着頭跟在後邊送出來,媚娘見徐俊英直到走下臺階也沒回頭,少了那句臨別關心體貼的話她反而不習慣,忍不住對停下腳步等候的徐俊英說:
“你沒跟蘭表妹道別,她還在哪兒站着呢!”
徐俊英側頭看她:“願意就站着,與你何干?”
媚娘無語,口氣太不友好了,接下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這時候還是別玩了,收攏心思,集中精力應付他,自求多福吧。
低頭往前走,徐俊英跟在身後,她不得不走快些,往天他都是走在前面,今晚……他故意的!
鴨子似的被人趕着走,那種感覺實在不好,媚娘受不了了,避讓到一邊停下,藉口累了,讓手持燈籠在前邊引路的翠喜過來,扶着她走,並對徐俊英說道:“候爺先行一步,我們慢慢跟着!”
徐俊英伸出一隻手,媚娘還沒弄清什麼情況,就被他捉住手腕,本能地握拳想掙脫,徐俊英也不怎麼用力,她卻無論如何掙不掉。
徐俊英平靜地說:“翠喜掌燈前頭帶路,我扶着你們奶奶!”
見翠喜站着不動,聲音變冷:“沒聽見爺說話?要再說一遍嗎?”。
翠喜輕輕喊了一聲:“大奶奶!”
媚娘知道細心的翠喜看見她掙扎了一下,不想她擔心,便說道:“那就讓候爺扶着我吧,一樣的!”
翠喜這才福了福身,提着燈籠走開些。
徐俊英說:“我和她們怎會一樣?快走,回去我有話說!”
說着加快步伐,媚娘被長裙絆了一下,生氣地甩了甩被他牽住的手:“我不比你,我是女人……你也穿條裙子試試看,能不能走這麼快!”
徐俊英見身邊翠思側過頭去,想是在偷笑,他無可奈何,只好又放慢腳步,耐着性子,保持與媚娘步調一致,想起一件事來,對媚娘說道:“近日有外國使臣來訪,呈獻的貢品裡有些小孩兒的玩物,皇上賜給恆兒幾樣,我方纔拿到秋華院去了,他很喜歡。”
媚娘點點頭,隨口應道:“謝謝皇上!謝謝候爺!”
手上一緊,感覺徐俊英用了點力,但他沒再說什麼話,一直牽着她,媚娘就緊握着拳,讓他捉犯人似地拉回到清華院。
徐俊英卻沒放開她,帶着她往東院走:“去書房,我們說說話!”
媚娘身不由己,跟着他走:“要說什麼,在上房不好嗎?你想讓瑞珠瑞寶明天早上去跟老太太通風報信,把我們說的話都告訴老太太?”
“這個不用你操心,把你那幾個丫頭打發了,讓她們先回上房候着!”
徐俊英輕輕收手,將媚娘拉過來靠近些,媚娘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瑞珠瑞寶是老太太的人,我不想讓她們知道的事,她們要是知道了,就活不了!”
媚娘怔了一下,回頭囑咐翠喜翠思回去,自己順從地隨徐俊英走進月洞門。
東院內靜寂無聲,暗影重重,唯一發出亮光的房間只有徐俊英的臥室文錦軒,廊下空無一人,靠着樹葉間漏出的燈光,看見寶駒的身影在走廊盡頭一閃而過,消失在黑暗中。
徐俊英拉着媚娘,進入房間,反身關上房門,這才把她放開,媚娘揉着被他抓過的手腕,目光環視四周,還是上次來的那個樣子,簡潔整齊,標準的軍人居室,在媚娘看來卻顯得太清冷了,讓她住這裡可能會睡不着覺。
徐俊英指了指桌旁的椅子:“坐吧!”
媚娘說:“在這裡說話?不如去書房吧,我還沒到過你的書房呢!”
徐俊英看着她:“這個也忘了嗎?鄭美玉說,我不在家的時候,她常和你一起到書房看書!”
媚娘錯開眼:“我說的是實話,沒到過!”
徐俊英走過她面前,一直往靠右側牆放着的多寶格走去,媚娘以爲他去拿多寶格上什麼東西,卻見他伸手往空着的一個格子探進去,看不清他手上動作,只聽吱呀一聲,多寶格旁邊的牆壁竟然移動了一下,現出一道門,媚娘吃了一驚:暗室啊!上輩子只在影視裡纔有機會見過的神秘地方,想不到這一下就出現在眼前了。
門內並不是想像中的黑洞洞,透出溫暖的燈光,媚娘看向徐俊英,徐俊英點了點頭,她便滿懷好奇地走了進去,一過那道門,不禁大失所望:這算什麼暗室?根本就是另一個房間,有門有窗,只不過這裡邊四面都是書櫃,各種各樣的書冊典藉堆放整齊,一方書案擺在帷帳後,案上有筆墨紙硯,文書卷宗,一盞燈燭,獨自放着光華。
“不就是個平常的書房嘛,何必大費周折整那個暗門?弄得如此神秘,我還真以爲……”
“以爲什麼?”
“以爲你有個藏寶的密室。”
徐俊英深深地看着她:“這道門,這個書房原先是密封的,後來覺得沒那必要了,才重新修建,從外邊可以進來,保留那道暗門,是爲方便從臥室裡直接走進來。除了父親,只有我知道這道門,後來老七也知道了,是我告訴他的!”
媚娘垂下眼眸:“候爺要跟我說什麼?”
“我要和你說的話很多,你先坐下!”
徐俊英搬了張椅子讓媚娘坐下,自己繞到書案後面,和她相對而坐:“整個東院,無人走動,誰敢擅出房門,寶駒自會處置!”
媚娘往緊閉的窗門張望了一下:“如果我的人跑來找我怎麼辦?”
“她們進不了月洞門!”
媚娘鬆一口氣:“好吧,有話請說!”
徐俊英一時卻也不知道如何開始,太多的問題,急也急不來,好在長夜漫漫,可以一樣一樣地問。
“你,爲何要冒頂岑梅梅?”
“我可不是冒頂,本朝本國或許就只有我叫這個名!”
“但你是秦媚娘,以前的深閨女子,現在的威遠候夫人,如何能跟仙客來原先的東主,嶺南人氏岑貴泉扯上關係?”
媚娘看了他一眼:“我祖母——我孃家祖母,姓岑!我與岑大哥相識,完全是偶然的,他爲盡孝回鄉,不肯將仙客來交付外姓人,我就做了少東主,接管仙客來,領了他的住宅,就這樣!”
徐俊英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他就那麼輕易相信你,將仙客來託付給你?”
“不是託付,是賣斷了。仙客來,如今是秦府大少奶奶、秦伯卿夫人秦馮氏的產業,我,只是二手東主!”
“二手東主?”
“呃,就是代管的,比陸掌櫃官高一級!”
徐俊英脣角微牽,很快恢復如常:“買斷仙客來,需要很多銀子,我今天讓人查了你的帳,帳面上沒有虧空欠缺,你哪來的銀子?”
媚娘說:“我說過,不會貪墨你徐府一分銀子!”
徐俊英哼了一聲:“無憑無據,不肯說實話是吧?不少字你出了條子,以我的名義從帳房支取三十五萬兩子,就是爲這個?”
媚娘抿了抿嘴脣:該死的帳房朱老四,賭咒發誓過了的,還是把她賣了!
徐俊英看她低了頭,微微一笑,聲音卻仍然清冷:“你好大的膽子,借我的名拿錢出去經商斂財也罷了,竟然連自己家人都算計,二老爺和我、弟弟們都在仙客來設宴請客過,花費了多少銀子,你也敢照單全收!”
“那不關我的事,是陸掌櫃管的日常收支,他只知道我是岑梅梅,並不認得……秦媚娘!”
媚娘閒閒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候府的銀子,放在那裡也是空放着,我只借用了兩個月——請注意:是借用!有借有還,帳面都平了,銀子已經還回府庫。候爺和府裡爺們在仙客來的花費,等我知會陸掌櫃,算清楚了,如數奉還就是了!”
“我說要你還了嗎?怎麼還?跟他們說仙客來原是府裡大奶奶打理的產業,以前錯收了他們的銀子,這讓他們怎麼看你?族裡的人、老太太、二老爺和太太必不能容你如此!”
媚娘擡起頭來看他,徐俊英眼神冷厲:“立即將仙客來折讓出去,我替你要回恆兒,你此後好生帶着他,在府裡安心做你的候夫人,再不許四處亂跑!”
“不可能!”媚娘反應激烈,“那是我的事業,我不會放手!”
“事業?”徐俊英嗤笑:“你一個女子要什麼事業?候府這麼大一份家業還不夠你忙嗎?你說過喜歡銀子,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補貼孃家也用不了多少。承皇上厚恩,我如今有雙俸祿,一份交府裡公用,一份由寶駒管着,你要喜歡,就拿去吧!”
拿死工資有什麼意思的,比得上自由自在經營仙客來嗎?那種風生水起,日進斗金的感覺太好了!媚娘幾乎不經大腦,一口就回絕:“我不喜歡!你給新奶奶吧,我……”
“秦媚娘!”
徐俊英一拍桌子,剛纔還帶點笑意,這會兒臉色泛青了:“你要是一意孤行,不止是你身邊這幾個人,院子裡所有管事,那幾個爲你所用的婆子、門子、外邊僱請的車伕,都要被你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