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一碗牛肉麪讓徐俊英食指大動,青菜碧綠,蔥段雪白,醬色的牛肉片碼在瑩潤勻稱的麪條上,琥珀色麪湯濃香誘人,他看了看媚娘:“這是蔡媽媽做的?以前怎不見她做這樣的麪食!”
“你想吃什麼樣的,得想出來了,告訴她,她纔會做啊,不然就只能做平日吃慣的那種。”
媚娘笑着把筷子遞給他:“這是我們清華院要求做的牛肉麪,候爺趁熱吃吧!”
“你真的不吃嗎?分一些吧!”
“我吃不下了,晚飯吃得太飽。”
媚娘拿起筷子,挑了一絲泡菜送進嘴裡:“這個開胃消食,可以吃着玩!”
徐俊英看着几上三四個小碟:“這些就是你所說配麪食的小菜?”
媚娘點頭:“各人所好,喜歡純鮮味的就不用,候爺可以嚐嚐,很好吃的,不過有點酸,還有點辣!”
徐俊英挑起一絲送進嘴裡,眉頭皺了起來:“這叫有點辣?這太辣了!你怎麼吃得下?”
媚娘看他辣得直吸氣,笑得眼睛都彎了,順手從果碟上夾了顆蜜餞放在他的碟子上,讓他含着,說道:“這叫辣白菜,廚房泡製這一批時放多了辣椒,不過府裡很多人都愛吃呢,你沒看見老太太每餐都要一碟?二太太也能吃的,連妹妹們都喜歡吃些。”
徐俊英慢慢嚼着蜜棗,嘴裡辣味便消失了,覺得奇怪:“甜味竟是可以消除辣味的!”
媚娘笑道:“甜味可以制辣,這個我也才知道,以前只知道甜味可以沖淡鹹味。”
“是有人告訴你的?”
“沒錯,一個朋友,她……”
媚娘頓住,總不好告訴他林如楠的愛好吧?吃了鹹的吃辣的,吃了辣的吃甜的。
徐俊英見她話只說到一半,也不再問下去,低頭自顧把面吃完。
翠喜翠思打了溫水熱茶來洗手漱口,翠憐讓小丫頭進來收拾碗筷,擦抹了矮几,徐俊英指了指兩隻放到一邊的錦盒,看着媚娘說:“皇后的賞賜我看了,她讓內侍將東西拿給我,還附有一句話:一式雙份,無分厚薄。我問爲何是雙份,公公說候夫人自會懂的!”
媚娘想了一下,決定不說林如楠的事,皇上和皇后如此恩愛,未必一開始就瞭解皇后都有哪些個閨友,直到爲林常青求情,才告訴他原由,說此案帶累了自己的好友林如楠,皇上準其情,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說不定答應過就完了,不把這事放在心上,徐俊英和皇上關係再好,皇上不告訴他他也不會知道,那就沒必要說出來,不想讓徐俊英知道自己和皇后之間另有交情。
媚娘說:“我也正想着呢,皇后這份賞賜太隆重了!”
徐俊英問不出什麼來,縱然好奇,也只好作罷,兩人相對無語,又坐了一會,媚娘叫翠喜端茶上來,徐俊英喝了一盞茶,說聲歇了吧,起身回東院。
媚娘也趕緊溜下榻,進了趟內室,鑽上牀睡覺,明天不是未知數,事情安排得滿滿當當,早起看恆兒去錦華堂上紫雲堂,做完了“功課”好跑出徐府,去仙客來,去岑宅,要見那個齊王啊,想起來就頭痛!
午時的仙客來,客滿爲患,一至四樓,座無虛席。
陸祥豐陪着換了杏紅男裝的媚娘,從後堂出來,剛走到大堂正中,便聽到一聲喊:“秦二!”
嚇得她一陣腿軟,尋聲望去,二樓圍欄邊上一個席位,果然是齊王歪歪斜斜靠坐在那裡,正拿一根手指點着她,眼神陰鬱,臉上卻沒什麼特別的表情。
媚娘擡手遙遙朝他作了個揖,轉頭問陸祥豐:“怎麼讓這人坐那裡?沒有雅間了嗎?”
陸祥豐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後邊客棧有點事要理一理,我一早上都在後頭,齊王殿下什麼時候來的,我也不知道啊!他這幾日早晚總要來店裡看一次,我遵從林姑娘的吩咐,只說您出遠門探望一位長輩去了,他也還來,每次來都帶着人,雅間坐不下就坐外邊,有時定了雅間也會跑出來隨意坐,並不要特意關照,只說自己不是客,讓我儘管去招呼別的客人!”
媚娘又擡頭看了齊王一眼:“他不是客是什麼?難道不收他的錢?大庭廣衆之下亂喊亂叫,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可恨!”
陸祥豐被她的話嚇到,心裡着急,話沒說出來,先忙拿手作勢遮了一下她的臉,彷彿這樣就可以阻斷她的聲音不讓人聽見。
媚娘偏頭:“你幹嘛?”
陸祥豐說:“姑、姑娘慎言,這種話讓人聽去,可是……可是要論罪的!”
媚娘卟哧一聲笑了:“他要論我的罪早就論了,其實他也不是那麼可怕,你們好生侍候着,不讓他發火就行!”
說完讓陸祥豐自己去忙,她學着男人們的動作,拂一拂衣裳,往樓上走來。
上二樓走到齊王身邊,媚娘呆住了,料到齊王不是一個人,卻沒料到他身邊有這麼些個人!
圍着桌子坐的除了張靖雲、靈虛子、女扮男裝的林如楠,竟然還有、還有徐俊英!
這個席位完全隱在一排鏤花隔扇後邊,坐在這裡看樓下,從大門到堂前,到舞臺,都可以一覽無遺,樓下的人卻不能看到隔扇後邊的情形,剛纔齊王應該是瞄見她後才跑到那個毫無遮攔的空檔處去坐,故意喊她那一嗓子的。
張靖雲和靈虛子淡定地看着她,徐俊英的目光裡分辨不出什麼含意,齊王掃了她一眼後,自顧斟酒,林如楠忽然一跺腳,齊王的酒竟溢了出來,他瞪了林如楠一眼:“再動,進雅間坐去!”
林如楠拖長了聲音說道:“我可沒那福氣,也消受不起!”
“你!”齊王臉色微變,又擡眼看媚娘:“你這交的什麼朋友?老楓球似的,放哪都扎人!”
“我、我是老楓球?”
林如楠惱火,卻又不敢太過放肆,得罪齊王沒什麼好結果,她這幾天被齊王攪擾得不耐煩。
“我要是老楓球就好了,愛扎誰就扎誰!”她忿忿地說道。
媚娘對着林如楠笑了一下,她不知道他們說的老楓球是什麼東西,齊王拿來形容林如楠的性子,那應該就是個刺兒頭。
齊王看着她:“你笑什麼?見誰都笑,跟陸掌櫃都笑得那麼高興,唯獨不待見我!說吧,這幾天上哪去啦?只說歇兩天,卻放着我五六天不管,你這算什麼師傅?”
媚娘雖然戴着面具,但這麼近距離和徐俊英相對,多少有些不自然,她儘量往林如楠這邊靠,留意看了看周圍的食客,發覺近邊幾桌似乎都是齊王的人,將齊王這一桌和外邊的食客隔開來,那些牛高馬大的侍衛們,不算很安靜,吃吃喝喝談論着什麼,並不關注他們這邊的動靜。她對齊王微微俯身施禮,說道:
“對不住殿下,我近日有位長輩身子不適,去探視了一下,已經交待……交待林公子將此事轉告您了!”
說着話和林如楠對視一眼,林如楠朝齊王一擡下巴,揚了揚眉,那意思自然是:聽見沒有?我沒騙你吧?
齊王哼了一聲:“不把我的話當真是吧?跟你說過不要再跟我玩這招,上一次的懲處還沒完,這次又來,你知道我往岑宅跑了多少回?說吧,要怎麼罰你?”
媚娘目光掠過張靖雲和靈虛子,垂下眼眸,說道:“上次不是有意的,這次麼?按理說殿下不能罰我了!”
齊王脣角一牽:“說說看,我爲什麼不能罰你?”
“殿下剛纔也說了,我是您的師傅!一日爲師……”
齊王一下坐正了,擡手製止她:“打住!”
張靖雲臉上現出一絲笑意,舉杯向靈虛子和徐俊英道:“來,我們三人喝一杯!”
林如楠先是笑了一聲,擡眼看看媚娘,忍無可忍,咯咯笑個不停。
齊王惡狠狠地瞪住她:“你給我閉嘴!”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可是你師傅的平輩人!”林如楠躲開他刀子似的目光:“其實她下一句並不是那樣說的!”
齊王看向媚娘:“怎樣說?”
媚娘一本正經:“一日爲師,不代表終身爲師,每個人身上都會有一樣長處是別人欠缺的,大家彼此互相學習,可以互爲師傅!”
“這還差不多。”齊王手一揮:“你自己選吧,好歹給我個交待!”
媚娘往桌上看了一眼,伸手拿起林如楠的杯子:“我敬殿下一杯酒,殿下隨意,我幹了!”
齊王看着她用袖子遮了臉,把酒喝完,說道:“就這樣了?”
媚娘說:“還要怎樣?”
齊王指着徐俊英和張靖雲、靈虛子,說道:“他們都是我的熟人,這位是威遠候,這位是張公子,這位夏公子,每人敬一杯!”
媚娘拿眼睛看他,暗自咬牙:你姐的,當我陪酒女郎呢!
心裡腹誹着,林如楠已經倒上酒了,站起來說:“我替岑公子敬威遠候……”
齊王輕釦桌子:“坐下!再多事把你關進雅間!”
林如楠看了看右側雅間的門,嘴脣動了動,乖乖坐下。
媚娘也跟着好奇地往那邊瞄了一眼,林如楠爲什麼怕去雅間,裡面到底有什麼?
齊王見媚眼對雅間感興趣,有些不自在,沉聲道:“岑梅梅,喝你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