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了艾爾鐵諾皇帝的認可,那支扛着“周公瑾”三字大旗的獨立軍隊離開中都,預備朝中都外圍的防禦關卡前進,開始佈下阻擋鬼夷族的防線,但在這備受矚目的緊要關頭,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發生。
根據作爲證詞的士兵口述,那晚一名蒙面男子闖入,猝不及防地施以襲擊,遭受暗算的公瑾將軍身受重傷,性命垂危,但與公瑾大人同行的陶潛,事後卻不見蹤影。
捍衛艾爾鐵諾的國家英雄遇刺,這件事情自然讓整個艾爾鐵諾天翻地覆,只是,在這支隊伍因此而暫時停下,等待主帥傷愈後再行出發的同時,理應藏身在城池內養傷的公瑾,卻已經離開艾爾鐵諾,進入了武煉。
很簡單的障眼法,只要這麼做,有些敵人就會失去戒心,讓公瑾能夠無聲無息地前往武煉,參加並且操弄鬼夷族的大會。
鬼夷族這次同盟大會的所在,就在武煉境內,一處靠近邊境、名爲“鵬奮坡”的地方。來自各地的盜匪、鬼夷族的殘存遺民,都會在一月之前趕到此地,選出聯盟的領袖。
鵬奮坡大會的規模雖然不小,但鬼夷族人只佔與會者的三分之一,大部分的參與者還是人類,多數都是盜匪馬賊之類的角色,或是一些不得意的武者、劍士,想要藉着亂世動盪的機會,找尋飛黃騰達的機會。
脫下了掩蓋整張臉的面具,經過適當化妝,公瑾的身分不再是艾爾鐵諾的將軍,而是惡名昭彰的“血影旅團”團長──周瑜。
長年執行各種影子任務,公瑾在各地都有許多不同的掩飾身分,“血影旅團”是他組織起來的一個馬賊集團,專門擊潰艾爾鐵諾的軍隊,“合法”地做一些燒殺虜掠的行爲。要殺掉某個人,可以靠暗殺;但要殺掉某一羣人,或是廣及整個城鎮的滅口,這樣的集團就會派上用場。
上次鬼夷族慘敗於景陽崗時,在千鈞一髮之際出現,幫助鬼夷族突圍,免於被消滅命運的就是血影旅團,所以他們現在很受鬼夷族禮遇,遠比其他人類集團吃香。
當然,所有旅團成員都不知道公瑾的身分,他們只是單純認爲,團長是某個對艾爾鐵諾心存恨意的落魄貴族。事實上,公瑾對於艾爾鐵諾並沒有恨意,他只是……沒有感覺,一如他對世上的其他事物那樣,沒有半分感覺。
觀察這次大會選出什麼樣的人來,是公瑾此行的任務,也是改朝換代大計的最後一步。
不讓人間界受到魔族侵略,是白鹿洞存在的意義,而爲了讓人間界能夠自強不息,持續維持鬥爭是白鹿洞兩千年來的不變策略,因此,大大小小的戰爭從不曾停止過,而當白鹿洞扶植的正統王朝失去了活力,長老們就會另外尋找替代對象,暗中支持、扶助某勢力發動戰爭,改朝換代。
無論坐在帝皇至尊之位上的人是誰,都沒有意義,僅是一個可以被白鹿洞隨意操弄生死的傀儡。這一次,在計劃中被選爲執行者,預備給艾爾鐵諾政權最後一擊的,就是鬼夷族,只不過這些可悲的東西們永遠不會知道,即使他們攻破了中都,佔據了皇宮,那都不過是一瞬間的幻夢。
因爲人間界的王者之位,不可以落在混血的異種手裡,取得帝皇名號的,必須是被白鹿洞認可的人類,所以,鬼夷族將在覆亡艾爾鐵諾政權後,被徹底消滅,而取代他們成立正統王朝的人選,目前並沒有決定,但公瑾臨行前,聽過長老們的說法,知道師父似乎已經有了預備人選。
“周瑜大人,我們該要決定人選了,請您做最後裁決吧!”
身旁副手喚醒了公瑾的失神,這個叫做蔣忠的年輕人,是被他在一處農村中找到,屢次提拔的人才,在武功與智略方面,資質不算特別突出,但做人誠實可靠,能夠把交付的任務妥善完成,是個得力的助手。
“持有三神器的繼承者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各勢力的首領決定以實力推舉盟主,每個勢力可以有兩個名額參加,我們血影旅團除了團長大人,還要推派誰呢?”
三神器到現在都還沒出現?這一點也不奇怪,原本公瑾聽到這傳聞時,就懷疑這傳聞不過是個藉口,只是想藉着宣傳效果,有效地把鬼夷人集合起來,至於三神器是否出現,反而不是重點,現在沒出現,這也理所當然。
(不出現或許比較好吧!那三樣神器可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好東西。)
聆聽着左右人羣議論紛紛,公瑾心中這樣想着。
鬼夷人只怕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三件被稱作“三神器”的破銅爛鐵,其實只是三件原自白鹿洞的魔導器,靠着吸攝使用者的精血,發揮威力。使用者的修爲越高,使用的力量越強,就越損及自身壽元,而若當真有某個傻瓜集齊三神器,在三神器會齊的那一刻,就是那倒楣傢伙的死期。
天位力量奧妙神秘,豈是三件破爛道具能夠促成的?要憑此超越強天位的千年修爲,超越那個迄今仍在不斷苦練的劍聖,更是絕沒可能。
但是,就是有人相信這些遙不可及的神話,中都的這些愚民相信,那些爲此爭奪、付上生命的鬼夷人更是深信不疑。白鹿洞操作人心的手段,在這一點上獲得了相當的成功,給予人們一個虛僞的希望,把人們引向白鹿洞所指點的方向。
“不用管什麼三神器,我們用自己的實力去爭取吧!也不用另外再選些什麼人,我一個人上場就可以了。”
傳說中的繼承人沒有出現,那就是手底下見真章,來此參加結盟大會的各勢力推派人選,在單純比畫、不傷人命的前提下,分個實力高低。
公瑾對自己工作所下的定義,只是暗中操控這次戰爭,所以並沒有必要奪取盟主之位,也不需要全力以赴。但是……如果這些人當真如此不濟,那麼搶個盟主寶座來坐坐,強勢主導一切進行,也可以早點把這枯燥工作結束。
鵬奮坡上,鬼夷族砍樹伐木,在茂密森林裡清出了一片空地,中心部分搭出了數十個大小擂臺,來此參與大會的各方勢力圍在周遭,人馬多的就搭建營帳,勢單力孤的小集團就只能餐風露宿,席地而坐。開闢出來的道路上,插滿了旗幟,上頭或是畫着代表各個勢力的圖案,或是寫着誓言打倒艾爾鐵諾的文字。
放眼看去,整個被森林所擁抱的山谷,旗海飄揚,人強馬壯,誠然聲勢不凡,但公瑾卻感到一陣寂寥,暗想在這羣號稱十萬的虎狼之輩中,當真存在能讓自己眼前一亮的人物嗎?亦或是……只是十萬堆垃圾羣,當他們覆亡艾爾鐵諾後,本身也將被一掃而空?
“真是……無趣啊!”
公瑾發現自己最近似乎常常這樣感嘆,但是這一次,自己的話似乎說得太早。北邊的陣營忽然騷動起來,好像有某個大人物來到現場,引起了人們的喧譁。
“蔣忠,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蔣忠所帶回來的答案,確實讓公瑾感到吃驚。
本來照政治關係來說,武煉是艾爾鐵諾的臣屬國,像這等叛逆大會在境內舉行,應該要負責剿滅,但由於艾爾鐵諾國勢中衰,這種號令關係已經不存在,只是徒然剩下表面敷衍而已。但就算只剩下表面也好,擁有這塊領地的麥第奇家第一繼承人親自到場,參加這大逆不道的聚會,這真是一件出乎公瑾意料的事。
(該不會……麥第奇家族也在暗中操縱這一次大會?想要吸收這十萬人的戰力,甚至就此高舉叛旗?)
在公瑾深沉的眼光凝視下,來的人確實是忽必烈,爲他開路的那十二名獸人,是他刻意栽培的十二鐵衛,每個也身負不同的技藝,從邁步走路的姿態來看,十二個人還修練某種特殊的合擊功法,聽說忽必烈擅長行軍佈陣,必是爲這羣菁英手下設計了合擊陣形。
在十二鐵衛的中心,那個看來相當年輕,身材高大壯碩的偉岸漢子,最近這些年公瑾已讀過他的資料無數次,對他知之甚詳。
忽必烈·麥第奇──麥第奇世家的第一繼承人,資料中的他喜好新奇事物,屢次在麥第奇家推行各種新措施,爲古老部族帶來新生命力,雖然多半是以失敗收場,但卻是白鹿洞密切注意的新人物。
隔着遠遠距離遙望,公瑾更肯定他是個比資料中更麻煩的棘手人物,背後的長刃巨刀雖未出鞘,但殺氣與霸氣已如海潮般連涌而來,單單只是站在那裡,談笑風生間的氣勢,已經把周圍的一衆庸才壓得黯淡無光,成爲人羣中最亮眼的所在。
這個漢子……很不得了,只要給他時間,讓伏龍能得天時,公瑾就有個預感,在未來的百年內,他將會在風之大陸上掀起連串風雲激變!
不過,那是在未來的事,目前公瑾很肯定,除非自己手下留情,否則這個智略與武功都尚未成熟的伏龍,會在自己手上敗得極爲悽慘。追隨恩師陸游百年,公瑾所修練的白鹿洞神功進境奇速,除非傳說中的天位力量重現,否則當今風之大陸上,只有三大神劍和少數一、兩人能夠令自己有敗陣覺悟。
“蔣忠,忽必烈身旁的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是個女孩子……沒聽說麥第奇家有什麼傑出的女性人才,而且,頭上有角,是鬼夷人。”
確實是個很奇怪的少女,個頭小小,搶眼的紅色短上衣、翠綠色的短裙,站在忽必烈的魁梧身軀旁,看來格外嬌小;雖然是鬼夷人,卻沒有陰森的感覺,笑得像春花一樣燦爛,真是個奇怪的女孩。
“團長大人,她往我們這邊看過來了……咦,她在對我們笑,在對我們笑耶!”
“鎮定下來,你這是什麼樣子。”
“好可愛的女孩子……不知道是忽必烈的什麼人?他還沒成親,也沒聽說有鬼夷人的姊妹,咦?該不會是他的愛妾吧?”
“……不要胡說。”
很難得地,公瑾對蔣忠的話感到些許不悅,不過那只是短短一瞬間的感覺,接着,衆人就開始進行比武。
鵬奮坡上聚集了十萬多名來自各地的盜賊、蠻人,推派出來打擂臺戰的人數過千,但其中值得公瑾注意的,只有忽必烈一個人。
爲了隱藏身分,公瑾並沒有使用最拿手的劍,而是取了一把馬賊最愛用的斬馬厚刀,儘管兵器並不趁手,又不能使用白鹿洞刀術,但公瑾依然揮灑自如,使着他所修練過的武煉刀法。
揮、劈、削、斬,刀光在公瑾手中如流水變幻,忽如雪花蓋頂,忽如水銀泄地,欲強則強,欲弱則弱,水雲流暢,就這麼輕易過關斬將,一路上毀物、碎盡敵人兵器,卻不傷人命地把敵人掃下臺去。
這不是仁慈,只是有心炫耀,即使底下的血影團員和羣衆歡聲雷動,喝采如潮,公瑾心中仍沒有任何波動,只是趁着比斗的閒餘時間,觀察忽必烈的武功。
同樣使着武煉風格的刀術,忽必烈的一斬一擊充滿霸氣,把麥第奇家的紫電神功推升到另一個境界,每一記刀斬都像是融入天地風雲之變,如似轟雷、如似邪火狂飆、如似長風萬里,四象相濟,從至剛至陽中,生出剛柔並濟的巧妙變化。
這頭獸人確實是武學奇才,公瑾很訝異曹壽的血統能生出這等人才,或許是母系的血緣佔上風吧!不過,自己的結論仍然沒變,若給他時間,忽必烈會是個很可怕的敵人,但此刻他的武功只具雛形,不夠細緻,還存在太多空隙,如果認真動手,自己可以在十招內取下他的人頭。
(但是……他爲何要來參加這場比鬥?資料上說他是個武癡,他只是單純爲武而來?還是想要來爭取盟主之位?)
如果忽必烈有心奪取盟主位,反抗艾爾鐵諾,那麼這人也還算是一名值得扶持的對象,只要他聲明效忠白鹿洞,而白鹿洞的長老們同意讓一個獸人爲皇,那麼,他可以早一百年完成他的夢想霸業。
(唔……那個是……)
公瑾留意到,除了忽必烈之外,與他同來的那名鬼夷少女也下場參戰,在擂臺上施展輕巧的身手,像是一隻靈活的小鳥般,把一個又一個的笨重對手撂下臺去,雖然沒辦法像自己這般全不見血,但她確實也是貫徹“最少殺傷、最大勝利”的人。
參與戰鬥的人數,出乎意料的多,看來不自量力的人實在不少,證據就是,連場戰鬥的結束,出乎意料地快,大概只是兩個時辰過後,過千人的比鬥就只淘汰剩下前八強。
公瑾成爲八強之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當他站上擂臺,心裡卻只覺得可笑與屈辱,爲何自己的對手是一名只有十來歲……考慮到他腳上的高靴後,甚至可能不滿十歲的小鬼?
鵬奮坡的會盟與比武,完全是受到操控而舉行,這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但公瑾卻不喜歡自己受到愚弄的感覺。
爲何自己要淪落到和一個這樣的小鬼比武?這不是在做武術指導,也不是在玩家家酒,剛剛的混戰中,公瑾沒有看到這孩子是怎樣脫穎而出的,但是對於自己要和這樣的對手比武,公瑾並不覺得愉快。
“幹什麼?你看不起我嗎?如果你覺得和年紀小的人比武很羞恥,等一下被打得滿地找牙的時候,你千萬別丟臉得哭出來,那樣連我都會覺得沒面子。”
小小的個子,說着狂妄的話語,還很沒禮貌地擡手用劍指向對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欠缺家教。不過,公瑾意外發現了某件事,儘管身上的衣着破爛骯髒,但這名小鬼手上的劍與劍鞘,卻是用上好合金所打造,價值不斐,普通人是不可能擁有的。
不尋常的裝備,公瑾不禁聯想到,這孩子或許在隱藏着他的出身……就像自己一樣。
不過,鵬奮坡上居心叵測的人太多了,隱藏自己身份的人不曉得有多少,公瑾並不在意一個小鬼的背後有什麼身分。在他眼中,足堪與自己爲敵的人,只有一個忽必烈,但自己卻正面臨一個很錯愕的局面。
當初分配比武對手的人不知道是誰,但這名未來的武煉霸主無疑抽了一手爛牌,當他輕易打倒層層對手,終於來到前八強的位置時,卻在擂臺上碰到了自己人,那名如同兔兒般活潑靈動的少女。
如果要爭取盟主大位,他應該很快就打倒這名鬼夷少女,進入決賽。又或者她本就是麥第奇家派來清垃圾的幫手,既然與忽必烈對上,很快就會宣佈棄權,退出賽事。
無論如何,公瑾心中確實爲此感到一陣火熱,近年來能令他感到期待的比武已不多,但是……
(忽必烈……我在決賽等着你。)
如果兩強在此對決,對於他們雙方而言,都會是一次意義深遠的初逢,然而,事情的發展似乎遠出公瑾的意料,忽必烈站上擂臺之後,並沒有搶攻,甚至連背後的豪邁鋼刀都沒有拔出,只是兩手交疊,像一座沉默的大山般,靜靜看着眼前的鬼夷少女。
和忽必烈的高大身材相比,那名鬼夷少女的嬌小柔弱,彷彿對方一伸足就可以把她踩死,尤其是凝望着忽必烈雄偉如巨山的霸者氣勢,這種對比的感覺就特別強烈。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當這句話從忽必烈口中說出,正在全神關注這場戰鬥的所有觀衆,爆出鬨然大笑,因爲雙方勝負比數實在太過明顯,甚至有人已經在猜測,依照獸人的兇殘本性,當這名少女選擇堅持戰鬥,被觸怒的忽必烈肯定會以最殘忍的刀法,將這名花朵兒似的小美人狠狠虐殺。
可是,公瑾卻覺得事有蹊蹺。資料中的忽必烈,有着水準以上的智慧,公瑾不相信他是個光會逞弄個人武勇與血氣的男人。
忽必烈,你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公瑾凝視着忽必烈,和他一樣等待着少女的回答。
“嗯,謝謝,可是……已經決定了。”
“是嗎?那真是太遺憾了……”
鬼夷少女浮現蘊含歉意的笑容,向忽必烈盈盈一禮,而忽必烈卻沒有迴應,只是在衆人都期待他拔出那柄霸刀的那一刻,猛地轉身,朗聲向全場說話。
“各路英雄豪傑,忽必烈·麥第奇今日來此,只爲技癢難耐,一心與天下英雄論武比試,結交朋友,對於盟主大位,並沒有半分興趣,如今興致已盡,無謂耽誤各位的大事,決定就此棄權,退出選拔,祝各位霸業有成,揚眉吐氣。”
忽必烈這段話純以內力送出,一字一句,響亮如雷,卻又清晰入耳,當迴音碰到山谷蕩回,滿山皆鳴,當真是有如龍吟虎嘯,氣吞天下,全場衆人無不相顧失色。
但是當他抱拳說完這一段,表示將棄權退出後,卻忽然伸指指向身後的少女,口氣嚴厲地說話。
“這名女子不是我麥第奇家的人,與忽必烈也沒有交情,從今日起,她要做的事情與麥第奇家沒有半點關係,也絕不會從麥第奇家得到任何援助,請在此的各路英雄爲我作個見證,請!”
厲聲說完這段警告,忽必烈擡手抱拳,飄然下場,與他那十二名鐵衛一同離去,剛毅絕決,竟連多留半刻鐘看完賽事結果都不願意。
突來的變化,所有人都給弄得傻住,傻傻地看着忽必烈下臺離去,還是忽必烈身影消失前,刻意以內力將背後霸刀弄出一聲如雷炸響,這才讓負責主持的人們清醒過來,宣佈由於忽必烈棄權,那名少女不戰而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