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阿朗巴特山
阿朗巴特山方圓數千裡內的區域,隨着第三面水晶牆的完全開啓,大量濃縮的天地元氣一次泄出,超過空間負荷,立即引發更強烈的自然劇變。
一直在持續的地震,強度再度增幅。在長時間的地表晃動後,許多峰嶺崩塌,大量土石凌空砸下,包括人類在內的衆多生物,走避不及,當場慘遭活埋。
更有甚者,從幾處山脊被撕裂的地縫中,熾熱岩漿開始噴發,如山洪般的速度,頃刻間由山巔席捲大地,草木成灰,爆炎如雨,高熱熔山石將所經之處化爲煉獄景觀。
可憐遠近市鎮的百姓,見着這幕奇禍,驚得魂飛天外,什麼也不顧地帶着家人逃命,卻仍不及熔岩流速,連人帶所有建築,齊在高熱中化爲灰飛。
地牢裡,韓特只隱約感到外面世界發生變化,但一幕幕慘烈畫面,卻清晰地呈現在赤先生腦海,歷歷在目。
赤先生道:“沒有時間了,必須要在事情不可收拾以前,關閉地窟。”
韓特也知事情嚴重,問道:“可是,要怎麼把門關上呢?總不會硬推吧!還有小白,他不會笨到讓我們去關門的。”
“水晶封印是神話時代的遺產,要開啓絕不容易,但黃金像加上這裡的一個裝置,就是開啓它的鑰匙。四大黃金像傳年久遠,早已損毀,而現在的這一尊,是隆。貝多芬的巧手仿製。白小子是用它開啓了這裡的解封裝置,再另外利用儀器,把釋出的天地元氣盡可能吸收,轉送到他體內。”赤先生道:“現在情形危急,我們只要能進機關室,把那開啓裝置,連帶吸收儀器全都破壞,水晶封印自然會回覆原狀。”
韓特來不及關心,爲何老人知道的如此詳盡,逕自問道:“破壞機器的事,我可去做,但如果遇上小白,那該怎麼辦?”
“雖然天地元氣大量釋出,但白小子並不懂得使用操控,充其量不過是個內力暴強的半調子天位,並不具有質方面的壓制性,要不是白家無相訣能模擬天心意識,換做別人,早就已爆體身亡了。”赤先生思索道:“你那式鳴雷斷空,通天取電,威力不凡,當有一拼之力……”
“不能用了,這鬼地方真邪門,佈滿了阻隔雷電的結界,劍裡的法咒不能引電,我根本……”
“唉!年紀大了怕被雷劈,自然會多點防範的。”赤先生道:“無妨,太古魔道的操作至理:自動不行改手動,我現在傳你一套口訣,你依法而施,自然能召來雷電,接下來就一切照舊。你聽着,口訣是……”
赤先生念過兩遍,確認韓特記憶無誤,道:“這‘五雷正天心訣’,是白鹿洞秘傳的祈雨術,引電只是副作用,但正因如此,不受結界影響。你用鳴雷斷空突襲,阻他一阻,立即要跑去破壞機關,只要時間差配合得當,這計畫就有八成勝算。”
“方法聽起來滿像回事的,可是怎麼只有我一個人在賣命,你們兩個在這乘涼!”
“不然倒過來,你進來蹲苦窯,我和愛菱丫頭出去圍毆白小子,你認爲成功率會高一點嗎?”
韓特頹喪道:“算我沒問吧!老頭,等到這件事情了後,你別給我偷跑,我有很多疑問要逼供你。告訴我機關室的位置吧!我還要從這裡挖過去,累死了……”
“從你的位置往西北西挖八尺,會接通一條逃生密道,往空氣流動強的方向走,看到一扇門,開門密碼是四五八二一,出門位置是十三儲藏室,出去左轉直走,如果沒被白小子攔下,就到機關所在的主控室了。”
“太扯了吧!老頭,情報哪有靈通成這樣的?”韓特失聲叫道:“這基地你家蓋的啊!
怎麼連逃生密道都知道!“
“呵呵,就當作老人的智慧吧,解釋起來太麻煩了,別忘了,當初我就說過,我對阿朗巴特山的環境很熟啊!”赤先生道:“快去吧!要是連第二道水晶封印都被開啓,你的鳴雷斷空就沒有牽制力了。”
韓特再不答話,回身以劍掘石,再幹起地底鼴鼠的工作。
當聽見接通密道的金屬聲,老人轉頭對愛菱道:“好了,丫頭,我們也該想辦法出去了。”
“出去?”愛菱被老人說的一堆東西弄得昏頭,現在被叫到,忙道:“我們都不會武功,怎麼出去?而且老爺爺說過,這裡的牆壁超硬的。”
“哈哈!牆是很硬,但門板可就不是了。而且,會武功有會武功的辦法,至於學太古魔道的,當然有太古魔道的辦法。”
“什麼辦法?”
“爆破!”
愛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之後,她依照老人的指示,費盡力氣撬開地磚,果然在暗格裡發現一些雜七雜八的組合物。
那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心零件,愛菱曾在學得太古魔道技術的那本手札中看過,但並不知道確切用途。
老人喘着氣,一步一步指點,儘管工具缺乏,但還是拆卸下來,重新組合出一個外型怪異的金屬物。
“真奇怪,爲什麼監牢的地板下會裝炸彈?”
“附近幾間牢房,是用來囚禁力量強大的改造魔獸,安全起見,地板下引爆的時候就很悲慘了。”
“建這個基地的是個殺人魔嗎?”
“這基地是阿朗巴特山附近遺蹟裡最古老的一座。始建者不明,建造的理由多半是爲了保護地窟封印。但後來被挖掘發現,一直到再封閉爲止,連續四次的改建工程,你父親都有參與,有什麼疑問,就回家問老爹吧!”
地底埋藏機關,一發現不對,立即啓動,消滅實驗體,防止它竄出後造成傷害。幸好華丫頭把我們關在這裡,倘若是另外幾間,地下裝的是腐蝕酸液。
“老爺爺,等到事情了結,韓特先生對您逼供的時候,我一定要在旁邊全程收聽。”
老人微微一笑,示意愛菱將火yao減量,計算好位置,放在門邊,兩人再躲到角落。
一聲轟響,金屬牢門應聲而倒。
從逃生密道中穿出,韓特拔足狂奔,希望能搶先一步進主控室,破壞機關。
可想歸想,心下也明白這機會實在不高。白飛的無相訣,平常就可以很輕易掃瞄出周圍敵人的存在,現下功力大進,要發現自己動向實在易如反掌,以他智慧與能力,自然會搶先截住。
在腦中默誦“五雷正天心訣”,韓特不禁想起了赤先生。那老頭事事透着古怪,雖說青樓中人多半如此,但詭異成這麼離譜的,還真是頭次碰到。
回想起這一路上的相處,自己的觀察與試探,那老人顯然不會武功。然而,他卻精曉上乘武功的奧秘,能背後指引衆人擊退嚴正,更助己躍升至地界頂峰的境界。
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段,事後回想,簡直是匪夷所思。而他對這座遺蹟的一切,又是那麼地熟悉,彷佛早就來過。這該是不可能的事,因爲自從千年前,黃金像轉交給大雪山之後,此處再也沒有重開,倘若他真的在對山之前就到過此處,那這老人豈非已有千歲壽命?
“我的天,那他不是比嚴老兒還老得多…!”韓特低聲說着,驚訝於自己的發現。而當他再要深想,前方氣流的改變,驚醒了他。
雖然來勢甚緩,但的確有樣東西撲面射來,韓特心中一凜,預備閃躲,但當發現那是隻杯子時,他舉手接下。
杯中液體晃動,香氣撲鼻,竟是杯上品佳釀。
“怎麼了,小白,這是比照斷頭雞的特殊伙食嗎?”
“見笑了,吾友,只是慰勞你無意義辛勞的一點水酒。”白飛從走道轉彎處現身,手裡也拿着一隻酒杯,緩緩道:“戰力懸殊,無論你有何打算,最後終歸失敗,在我等一下讓你不能動彈之前,先喝杯東西慰勞彼此一下。”
韓特瞧着酒杯,並不言語。
“咦?你不想喝,莫非是不相信我嗎?”
“我應該相信你嗎?”
“呵,倒也是啊……”
“如果你的最終目的只是要我不能動彈,與其交手浪費力氣,下藥迷倒我反而省事多了。鬼婆現在站你那邊,天曉得你會不會往杯裡下迷藥,等我倒地時笑我沒腦子。”
“啊!這一着我倒沒想到……呵呵,不過,如果要下藥,我寧願下在杯子外頭,更穩當一點。”
一聲脆響,雙方在飲盡杯中物後,擲去杯子,向對方奔去。
劍氣與掌風同時響起,碰撞激盪的威力,往兩邊掃去,附近十來盞燈光應聲而破,讓這截走道陷入一片黑暗。
韓特功力遠遠不及,一下對撞,便被狂濤般的掌力擊得飛起,百忙中使個千斤墜,在地上跌成滾地葫蘆,才勉強卸去掌力。
(小白功力強成這樣,硬碰硬穩死的,只有和他鬥巧、鬥速度了!)
韓特轉念一想,在這狹長通道,什麼身法、快劍都施展不開,更別談使用五雷正天心訣。橫豎是闖不過去,那不如將人引到寬敞之所,於己有利。
又是兩記重掌背後襲來,韓特猛吸一口氣,連起傳自麥第奇象的護體金絕,強受兩掌,借勁飛返,在通道中拔腿狂奔,嘴裡則悄悄地念起五雷正天心訣。
在兩人所看不見的上空,烏雲也迅速地聚合過來。
在韓特狂奔,白飛直追的不久後,失去燈光而黑黜黜的通道中,響起了小小的奔跑聲。
藉由爆破,一老一少順利逃獄,成了韓特一方的生力軍。
赤先生指示愛菱,在韓特引開白飛之後,由她負責破壞機關,但是,用膝蓋想也知道,白飛怎可能讓主控室放空城,華扁鵲定然守在裡頭。
“老爺爺,你有什麼好辦法嗎?我根本打不過華姊姊,要怎麼闖過她去破壞機關呢?”
想不出辦法,愛菱卻相信,老人一定有能力在困境中創造奇蹟,因爲這一路以來都是這樣子的。
可惜,這次老人要讓她失望了。
赤先生拉開衣襟,內裡有些傷口由於適才連番動作,又滲起血來。
“丫頭,這次要放你單飛了。入學以來,你也學了不少東西,現在就是考驗你一路上所學的時候了。”
“可是,那都是因爲有老爺爺在旁邊,我才能做到的,現在我一個人,事情又那麼重要,我……”
“這不是一心想自立的女孩該說的話喔!”赤先生微笑道:“奇蹟這種東西,向來都會出現在努力的人身上。而你,雖然有點愣頭愣腦,卻絕對是個努力的笨丫頭。相信你自己吧!不管遇到什麼,只要堅持下去,倒了再起來,奇蹟就會發生的。”
“奇蹟的發生也要有憑據啊!我又沒有韓特先生的武功,用什麼去和華姊姊對抗呢?”
“韓特有他在武功上的成就,你也有你在太古魔道上的成績啊!”
“可是,太古魔道要有工具,我手邊什麼都沒有,也來不及作……”
“那就去想最適合你,又不必用工具的方法啊!”
對這番話抱着懷疑,但最後愛菱也只能把它當成老人的錦囊妙計,因爲看着老人的傷口,她實在不忍心再勞動他了。所以,愛菱匆匆忙趴在滿是爆破碎片的地上,找根鐵條當武器,預備硬闖主控室。
赤先生似乎也沒有閒着的打算,他拿了根鐵條當柺杖,打算去到韓特那邊,希望能給點幫助。在愛菱勸阻無效後,兩人分道而行。
不完全天位對上地界頂峰;華扁鵲對上愛菱,不管怎樣評估,愛菱這邊要獲勝實在需要奇蹟。而當她氣喘心跳跑到主控室前,門半遮半掩著,奇蹟發生的第一希望:沒人在裡頭,已經徹底破碎。
“丫頭,兩個選擇:乖乖進來陪我喝一晚上茶,或是讓我揍到你三天不能起身。”
以發言人的個性而論,這已經最高度的友誼表示,這樣的溫和妥協,傳回大雪山,將讓衆多師生詫異不已。
不過,愛菱顯然也沒有被這溫情所感動,她揚高鐵棒像只初生的小獅子,大聲吆喝,雄糾糾地往主控室衝去。
韓特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樣力竭汗喘的理由,並非是因爲沒命狂奔,而是在連續捱了多記劈空掌之後,險些當場吐血的緣故。
之所以還撐得下去,除了白飛未下重手,護體金絕則是最大的理由。
這套麥第奇家的鎮派絕學,韓特習來相當僥倖。
當他憑着天亟劍法,在江湖上薄有名氣後,麥第奇家不知怎地,探得劍法的最後一式,有汲電傷敵的威能,於是派出使者,多次秘密相邀,希望能探知此招奧秘。
韓特個性侶傲不羈,雖然出道不久,武功未成,卻不肯與之妥協,雙方因此惡鬥數次,由於對方勢大,每次都是在劇戰後行險使詐,僥倖脫身。智勇雙全的表現,引起了麥第奇家主旭烈兀的高度重視,於是,在摸準了韓特個性之後,旭烈兀親自出馬,除了付出重金,更許諾以七神絕之一,來交換劍招奧秘。
事出突然,韓特大有戒心,但身爲當今世上四大公子之一家主人的旭烈兀,展現不凡的氣量,主動將一切坦然相告。
原來,自上任家主忽必烈身亡,麥第奇家的一些絕頂武學也宣告失傳,睥世七神絕的秘笈雖有傳下,但內裡最重要的紫電神功卻殘缺不全,旭烈兀天資縱高,亦受此累無法將七神絕的威力推至顛峰,此次聽說韓特有一奇門劍招,能招納雷電,便亟欲一觀,希望能藉此他山之石,補齊紫電功殘訣。
從結果來看,旭烈兀當然是虧了老本。因爲“鳴雷斷空”一式的取電,全憑神劍中的遠古法契,與絕世高手的破空攝雷有所不同,韓特當時也因功力所限,無法實際試演,僅是口頭空述,對旭烈兀幫助不大。但最後,旭烈兀仍將承諾過的金額和金絕秘笈相贈,除了守信,意欲籠絡人才的企圖更是明顯。
韓特拿人錢財從不手軟,唯獨此次有些猶豫,因爲這人情債着實代價不輕。但再三衡量這份可能成爲壓箱底功夫的價值,外加也有心與此人結納,終於收下此份重酬,一直暗中苦練,但礙於功力低微不能配合,施展不出,卻哪想到,果然在此次事件中產生奇用,成了救命的壓箱寶。
(自忽必烈以來,睥世金絕號稱當世護體神功硬度第一,尤勝石家的大地金剛身,果然名不虛傳,要不是有這身硬東西護着,早給小白打成蟑螂幹了。)
他左奔右闖,想找一處空曠所在,哪知忙中有錯,兼之不熟路徑,竟是老大時間不能如願,好在白飛也有意遠離主控室動手,不然現在力道稍使大點,就破壞嚴重,韓特又詭計多端,倘若給他引得親手毀了機關,那可悔不當初。
“韓特,別再跑了!”爲恐夜長夢多,白飛腳下一蹬,潛勁迅速趕到韓特前頭,由地面爆開,同時一道掌勁狙擊他後心。
前無去路,追兵又至,韓特百忙間瞥見右前方隱有光亮,再硬受一擊,竄往其中,落地時全身筋骨奇痛,險些全散了開來,睜眼一看,心中微詫,竟是回到了一切起源的那個密室,盡頭的水晶牆,盛放光芒一下閃過一下。
“很好,在這地方解決最好。”白飛出現在門口,立刻堵住退路,“這次你是跑不掉了。”
“哈!誰說我要跑了,別忘了上趟在這交手,我可是前半場的贏家。”
韓特嘴裡說話,暗裡把各處感官提至極限,想確認基地上方的大氣流也是天時所趨,本來以他這樣的門外漢,念念咒語便想召雨,根本是滑稽之談;但地窟所釋出的大量天地元氣,超過附近空間所能負荷的能源量,引起自然異變,除了地震不停,天空也早已烏雲密佈,電流竄閃,再被咒語催動,登時大雨傍泥,淋漓而下。
(是時候了!)
時機已經成熟,韓特也不多說,大喝一聲,擎劍向白飛奔去。
“正面硬攻!太不智了。”
白飛舉手一擋,勁力先柔後剛,預備牽制住韓特,予以重擊。怎曉內勁一吐,鳴雷劍立即脫手,直直向上飛去;失去寶劍抵擋,韓特也在下一刻給轟得噴血飛返。
(韓特縱不如我,也不該輕易敗陣……中計了)
暗叫不妙的瞬間,韓特已經飛身躍起,鳴雷劍也插在天花板上,而無相訣的感應,則發現基地上方霹靂劇轟,如蟒電光瘋狂劈向地面,其中一道,直指鳴雷而來。
愛菱筆直往前衝去,該計算的角度、採用的策略、有利的招式,這些東西她通通不想,反正雙方的武功天差地遠,華扁鵲也不是傻瓜,一般詐術對她完全無用,那直直往前衝,就是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
只不過,倘若這麼簡單就能突破,奇蹟也就出現得太輕鬆了。
“啐!”的一聲,華扁鵲揮出一掌,搶先擊在少女肩頭,將鐵棒擊得脫手,人跌往牆壁,撞了一下。
華扁鵲掌上使的是柔勁,所以反震回去的勁力不大,愛菱也並未受傷。
華扁鵲倒是挺好奇,這武功不知遜己幾班的黃毛丫頭,會要什麼樣的詭計手段,來讓自己欣賞一下。
不過,這想法錯了。
愛菱步伐錯亂地站起來,撿起地上鐵棒,又是大聲吆喝地衝過來。華扁鵲猜不透這丫頭的想法,心中納悶,難道就憑這麼蠻衝硬撞,就能突破自己的防守嗎?手一揮,又把愛菱的衝勢弄偏,跌撞在旁邊牆上。
身上頗痛,可是愛菱沒有片刻遲疑,只要一能站直腰桿,立即拾起鐵棒,退後幾步拉開距離,跟着就大步飛奔衝上前。
華扁鵲對這愚蠢攻擊自然嗤之以鼻,毫不放在心上,手一揮,愛菱不是向後摔倒,就是去勢被弄偏,撞在旁邊牆上。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黑袍女郎本來就是個性冷漠,不喜無謂多言。看着愛菱屢屢跌個狗吃屎,也認爲既然採取這種笨蛋攻勢,就該承受必然的痛楚,所以也不答話,逕自重複揮手的動作,一面暗自提防另外有人偷襲。
但是,這過程重複過百次,而周圍又實在不像有人藏匿,她終於有些按捺不住,在推dao愛菱後,做出詢問,想了結掉這無意義的二流攻防。
華扁鵲道:“丫頭,你就只會這一招嗎?赤老頭什麼錦囊妙計都沒交代,就這麼放你過來了嗎?或者,他正藏在附近,打算用你當誘餌嗎?”
愛菱腳步跟蹈地站起來,連摔了百多次跤,她頭臉手腳都有淤傷,若非華扁鵲俱以柔勁出手,那非但受創加劇,連骨頭都撞碎了。
饒是如此,疼痛是免不了的,但她哼也不哼,俯身再拾起鐵棒。
“老爺爺沒來,也沒告訴我該怎麼辦。我很笨,也想不出該怎麼纔好。我問自己,如果是武功高手,會採取什麼方法呢?但,因爲我不是,所以想不出來。結果,我還是決定用我能做的方法。”
確認赤先生不在,華扁鵲更覺荒唐。論實力,她一隻指頭就可以殺死這笨丫頭,這還不包括她層出不窮的用毒技術與魔法,縱是韓特來闖,也得忌憚三分,可赤先生竟放愛菱獨自來闖,是無人可用?還是蔑視自己?
“真可笑,居然淪落到陪小丫頭玩遊戲。”華扁鵲搖頭道:“丫頭,我挺喜歡你的,你也是少數能與我侃侃而談的人,我並不想重傷你。如果你沒有別的後着,還是直接認輸吧!
這方法不可能成功的。“
合乎情理的勸降,卻被愛菱固執地否決了。
“不是不可能的。像我這樣又蠢、武功又不好的笨蛋,直線突破華姊姊防守的可能,到底有多少呢?把可能的變因算在裡面,千分之一?萬分之一?還是千萬分之一?但總歸不會是不可能。”愛菱道:“太古魔道很重視機率,不管多麼低,只要有一線機會,研究者就不會放棄。在一樣研究成功之前,失敗幾千次、上萬次,都是很平常的,但只要能堅持,就離成功的那次又近了一步。”
少女說着,又吆喝着往前衝,被華扁鵲一揮手,推去撞牆,此次華扁鵲撤去柔力,撞在牆上,痛得厲害,還沒回過神來,脖子上陡然一陣冰涼,一枚細長銀針抵住喉頭,只要稍微一動,就可以刺穿她喉嚨。
“蠢材,世事豈能一概而論,你現在不是在實驗室,是在戰場。”華扁鵲指尖微微使力,針尖在愛菱喉頭剌出幾滴血珠,冷笑道:“所謂的戰場,是隨時都會致命的險惡地方,任何天真、妄想,都會在下一刻要你的命。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一招就可以了你性命,你還有機會去算機率嗎?”
她對愛菱也只抱着教訓的心情,沒打算買下殺手,話一說完,撤開銀針,一掌擱在愛菱臉上,把她重重打開。滿以爲如此便可令這未見世間殘酷的天真丫頭覺醒,哪知道,少女又跌跌倒倒地站起身。
“當然,那是各種機率裡面第一個算到的,姊姊如果一擡手就殺掉愛菱,那也沒有辦法。”百來次的重擊,愛菱的嘴脣、雙頰腫了起來,聲音有些模糊,但仍是那麼倔強,“但是,既然我今天站在這個位置,就只能用這種方法;也只要我還沒有死掉,就要繼續向機率挑戰。”話沒說完,人又大步奔上前去。
再舉起手,華扁鵲這時怒氣微生,被這丫頭講不聽的驢子脾氣,動搖了原本冷靜如冰的心緒,手一揚,卻不是推在愛菱肩頭,而是結結實實擷在她臉上,在賞一記巴掌的同時,更把人擊飛出去。自然,這次不會費事再使什麼柔勁,僅是控制在不致命的力道,其餘一概不理。
喲!咄!舶!舶!咄!啦!咄!一記又一記,因爲其中一方固執地不肯放棄,另一方掌下的力道相應加重起來。每一記,都是重重擱在臉上,把人打得向後摔跌,到後來,出手速度極快,同時在兩邊各拍一記,連人也打得飛出去。
華扁鵲一語不發,心中真的是很生氣。惱火之餘:心裡也有個聲音在問着,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再沒有過那麼激動了呢?從六歲離開華氏一族,流落江湖,投奔大雪山,經歷刻苦的學習生涯,藝成後前往魔界,做更深的修煉……回顧過往,大半生的時間都用在漂泊無定。也在這些人生旅程裡,習慣了每日處於生死邊緣的生活,也習慣了淡看旁人生死哀樂。
天生冷淡的個性,再加上這些經歷的磨練,自己並不是個易將喜怒形於外的人,甚至連內心的情緒起伏都不多。除了無波心境能助自己命長一些,也是因爲一直覺得,世上沒有什麼值得大悲大喜的事。
那麼,爲什麼自己現在會這樣憤怒?憤怒的來源,是一名驢子脾氣的倔強丫頭。依照現在情勢,自己明明已經給了她一條最有效率、最理所當然、最合乎計算的路徑。爲什麼她就是講不通,而要堅持那愚蠢行爲,不斷地與自己挑釁呢?更奇怪的是,要消滅這樣一個憤怒來源,只要輕輕一指就可以解決。僅需一指,所有不滿就可解除,可自己心底偏生就有某處,怎也不願對這女孩下殺手,讓局面僵持下來。
這情形以往是絕無僅有的。或許說來有些可笑,但是在華扁鵲的人生裡,第一次遇上了不能用死亡來解決的問題。這女孩與山中老人不同,不想殺和殺不掉是兩碼子事,而她打死不退的固執堅持,也與自己素來習慣的殺手風格背道而馳,兩相對照,分外激起了心內的怒氣。
結果,當華扁鵲注意到的時候,自己手掌上不知何時已沾滿鮮血。
她起初還有些詫異,看不出那笨丫頭不堪一擊的蠢樣,意志竟堅強到屢倒屢起,連哼也不哼一下。就算身體沒有傷得很重,但一次加一次的痛楚,難道她也全忍了下來嗎?這想法確實是有些問題,因爲當華扁鵲留心,她便聽到了女孩的輟泣聲,而每次跌趴在地上,掙扎站起後,女孩也都是先抹去臉上鼻涕眼淚,再往前衝。
華扁鵲感到不能理解,特別是在嗚咽聲轉大,女孩一步一步哭着衝上前時,她素來的冷靜防線險些就要崩潰了。
醫者與殺人者的生涯裡,她見過太多視死如歸和忍痛前衝的敵人,每次自己也都輕易了結他們。但是,卻從沒有哪個人像這樣,一面哭哭啼啼,一面猛衝上來的。
既然那麼痛,爲何還不放棄?倘若哭得那麼傷心,爲什麼還要衝上來?剎那有些失神,華扁鵲手一揮,愛菱被遠遠打飛出去,這次力氣用得重了,少女直飛到走廊盡頭,重擊在牆上。
幾響之後,久久沒有聲息,華扁鵲大駭,暗忖不要施力太大,殺了小丫頭。剛想趕去探看,微弱而熟悉的腳步,慢慢地又從走廊盡頭響起。
當愛菱身影再次映入眼廉,華扁鵲着實一驚。
幾百下跌撞,摔得衣衫破裂,手腳軀幹全是青紫淤傷;嬌俏的小臉,給重摑得雙眼眯成一線,兩頰高高腫起,黑紫交雜,還有多處已經皮開肉綻,鮮血斑斑,和着巨大淚珠,一起流下。
然而,她還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額頭更包了一條被撕下的袖子,像是繃帶,但上頭卻寫着“必殺技”三個代表鬥志的潦草血字。
那根鐵棒已經扭曲變形,而或許是爲了不想碰到臉上傷口,她放棄拭淚,當瞧見主控室門影,少女腳步加快,衝了上去。
華扁鵲先是一愣,這才暗罵自己是蠢才一個。對付這傻丫頭,就算不能殺了她,難道連點住她也不行嗎?念及此處,當愛菱撲近,她運指如飛,連點愛菱幾處穴道。哪知指力一入體,立即給一股渾厚內力反激出來,毫無點穴功效,反倒讓人衝了土來。
華扁鵲一驚,變指爲掌,再把愛菱掃了出去。瞥向掌間,赫然察覺手掌一陣劇痛,在愛菱鮮血的覆蓋下,整隻右掌又紅又腫。
(荒唐,這丫頭連基本拳腳都沒學好,何來如此深厚內力?)
華扁鵲大感無稽,卻怎地想不到,當日對付蝕天官時,赤先生曾將己身一小部份內力轉於愛菱體內,雖然爲數不多,但以其修爲之高,亦足堪大用,其後一路上又連續教導愛菱運功法門,一日復一日,這股內力真正歸併於她。
由於時日太短,愛菱自己又對內功毫無基礎,以至於體內雖有深厚內力,卻不懂得運行護體,更遑論反震傷敵。饒是這樣,這份內力自然運轉,保護愛菱不致重傷,每次被打倒後,小腹一陣溫暖迅速傳遞全身,纔有力氣起來再衝,更反鬧得華扁鵲手掌劇痛。
華扁鵲想不通其中關節,卻知道愛菱內力不淺,自己用一般點穴手法,多半制她不住,要用冰魄冥爪那類絕學,又顧慮小題大作,這丫頭禁受不起,釀成大錯。
眼看愛菱發足奔來,華扁鵲心下已有計較,口中唸唸有詞,左手連結幾個手印。在愛菱飛身躍起的那刻,腳下地板忽有異變,一隻銀色小蛇驀地出現,冷不防地咬在愛菱右腳踝,又消失不見。
愛菱吃痛,更驚覺一股麻痹感,從右腳踝傷處開始往上迅速延伸,本以爲是蛇毒發作,哪知一看之下,右腳、右手,乃至整個古半身都在慢慢石化,最後整個變成了石頭。
華扁鵲見到這幕,才暗鬆了口氣。遇着這種點穴無用的敵人,化石術就比點穴好用。
疾電劈下,屬於防護範圍之外的法咒,讓基地本身的結界不起作用,電流長驅直入,正中鳴雷劍刀,剎那爆起的閃光,刺痛了兩人的眼睛。
“小白!接招吧!”韓特的手已經握住劍柄,下一步便是承受預估的電極,拔劍下劈。
“哪有這麼容易!”白飛重聲喝出,銳利而強勁的高音,夾着深厚內力,將室內所有脆質物體全數震碎,便連金屬牆壁也驟然多了幾道裂痕。韓特首當其衝,腦門劇痛,手下爲之一緩。
白飛覷準時機,威凌指勁後發先至,擊在猶自插在天花板的鳴雷劍上,壁頂炸成粉,鳴雷劍飛得無影無蹤。韓特正意提金絕抵禦指勁餘威,見到鳴雷給炸飛,心中大駭,跟着就被一拳擊落在地。
(好險,要是那一下給劈實了,說不定真的涯不住!)
念及“鳴雷斷空”那日重傷幽冥王的凜例神威,白飛心有餘悸。當時是初次使用,雙方武功差距又大,尚且如此,今次韓特功力大進,給他全力一劈,自己確實沒有把握接下。
打倒韓特,白飛並沒趁勝追擊。他一輪急速提勁,被招傷人,幹得固然漂亮,可是催運太急,內息極爲不順,好不容易穩定在體內的暴增功力,又開始蠢蠢欲動,驚得他立刻吸氣行功,把渾濁真氣鎮壓平復,各歸其脈。
自從吸納天地元氣入體,雖然克服技術障礙,讓微薄肉身得以承受巨量能源,但始終無法運用自如,一旦提氣過急、使勁過大,體內真氣便時有反噬之光。
(一切步驟都很完美,爲何我豁盡無相訣之力,仍無法徹底吸化入體能源……莫非真如赤先生所言,整個構想從開始就有重大缺陷,無論我怎樣努力,終歸失敗……不,這構想絕對可行,我只是還需要時間來吸化……)
白飛心頭狂跳,正想閉目凝神,調勻真氣,一聲沙啞大笑又傳入耳裡。
“哈哈!小白,枉你自負聰明,花了偌大心思設下這實驗,最後還是一場笑話……連對我下了那麼多次手,卻仍然沒法把我打倒,你是什麼騙子天位……我瞧還是老頭說得對,你根本沒有得到天位的質,只不過是吸了太多亂七八糟東西;讓內力暴強而已……”
這幾句話字字辛辣,可韓特卻說得有氣無力。白飛那兩下可不輕,花了好大力氣才調勻內息,支撐起身,卻看見身爲勝利者的白飛,面色鐵青,亦在運氣行功。優秀的獎金獵人,本來就擅長尋找敵人弱點,韓特一見狀況有異,便立即以言語刺激。
正中痛處的影響果然很大,爲此忐忑不安已久的白飛,聞言心中大亂,連帶使得內息鼓盪,險些一口血就噴了出去。
花了偌大力氣,好不容易真氣穩住,白飛睜開眼道:“別耍嘴皮子了,不管你怎麼逞口舌之能,我現在的優勢是事實。你鳴雷已失,就算能再召雷來,血肉之軀也承受不了,換言之,你半點機會都沒有,再打下去有意義嗎?”
白飛把話說得四平八穩,一點地看不出有內息隱憂,但憑着多年深交,儘管他掩飾得再好,韓特也看得出友人的虛張聲勢。不過,白飛說的也是事實,失去了寶劍,妄想用常人血肉之軀去承受雷電,那是自殺行爲!而除了“鳴雷斷空”一式,自己根本沒別的殺招可威脅白飛。
唉!山窮水盡,倘若要繼續堅持下去,那麼縱然千萬般不願,自己仍只得動用那一世都不想再用的最後壓箱寶了。
“誰說我沒機會?我還有氣,還不只是一口氣,我精神飽滿,有手有腳,身體健壯到不得了。”韓特舉起纏滿繃帶的右手,高聲道:“而且,我還有這最後的兵器,會殺人的右手!”
“鬼手韓特是嗎?我還真的忘了小愛菱的雪特法克一號呢!”白飛道:“好啊!這玩具東西是你的最後希望嗎?那我就陪你玩玩吧!”
韓特側頭道:“咦?丫頭那天怎麼說的,芝麻開門、大小姑娘、小姑娘死了大姨媽……
啊!我記起來了,是‘小紅帽吃了大野狼’!“
僅錯一兩個字,卻與真正的密碼差個十萬八千里,不過,大概是愛菱後來的調整,或是受到其他干擾的緣故,當韓特把密碼亂念一遍後,嘎嘎機關聲響,五隻規格不同的長短利刀,從右手義肢的指端,倏地彈出,閃耀着銀光。
“小白,接招!”
坐着死等不合個性,韓特率先搶攻,揮舞手上鋸齒利刀,朝白飛衝去。
說是搶攻,其實也不是正面攻擊,而是採取遊鬥,在白飛周身跳來躍去,找到空隙就貼過去一擊,趁對方還擊前逃開。
這方法當然難以克敵致勝,卻是在雙方功力懸殊下,拖延時間的妙策,韓特希望能藉着這些二流伎倆,儘可能地多拖點時間,而且奢望一點,也許還能讓白飛露出外在或內在的破綻,增加勝算。
這想法白飛心中也是十分清楚。
“韓特,你幾時變得這麼不乾脆了,明明沒得打的仗,爲什麼要死撐着?這沒有意義啊!”
“沒意義的人是你。用那種低級手段去增強武功,搞到這裡地動山搖,外頭鬼哭神嚎,你難道也發起瘋來,學人爭什麼武功天下策一的無聊排名嗎?”
“有些事情你是不會懂的,說給你聽也沒用。”
“那當然,一個瘋子的腦袋,我怎麼可能懂得了?”
韓特一面說,五指端的鋸齒利刀忽長忽短,狂舞亂斬,不時還噴出火焰,極盡變化之能事。當白飛偶然還攻,義肢還自動噴出多股薰淚煙霧,讓韓特得以趁機閃躲,其餘各類牛毛針、暗器,更是層出不窮,全往白飛身上招呼過去。
只是,這些曾令大雪山子弟魂飛魄散的殺人機關,已壓根起不了作用,成爲白飛口中的玩具。帶鋸齒的長短利刀,被白飛輕輕一彈就斷成兩截;在濃霧裡,白飛仍可以輕易找出韓特所在;各類暗器都被護體真氣拒諸體外,就連威力最強的光炮,也沒法對他造成傷害。
(可惡,怎麼威力只有一點點,丫頭設計的時候盡用些爛貨,應該裝些更有殺傷力的武器啊!)
韓特越打越吃力,暗暗責怪起愛菱來,卻完全忘了初啓動時險象環生的窘狀。
勉強再撐了幾回合,義肢內的各類機關消耗殆盡,韓特縱想找機會念咒,卻給白飛逼住,殺得汗流挾背,連喘氣都沒有餘裕,更別說嘴裡唸咒。
出手迸斷最後一根指刀,白飛速出三拳,轟潰韓特防守後,一指當胸點去。
“韓特!乖乖躺下吧!”
韓特給他一拳打住小腹,再次將護身金絕整個擊散,渾身骨疼欲裂,哪還有辦法招架這一指,眼睜睜地看他刺下。
“紫電長虹!”
危急之際,不知哪裡傳來一聲巨喝,喊的是天亟劍法裡一式劍招之名,這招數韓特從小就練得滾瓜爛熟,驟聽指示,想也不想便依樣使出,旋身發招。
他手中無劍,迷糊亂揮,當然只能砍到空氣,但那三步急速旋轉的步法,卻助他險險避過那當胸一指,得保無悻。
白飛一驚,手下隨即變招,化指爲掌,加快速度追擊過去,襲向韓特左側。這時又是一聲叫喊,韓特依樣畫葫蘆,照着指點避開。
連續兩聲,韓特與白飛都已聽清楚,那是赤先生的聲音,只是舉目四顧,這老兒並不在密室裡,聲音卻由左近發出,真是奇怪。
韓特不明究裡,暗忖是某種奇門傳音功夫,令得人在遠處,聲音卻清晰如在附近!白飛則是心中有數,剛纔兩次指點,聲音分別來自兩個方位,必是這密室某處裝置傳聲設備,將老人聲音傳來,而他則躲在某處窺戰。
(變數越來越多了,不太妙啊!還是趕緊讓韓特躺平,赤先生沒了工具,作用不大。)
拿定主意,白飛出手變急,想趕在局面發生變化之前,把韓特打倒,再回過頭來解決逃獄的赤先生。
主意是這樣打的,不過事到臨頭,現實卻不如預期一般,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
在赤先生不斷地出聲指示下,居於弱勢的韓特,慢慢守住陣腳。雙方功力差距誠然雲泥之別,但是韓特總能趕在白飛吐勁之前,搶到有利位置,將傷害減到最低。
(荒唐!荒唐!簡直謬不可言!)
數次出手無功之後,白飛有了種怪異絕倫的感覺,正確來說,他體會到上趟交手時,嚴正驚駭交集的感受。
雙方功力差距如此之大,只要一指加身,立時便可致韓特死命,可偏生就是打他不着,打他不倒。特別是,當自己屢屢出手不中,便改變策略,手上施力加重,每次擊出,都帶起強烈罡風,兩面席捲而去。
不過,如果說,白飛每次出手,都是一道道驚濤駭浪,狂卷奔天,使得腳下地板到處迸裂;那麼韓特就是有辦法讓自己成爲一尾游魚,順着浪的走勢,潛藏其內,不受傷害。
這道理轉來玄奧,其實也只是把武學中借力用力,以柔擊剛的戰術運用到極至,在赤先生贈與韓特的手札中,就記載這樣的劍術,此刻韓特依循老人指點,以金絕護體,佐以那劍術的身法、步法,雖然給白飛狂風一般的攻勢壓得還不出手來,卻能穩穩守住,屢險如夷。
純粹依着入耳後第一反應來行動,韓特壓力大減,除了趁隙運功鎮傷,觀察白飛動向,甚至還有餘裕對敵人擠眉弄眼吐舌頭,作低級的心理戰。
不過,在此之外,他腦裡慢慢開始有了領悟。原來在單純力量之外,武術竟能活用到這種地步,那能不是記死死的精妙招數,而是在洞悉敵人出力方向後,用最簡單的動作,讓這招無力化。
任是武功再強,只要身而爲人,先天上就必須受到肉體的限制,發招、施勁都需要由肉體動作來完成,倘使能搶先箝制住某個部份,讓兩個動作連接,多強的招數也是無用。而老人現在作的,就是這些技術,更有甚者,韓特感覺到老人是在教導他這樣的技術。
(混帳,混帳,真是豈有此理!)
白飛一方卻失去該有的冷靜,急躁起來,以他的聰穎,若是靜下心來審思韓特反轉劣勢的理由,所得益處只有比韓特更多。然而,對天位力量的執著,使他的視野變窄,一心想憑着這力量去壓倒敵人,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關鍵。
他想到韓特的動作,都是聽老人指示後再付變化,所以只要加快動作,等老人叫出應對招式,自己早已變招,如此便可獲勝。
可惜,一來他慣用的武功本就不是憑速度取勝,速度一快,力道相應減弱;二來,老人也改了策略,你快我也快,在白飛出一招的同時,他連續喊了七招,韓特啥也不管,聽了就照辦,妙到歎爲觀止的編排,突破了力量限制,取得主動權,反逼得白飛連返數步。
白飛內力強橫,又有乙太不滅體護身,韓特赤手空拳,縱使擊中,內力反激出來也會手痛飲裂,然而,當招數巧妙製造出機會,讓他有機會連擊眼珠、耳朵這些功力難至,催愈亦要大半天的脆弱部位,白飛也不得不大爲忌憚,爲此做出退避。
從絕不可能的劣勢中佔到上風,若非對打的是白飛,韓特幾乎要歡喜得跳起來高歌。天位又怎樣?功力差距又怎樣?不是一樣被打得只有退避的份,只要肯拼,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啊!
在密室左近的一間小小斗室內,赤先生開啓了塵封許多年的設備,盯着灰白螢幕,做出指點。奇蹟看來璀璨,但畢竟還是有其條件,倘若換成愛菱對上華扁鵲,自己就不可能做出這樣指點。
又是五招連發,韓特將白飛的防禦,引至外門,從一個刁鑽古怪的角度刺中白飛兩眼。
白飛吃痛,兩眼鮮血直流,目不視物,連忙鼓勁把韓特遠遠震開。眼前黑暗一片,他既慌且驚,除了急運乙太不滅體,催愈眼睛傷勢,兩掌舞成一團風壁,阻絕敵人偷襲。
也就在心中慌亂焦急的當口,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整顆心驀地全靜了下來。
(唉!我好糊塗,明明我的內力是絕對優勢,爲何笨得用這形式去與韓特纏鬥?)
韓特一擊得手,見友人臉上兩行鮮血流下,心中一酸,卻無愧疚,這種傷換做別人是終身殘疾,但對身懷乙太不滅體的絕頂高手,卻不過是片刻之功,自己反倒要小心別給人詐傷突襲。
他一步步迫近,白飛低頭不語,血沾在面上,很是猙獰可怖,正當韓特要有所動作,白飛忽地仰起頭,哈哈大笑,意態既顛且狂,束在腦後的長髮迸脫髮帶,根根直豎,猶如瘋魔。每一聲大笑,均注滿無儔內力,狂風巨浪向四周飆去,頃刻間猶如霹靂雷轟,疾嘯整間密室。
這密室稱之爲室,卻是個大型實驗場,極盡寬敞,足納千人,不然哪容得韓白兩人連番對戰。奔雷長笑形成迴音,威勢更增,韓特的金絕畢竟功力不深,擋得住正面音波衝擊,但耳內如萬鼓齊鳴,昏昏沉沉,只得坐地行功,哪能動作。
海潮般的巨音下,八方牆壁俱損,連帶內裡的傳聲、傳影設備,全給毀得乾乾淨淨。當白飛確認這些機械全被清除,收口息音,左拳蓄勁揮出,卻非對着韓特,而是擊向左上方巖壁內的石室,和剛纔用無相訣掃瞄找出的赤先生。
轟然巨響,巖壁給這隔空拳轟出一個大窟薩,碎石紛飛,灑向整個實驗場,韓特大驚,只見一襲赤紅身影夾在碎石中,落到身前不遠處,正想去探看,才奔出幾步,背後掌風凌厲,迫得他側身避開。
“小白,你!”一句話還沒說完,險些就被白飛一掌擊中。定睛一看,白飛滿頭長髮像刺蝟般根根豎起,滿面盡是掩不住的殺意,森寒目光射向赤先生。
剛纔的情形實在太危險了,回想當初,以自己三人的微弱實力,在這老人的運籌帷握下,竟能挫敗幽冥王這樣的高手!現在韓特得他之助,說不定真有可能打倒自己。
即使力量遠遜,但久戰之後,當自己沒法再去控制體內暴走真氣,韓特使會不戰而勝,倘若那情形真的發生,自己就真的要敗在韓特手下了。
事實上,連續激烈發力,運來維持激增內力的無相訣,開始出現負荷不了的徵兆,丹田裡有如千針鑽刺,幾乎疼得想在地上連滾個十來下。
沒有太多時間,一盞茶的時間內擺不平眼前兩名敵人,入體能源衝爆無相訣箝制,自己不是炸得粉身碎骨,就是筋脈盡斷,成爲廢人。
能在這裡被打倒?能在這裡倒下嗎?
(不行,現在還不行,神啊,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至少,我要看到四面水晶牆完全開啓……)
生死關頭,天大情義也得放一邊,倘若韓特這蠢石頭硬要阻攔,就先把他打成重傷,事後再慢慢治吧!
見到昨日摯友殺氣騰騰走過來,韓特同感惱火,這笨東西還是決定下殺手了,渾沒半點義氣。
他同時也擔心老人傷勢,適才一瞥,已見到老人傷勢極重,除了早先傷口盡數裂開,腹側間更被撕裂一個長長開口,大量失血,右手手掌整個被炸斷,森白腕骨外露,倘使不急救,那便命在旦夕了。
此時老人的位置在他身後,若非顧慮回頭瞬間,白飛就可一拳擊倒自己,還真想去看看老人的傷勢。爲此心裡還隱約想到,要不要馬上投降,換取老人治傷的機會。
“糊塗,你……你忘了自己是爲什麼……堅持到現在的嗎?”
方自傍徨,一個微弱卻強硬的蒼老嗓音,在耳邊響起,韓特吃了一驚,卻不敢轉頭,逕自答道:“老頭,你都傷成這樣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沒命啊!”
“我命當休……本來就活不過今日……你看我傷得重,怎不想想外頭世界……有多少人正給岩漿焚化……給地震活埋壓斃……他們的痛苦可比我深得多,救我一個,要用外頭幾十幾萬條命來換,值得嗎?”
韓特一凜,便要答話,老人匆匆喊下七式天亟劍招,白飛的掌勁已經攻了過來,連忙照章應付。
好不容易卸去,韓特聽到背後老人唸唸有詞,是什麼聽不清楚,但從那特殊節奏,他聽出老人正在念誦五雷正天心訣,換言之,是爲了再次啓動“鳴雷斷空”作準備。
無暇細想,白飛第二道隔空攻擊已然來到,連忙凝神應付。
化石之術,把愛菱半邊身體漸漸石化封住。不知怎地,當確認小丫頭不會再衝過來,華扁鵲隱約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只是,稍後她就發現,那小丫頭實在比自己估計要倔得多。
這邊的戰場,也許沒有那麼華麗的武功,目不暇給的鬥智鬥力,但是在永遠不放棄堅持的那份鬥志上,卻足以與另一邊的死鬥相輝映。
因爲,這個不起眼的女孩,確確實實地是賭上自己性命在戰鬥的。同爲女性,她不像華扁鵲一樣是出身戰場,也沒好好練過武,除了太古魔道的天分,只是個平實無奇的糊塗女孩,受了傷會痛,會病得想哭,再怎麼忍還是會哭出來,這是無法要求的事。然而,即使掉眼淚,即使是哭了,她往前跑的腳步並未因此停止。
就像現在一樣,明明應該沒有行動力了,但這丫頭仍是以另外半邊身體的一手一腳,穩住腳步,拖着身體走了過來。
見到這一幕,華扁鵲不得不嘆聲佩服,只是,在歎服之餘,她從大雪山所培養出的殺手氣質,也被這種殺不死的精神刺激,決意狠下重手,好好給這丫頭一個教訓。
距離拉到最近,華扁鵲沒有阻攔,只是在愛菱躍起撞來時,一手揮出,暗使“腐屍爪”
功夫,擊向愛菱完好那邊的肩頭,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嚐嚐滋味。
本來估計,腐屍爪無涉內功,純憑毒力傷人,不會受到內力反激,愛菱現在全憑一口氣硬撐着,要是施毒讓她鬆了這口氣,馬上人就倒了。哪曉得,毒力甫發,一股沛然已極的純陽正氣,瞬間把毒力化散,還順勢而上,侵入自己手掌經脈。
華扁鵲這一驚非同小可,情急下飛起一腳,先將愛菱踢開,再急提真氣,讓冰魄勁散去掌上熱力。那股勁力與她所學背道而馳,若是任由其侵入經脈,說不定走火入魔,一身功夫都給毀了。
(丫頭的內功不僅是不錯,說不定還在我之上,哼!又是赤老鬼的把戲。只是這內力純陽剛正,行以王道,難道會是王字世家掌門神功,幹陽大日神功?這神功當年王五恃之斬忽必烈於鵬奮坡,當今世上只他一人懂得,小愛菱又是從哪裡學來?)
滿腹疑惑,華扁鵲少有地懷疑起自己的判斷,然而,除了幹陽大日神功,記憶中的確想不起有什麼功夫類似如此。
一件問題沒想出來,另一個發現則更教華扁鵲吃驚。
一道微弱紅光,像有生命似的在愛菱胸口逐漸綻放,而隨着那脈動一般的閃爍,燦爛紅光一點點地加強,神奇的是,當紅光照在身體上,石化的部份便開始還原,回覆成原來的身體。
咒術破解,華扁鵲有着明顯地疑惑,因爲愛菱不該有自解咒語的能力。
當眼神鎖在紅光中心,她看到了愛菱掛在胸口的鐵之星。
(鐵之星這種玩具護身符怎能解開石化……莫非是十萬達一的異變品改造,恩嘉紅寶石?但是,改造出恩嘉紅寶石的極焰閃熱咒文,九百多年前就失傳了,怎麼會……)
倘使失傳是必然,那麼再次出現就絕非偶然。一次的意外可以用碰巧來解釋,但是當兩件不合理的意外同時發生,華扁鵲心中的殺手警鐘,便大聲鳴噪起來。
(一切的源頭,是那怪老頭嗎?那對他的估計就要重新看待了……)
華扁鵲閉目思索,身體回覆正常的愛菱則努力站起來,雖然多半是皮外傷,但也實在傷得不輕,除了身體上多處皮開肉綻,清秀小臉現在又紫又腫,像個臃腫的小豬頭,雙眼腫疼得直流淚。
基地外頭的暴雷驟雨越亦劇烈,伴着從沒停過的地震,弄得走廊裡唆唆作響,一陣涼風吹來,愛菱半昏的腦袋得以一醒。
(韓特先生一定也還在努力……我……我也不能認輸)
站直身體,想趁華扁鵲心緒不寧時突襲,腳才踏出去,黑袍女子已然察覺,仍閉着眼,冷冷問道:“丫頭,這是我給你的最後機會。回答我,你認爲自己這樣的堅持有什麼意義?
韓特沒可能戰勝白飛,你更不可能打倒我,爲了賭那千萬分之一的荒謬機會而逞強,有意義嗎?“
“我不覺得荒謬啊!姊姊,有太古魔道精神的人,都是傻瓜,因爲就算只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們都還是會堅持到最後的。”
嘴巴被打腫了,幾顆牙齒也被打鬆,連帶使得聲音有些模糊,但愛菱仍是勇敢表達自己的意思。說話中,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稱謂由“華姊姊”變成“姊姊”,這不是故意示好的表現,而是種很自然而然的反應。
和另一邊的韓白兩人一樣,即使彼此血戰激鬥,愛菱一點都沒有將眼前之人當作敵人的意識。
當然,察覺到這件事的華扁鵲,也並沒有反駁的意思。
“很抱歉我亂說了一些東西,因爲我真的不太會說話。但是,我想說的是,或許我和姊姊是想着不同的東西。倘若我有一天當了醫生,那無論有多少病人,我都要去救,也許還有很多我救不到的人,救不到他們讓‘救人’這件事失去意義,可是,對每一個被救到的人來說,那就有他們的意義!”
靜靜地陳述自己的想法,沒有絲毫混亂、慌忙,這時候的心丫頭,就流露着頂級創師的風範。
也在這一刻,華扁鵲感覺到自己的氣勢完全被壓倒了。
“姊姊嗎?哼!愛攀親帶故的小鬼……”只爲說給自己聽見,華扁鵲的聲音很低,“只服膺優勢勢力的人生信念,如果這麼簡單就被說服了,活到現在不是沒有意義了嗎?”
受到那女孩笨拙的言語所懾,心念瞬息數變,彷佛爲了顯示最後的決心,賁張的右手凝聚寒霜,冰魄冥爪的陰勁已經催運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