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一日自由都市
傷後乏力,韓白兩人就連站起也不能,雙雙坐上愛菱剛拼湊起來的小輪車,滑離現場。
華扁鵲則認爲,先施些阻斷性的迷障法術,可以混淆幽冥王的視聽,故而留下斷後。
“小白啊!我們今次真慘,輸得太難看了。”
“能活着就是僥倖了,你沒看剛纔嚴正老頭的恐怖樣,若是他再堅持半刻,我們就得準備刨坑埋自己了。對了,怎麼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厲害的劍招?”
“我還沒問你咧!剛纔爲什麼突然變成肌肉男,哈哈,好醜啊,笑死我了,啊,肚子笑得流血了!”
“肚子破了就別笑得那麼得意,嫌命長啊!”白飛苦笑道:“韓特啊,你說,我們到底算不算正面擊敗了幽冥王啊?”
“去,這樣也算擊敗,那世上就沒有輸這種事了。”韓特說到一半,突然省悟,“好啊!你是存心幸災樂禍。沒關係,反正我打定主意要違約,怎樣都無所謂!”
前頭拉車的愛菱回頭道:“講話不算話,神會處罰你的。”
韓特仰頭大笑,“哈!有本事就來,區區一個雪特人的大便邪神,難道我會放在眼裡嗎?哈哈哈哈~~~唉呀!”
或許笑得太得意了,五道血柱從他肚子的傷口向上噴出,像座血噴泉一樣,煞是好看。
“哇!報應,這一定是報應!”白飛搖頭道:“大便邪神果然發怒了,好恐怖啊!”
“你閉嘴!”韓特死不認錯,忙着用繃帶在腹部裹傷,“這點挫折算什麼,有本事就來點更厲害的!”
兩人一陣胡混,車子彎彎曲曲地走了一段路,穿過兩三處樹林,跟着往上攀升,最後到了一處雲霧繚繞的谷口,赤先生早守在那裡,面有憂色,看見三人來到,迎了過來。
“老爺爺,我們渡橋吧,咦?橋呢?”
赤先生指着雲霧中,谷口的一個突出平臺,嘆道:“本來在那裡有座吊橋的,十五年前我最後來這的時候,還走過一次,大概是年久失修,現在不見了。”
“不見了!”韓特立刻抓住愛菱衣領,“這麼不負責任的話,你們也敢說出口,嚴老鬼等會兒要是殺來,難道你們就對他說聲不見了,就可以讓大家消失不見嗎?”
白飛審視山谷狀況,對面亦有一處平臺,兩面以橋連結,如今橋已不在,這段距離說長不長,卻也不是任何輕功所能一躍而過。縱願冒險一試,此處雲煙深鎖,目不視物,一個不準,立刻便掉落深谷,看下面黑烏烏一片,摔下去肯定必死無疑。
赤先生也在煩惱,本來的計畫是,在此地過橋後,將橋毀去,嚴正武功雖強,終究未進天位,沒能力凌空飛渡,而從別地繞路,又得多花上六七天時光,這一耽擱,便可將他甩開。哪知道吊橋已斷,反而將一衆人等逼上絕地。
若是平時,自然不是問題;但此刻手無縛雞之力,又無兩翅在身,人非飛鳥,只能對此深淵徒嘆。
“大家不用擔心,我保證一定能過去的。”還搞不清楚的愛菱,以爲這也在老人算計之中,信心滿滿地大開支票,“只要對仙得法歌大神有信心,他就一定會顯靈保佑我們的。”
赤先生苦笑着,不知是否該勸阻這張肯定落空的支票;韓特已經狂笑道:“這種時候還不覺悟,看不出你還真是個宗教狂啊,告訴你吧!丫頭,凡事靠自己,信神是不會有奇蹟的。”
“哼!如果等一下再有奇蹟,你怎麼說?”
“要是我輸,那就是上次答應過的東西再說一遍;要是我贏,上次的東西不算數,再加你家老頭的作品三十件!”
“你已經打定主意要違約了,不算數!”
“這次我要違約,就罰我五雷轟頂而死,怎樣?”
此言一出,旁邊白飛連擡頭看天空的功夫也不作,立刻縱身離開拖車,和友人保持距離,滿面駭然。
“去!膽子這麼小。”韓特哂道:“跑江湖的相信神蹟,那還有面子混下去嗎?丫頭,叫你的神表演給我們看啊!”
赤先生移到愛菱對面,想對她使眼色,哪知愛菱會錯意,閉上眼睛,認真地禱告起來,這動作當然惹得韓特又是一陣狂笑。
“丫頭,別做無謂掙扎了,乖乖準備過來舔腳指吧………咦?那是什麼?”
在愛菱虔誠禱告中,衆人看見下方煙霧中出現一道龐然巨影,隔着厚厚雲霧,瞧不真切,但依稀便是座拱橋的模樣,正朝着這裡緩緩上升,隱約還有聖歌伴隨,看上去莊嚴無比。
這一幕看得衆人目瞪口呆,半句話也說不出。愛菱聽得情況有異,低頭看到這麼大規模的神蹟,高興得跑到赤先生身邊,悄聲道謝,“謝謝你,老爺爺,你真是厲害!”
赤先生報以無奈的苦笑,“這個嘛……我好像沒那麼厲害。”
“阿蕾路亞,真是神蹟啊!果然是真神顯靈!”深受雷因斯教育薰陶的白飛,一時也錯愕不已,讚歎連連。
“沒可能的,沒可能的……”受到最大震撼的,還是首當其衝的韓特,瞪着凌空而起的聖橋,只能喃喃道:“莫非這世上當真有神?!”
橋越來越往上升,衆人忽然察覺有一絲不對,爲什麼這座橋會給予人陰森森的感覺,而傳入耳中的聖歌,也慢慢變質成淒厲的哭喊與哀嚎呢?
定睛一看,這時拱橋已落定在兩處山谷突出間,連接完畢,而構成拱橋的建材,赫然便是成千上百的骷髏殘骸,周遭還環繞碧綠鬼火,伴着深鎖濃霧,彷佛是直通黃泉的血路,教人觀之不寒而慄。
至於爲什麼荒山野嶺,會憑空出現這種東西?又是什麼人炮製出來的?
衆人連想都懶得去想了。
白飛拍拍友人肩頭,嘆道:“唉!你沒說錯,只不過是吸血女魔神!”
“你們都還愣在這裡做什麼?”一把平淡如昔的聲線。佈下了數十個迷障結界斷後,匆匆趕上來的華扁鵲,縱身一躍,蜻蜓點水般第一個上了橋頭,“要搭建這種東西很耗法力,我支撐不了多久,你們趕快過來啊!”
“……”
成功越過峽谷,華扁鵲散去法力,讓橋還原爲四散的枯骨,落回崖下。
這樣,縱使嚴正從後方追來,發現失去衆人行跡,要覓路追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正好將他甩開,否則,以如今人人重傷的狀況,實在沒法再和他交手一次。
雖說傷後乏力,不過吵嘴力氣還是有的,至少,韓特就在竭力賴帳,把剛纔過橋的功勞算在華扁鵲身上,怎樣也不肯承認這是神蹟的一部份。
華扁鵲纔沒興趣加入這種無意義的爭吵,自行在一旁接續斷骨,服藥運氣,調理傷勢。
“韓特,嘴硬不是辦法,小心又有報應臨頭。”
“你還是不是我兄弟?居然偏幫外人,是不是很想見我出醜,叫小丫頭作大姊!”
“不是非要你叫,只不過你最近的賭運都很邪門,明哲保身,還是小心點好。”
“神經病,幽冥王給我們拋在屁股後頭,我肚子也包紮好了,難道他還能飛過來咬我啊!”
“話不是這樣講……咦!你的眉毛!”白飛驚訝地看着韓特,眉毛掉了半邊,手臂上的汗毛也根根脫落,連頭髮也開始掉落。
韓特這時也感覺到不對,身體裡面好像給點燃了把火,頃刻間就把水分燒灼大半,而且還越燒越旺。
“該死……嚴老鬼的爪子……”
白飛也知道,武林中近年出了種厲害毒物,名爲“斬草除根”,中毒者初時症狀不顯,待得藥性散佈體內,這才猛然爆發。先是毛髮脫落,繼而燒灼體內水分,當全身毛髮脫落乾淨,最後就化作一具乾屍而死。
這毒物並非無解,當年一併有藥方流傳,而其之解藥乃是民間流傳極廣的一劑補帖,千金湯。但是,煮湯的七種藥材雖隨處可見,但有的生長在海濱;有的生長於內陸沼澤;有的必須摘採後立即服用;還有的非得在摘採後經三日曝曬方可食用。雖然藥材取得不難,但方法卻極刁鑽,倉促間萬難備齊。故而此毒近年來大量爲大雪山所用,不知已奪去多少成名高手的性命。
韓特急忙從衣袋暗層中尋找藥材,他曾爲此毒專門蒐集藥材,並以秘法保存藥材新鮮,但數來數去,總是少了兩樣。
“唉!小白,這趟真的禍從口出,麻煩大了。”
“你先別灰心,我看看有沒有辦法弄到。”白飛詢問赤先生,又多找到一樣,但是在找華扁鵲求助時,卻得到了奇怪的迴應!
“斬草除根!這倒簡單。”華扁鵲從衣袋中掏出一物,淡然道:“這是解藥,你讓他整顆吃下就沒事了。”
“這……這是解藥!”白飛瞪着手上的一顆紅蘋果,久久說不出話來。
“快拿去吧!你有什麼問題嗎?”
“這……巫婆的紅蘋果,我想韓特大概不太敢吃。”白飛苦笑道:“而且我要的是解藥,不是水果!”
“你怎麼和大雪山的那票迂腐傢伙一樣煩啊!”
華扁鵲向白飛解釋,當初她仍在大雪山幫忙研製毒物時,曾受同學委託,試作脫毛劑,但是因爲效果不對而失敗。
“怎麼個不對法?”
“沒什麼。本來的目的只是脫毛,但大概是藥性下太重,擦了之後整塊肉一起脫落,不過即使如此,當事人仍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是整樣開發裡,唯一足堪安慰的地方。”
但這失敗的脫毛霜,卻得到毒物部全體員工的賞識,決定加以開發。成功後,卻出現了問題,由於這東西是個失敗的轉型毒物,所以相對的就很難配出解藥,最後解鈴還需繫鈴人,他們找上了原作者。
“爲了顧慮研究員被誤傷,一命嗚呼,我在開發時作了點改變,如果不小心碰到,只要吃顆蘋果就可以解毒,不過研究部的那羣傢伙,堅持這種解藥他們不能接受,我只好再開一份千金湯給他們。把這七樣藥材的部份效用湊起來,也是可以達到和蘋果相同的療效。”
“呃……我突然覺得,被你這種巫毒脫毛劑殺死的笨蛋犧牲者,他們真是死得一點意義也沒有!”
這晚,顯得特別安靜,負責實戰的三人組,在各自服藥之後,分別覓地療傷。由於確信幽冥王追不上來,以及周圍沒有太大的危險,他們在作了些簡易防護後,便全神運功。
同樣在調息運氣的還有一人。感覺到身上的功夫有實際作用,近來每到夜裡,愛菱都勤練不輟,用心學習老人傳授的呼吸法門。
赤先生教導的口訣,聽在旁人耳中必然十分古怪:“……想像小腹位置有個包容一切的湖泊,用兩吸一呼的節奏,去想自己吸入的空氣轉化爲熱能,經過這裡、這裡、轉到這裡,順着這條線直走,再歸納入湖泊裡,當你覺得身體熱起來,就假想自己正在太陽裡頭……”
修習至今,一切都十分順利,當她希望能再多學一些的時候,赤先生卻笑着說,做事要按部就班,何況她現在的程度,已經要讓常人練上一甲子。
這話讓愛菱喜不自勝,摟着老人傻笑。
不過,背後的理由,當然不是因爲這笨丫頭有武學天分,而是那日對決蝕天官,老人曾於自閉經脈之前,將爲數不多的殘餘功力,一股腦地輸進她體內。現在將一脈相承的內功口訣傳授,那隻不過是在身體可以承受的範圍內,將這份功力慢慢發揮出來而已,進展當然快速。
此刻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一切,愛菱看着自己雙掌,如在夢中。她還記得,自己在接抱住白飛的瞬間,立刻感到他身上的透骨陰寒,連帶得冷的自己直打顫,險些連手臂都凍僵了。
可是,一股充沛熱流,快速地從小腹升起,讓胸口的護身符發光,驅走身上寒意。而當這股熱流傳到手掌上,白飛身上的寒冷突然就消失了。
“好棒啊!老爺爺教的東西真有用……”突然感到疑問,愛菱跑到老人身邊,詢問起胸口的護身符。
老人眯着笑眼,道:“我說過,這叫鐵之星,是種量產的護身符,雷因斯隨處可買。它吸收太陽熱能,爲配戴人帶來好運,無論你遇到哪個魔導士,他們都會和你這麼說的,只不過,如果遇到了你老子……嘿嘿!”
“怎麼樣?”
“連這點都不知道,你有shi身爲創師的顏面啊!”老人嘆道:“鐵之星每次生產一百枚,雖然是個廉價品,但每作一千次,裡頭平均會有一枚特別的瑕疵品,能大量儲存配戴者平日施法時的殘餘法力,積少成多,達到再利用的效果。當然用在內力上也成,你每日練……
練呼吸法時,我着你把它戴在胸口,你瞧瞧,現在它顏色如何?“
確實,這幾日鐵之星顏色越來越紅,摸在手裡更不似一般鐵器的冰涼,而是透着溫暖,配戴在胸口,更是讓心房暖和陣陣,每次練功時,很快就能進入狀況。
“老爺爺,你好棒喔。”愛菱臉上忽有憂色,“像今天幫白飛哥刺的那幾針也是,你怎麼會知道這種方法的啊?還有,我聽莫問先生說過,像這種瞬間刺激身體的東西,都有很大的後遺症,白飛哥不會有事吧!”
“人的年紀大了,看的東西多了,自然就比小姑娘多懂得一些。”老人撫弄着鬍鬚,悠悠道:“至於那小夥子,雖然有點小小的代價,不過,是絕對不會有後遺症的,你不必擔心。”說着,老人露出了個詭異的笑容。
閱歷尚淺,愛菱當然不會懂得老人的意思。
這七針,名爲“七煞迫魂”,是九州大戰時期,魔族高手所研發,專門用來刺激麾下獸人體能,使其瞬間暴強的邪術。受針者雖體能瞬增百倍,但卻於三刻鐘後七孔流血,全身經脈爆破而死,實是得不償失。不過,魔族本就賤視生命,這等犧牲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故而流傳甚廣,直至大魔神王鐵木真發令禁止。
大戰結束之後,人類檢討得失,其中談及“七煞迫魂”,衆人爲之變色,齊聲譴責。不過,卻也有人暗中研究,將此法轉於人體,赤先生便是其中佼佼者,經過多年思索、實驗,這才研究成功,能如今日一般,瞬間暴增體能,但於頃刻間消失,不傷人體、無副作用,除了幾個時辰的疲累不堪,受針者半點損傷也沒有,所謂小小代價,都由活體實驗中的成千枉死者負擔。
正因如此,老人笑得古怪,只是,這等緣由自然不必特別對愛菱說明。
“不過,生命還真是充滿諷刺啊!記得當初,這個技術就是在阿朗巴特山完成的……”
想起這個偶然性,老人低聲笑了起來。
“老爺爺,真要謝謝你啦,你法子真靈,不過,你怎麼知道幽冥王會用什麼功夫呢?”
“嚴正小子雖然不成材,但也是當今大陸上的成名高手,我早年見過他幾次,要推出他的武功進度,區區小事而已?”
“但是你連他今天會怎麼出手都曉得,這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呵呵,這似乎已經超過一個創師所需要知道的常識了啊!”
“拜託啦!人家就是想知道嘛!”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對武學的興趣與日遽增,愛菱只好向老人撒嬌。
“這問題解釋很麻煩啊……”老人露出深思的表情,沉默一會兒後,他開口道:“好,你先回答我,對武功這東西有什麼印象?”
“大概就是練力氣和速度吧……老爺爺,我又不懂這些,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答啊!”
“嘿!就是要你不懂,倘若像外頭那些小子們學了個半調子,還得先把過去學的廢物全忘掉,那比從頭教起還累,這種事老頭子已經沒力氣去幹了!”赤先生道:“你說得沒有錯,武功這種東西,就是爲了有效打倒敵人而創造的技術,它的訣竅無非是鬥力氣、鬥速度、鬥巧妙、鬥耐力。”
“旁人一拳百斤,你能千斤,就是你贏;同樣的,出招比敵人快、身體比敵人耐打、招數能夠騙倒敵人,都是你贏的本錢。但歸其所以,好的武功,就是能搶在敵人擊倒你之前,把敵人殺掉的武功。不管是韓特、白飛,還是嚴正,他們追求的就是這些技術。但是,當決戰範圍超越地界之後,這些東西已經不足以克敵致勝……”
赤先生站起身來,隨手拿了根樹枝,使了一式刀法,一招十九變,轉折精微,渾然不知刀欲劈往何方。收招後,老人喘着氣,問說此招如何?愛菱當然是沒命地叫好。
“唔!那麼,我的下一招該使什麼?”
見愛菱不解,赤先生解釋說,縱使是再精妙的招數,一招一式的轉折間,仍存在形成破綻的間隙。高手決戰時,如果兩招之間無法緊密結合,就會被敵人趁隙而入,給予致命打擊。以這論點爲基礎,其實便算在同一招內,也存在着無數的小破綻,彼此級數相差越大,能看見的就越多。
“把握住這些間隙,對於內力比你強、身體比你耐打的人,你能一下就擊中他們防不住的脆弱點;對那些動作比你快、招數比你巧的,你也能以準克快、恃穩破巧,事事搶先一步。所以,當自身已經擁有非凡的力量,人就需要一種運用力量的智慧,去洞悉敵人的破綻,去把自己的優點發揮到極限。便算敵人的力量比你強,也能憑這智慧擊敵所最弱,克敵致勝。”
這話若聽在韓白兩人耳中,必然驚得跳起來,這正是他們今日與幽冥王血戰後,隱約領悟,而苦苦思索不出的東西,卻無法像老人那樣說得明白。
對上乘武術漸有概念的愛菱問道:“老爺爺今天就是用這種智慧,幫白飛哥他們找到幽冥王的破綻嗎?”
老人思索一會兒,道:“就是這麼回事了。”
簡短一句,卻隱藏着很多的意義。面對着幾屆地界頂峰的嚴正,縱使韓白三人抓得到破綻,卻也沒有將之掌握的實力,因爲這名爲“天心意識”的武學智慧並非他們所有。爲了要營造理想的戰果,就必須讓嚴正失去常態,露出更大的破綻,這纔有正面挫敗他的希望。而蓄意用種種手法,以羞恥、憤怒、恐懼讓嚴正失去冷靜,這等心理戰術,對愛菱太過深奧,不用多言。
然而,還有一樣東西是老人所未說出口的。狂怒中的嚴正,雖會失去正確的判斷力,但同時也會在這刺激下武功再升,突破原有限制,變得更難以對付。而給自身的憤怒與榮譽心刺激,他會不擇手段誓殺三人,甚至不惜牽連旁人。
這樣的後果,必然波及甚廣。不過,多少年來,老人從未在意過旁人生死,此番自然也不例外,只要能把嚴正甩在後頭,自己一行人安抵目標地,那麼幽冥王愛在什麼地方破壞泄憤,就隨他高興好了,與己何干?只不過這番話照實說出,定會讓愛菱大爲困擾,所以也就簡單帶過。
“那能不能把這種智慧教會白飛哥他們呢?到時候應付起來就簡單多了。”愛菱打着如意算盤,如果這種智慧比武功好練,說不令連自己都可以學呢!
只是,老人卻對這提議啞然失笑。
“聽你說得多容易,天心意識的啓始,是地界邁入天位的唯一關鍵。玄之又玄,不能教導,只能憑自身的體悟去領會。”赤先生道:“它也不能被轉移,之所以珍貴若斯,就是因爲它的困難性。也因此,當年白家人才窮數代之人力,研究可以模擬天心意識的武中無相,不過那功夫存在許多不可克服的難關,意義不大啊!”
“真的沒辦法嗎?”
“唔…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是有過那麼一個人,研究出開啓部份天心意識的法門……”
老人說着,面上忽然出現一絲掩不住的落寞,“不過那個人已經死了!”
次日,衆人繼續趕路,爲了甩開嚴正,雖然實戰三人組有傷在身,也只得硬撐上路,所幸華扁鵲醫術精湛,路上藥物隨採隨用,外加餐餐藥膳伺候,沒幾天功夫,就把衆人內外傷一併治癒。
對於愛菱的戰術奏功,他們都有着疑惑,只是愛菱滿口神諭胡扯一通,三人雖然不信,卻也問不出真相,而他們幾次套言探問,憑着赤先生暗中提點,愛菱也都瞎扯混過去。到後來,三人只好抱着滿腹疑竇,暗地裡觀察究竟。
而連續幾天的路程,當真是跋山涉水,兼而有之。赤先生當嚮導領路,所指點的路徑匪夷所思,阿朗巴特山在東南方,他卻故意往西、往北,明明是反方向,但總在一段路後,忽然出現一條石壁後的小徑,或是叢林裡的溪流,從這些捷徑中趕路,不僅可以繞過某些難行路段,方向更是變化不定,教追蹤者難以辨認。
問起老人怎知這些捷徑,他僅回答,早說過自己對這裡的環境很熟。這話是曾說過不錯,但怎麼想,也想不到會有人熟到這種地步。
此時,韓白兩人都隱約感覺老人有問題,只是怎樣試探,都沒探出馬腳,一時也不敢肯定。畢竟,老少兩人整天混在一起,說不定,有問題的還是愛菱本身咧!
數天轉眼即過,屈指算來,距離那天打賭,已有十二天光景,衆人走的路也漸漸回到一般的公路,往來行人漸多,已經接近阿朗巴特山的外緣,照路程推算,三日之內當可抵達寶藏所在地的主峰。
由沙爾柱開始,歷經重重阻難,終於將抵達目的地,衆人都有說不出的興奮。韓特的心情雖然有些異樣,但對於馬上就能金條金塊掛滿身,也是欣喜多過懊惱。
甩脫了嚴正的追擊,又沒遇上大雪山的其餘埋伏,旅行突然增加許多樂趣,衆人甚至像是遊山玩水一般,有了欣賞景緻的雅興,在行程走上公路的當天,他們買了輛簡陋騾車代步。這時,受過正統教育的白飛,就成了解說員。
“快要到阿朗巴特山了,愛菱,其實這地方你早該來了。”談到目的地,白飛忽然向愛菱說話。
“爲什麼?這地方有什麼特別的嗎?”簡短回答,少女不禁有些慚愧,仔細想想,這一路上,她除了知道阿朗巴特山是寶藏的埋藏地,什麼相關資料也不曉得,就連自己父親在那裡住過,都是韓特告知。
白飛顯然心情大好,向愛菱詳細解說。
阿朗巴特山一帶,在神話時代末期的久遠年代,曾經是大規模的魔導都市,大量的魔法知識、器材,伴隨着各派魔導師,在山中密切交流着。在漫長的歲月裡,有許多名人曾經造訪此地,研究、求學,三賢者中的皇太極、卡達爾、名匠隆。貝多芬……都曾在此地設過研究室,鑽研魔道之術。
別名科學的太古魔道,也是熱門題材,許多創師和有志成爲創師的人,都長途跋涉來此求學。直至九州大戰爆發,阿朗巴特山在幾次大戰後殘破不堪,於焉沒落,再經過兩千多年的荒蕪歲月,如今已是荒山一座。
“不過,即使這樣,仍然有很多高科技遺蹟被埋藏在山裡,考古學者和挖掘古物的投機客,都在山中尋找,想找些殘留的太古魔道器具。這趟路上你可以留心看看,說不定也能找到呢!”白飛道:“總之,不管有沒有寶藏,你都是來對了,哪有當創師沒到過阿朗巴特山的呢?”
“什麼叫不管有沒有寶藏!”一旁韓特悻悻道:“九死一生,只是爲了文化之旅,這樣的生命一點意義也沒有嘛!”
眼看兩人又要鬥嘴起來,赤先生忽然冒出了一句,“咦?好像不只是這樣吧!我在雷因斯聽到的,阿朗巴特山一帶,在太古魔道上,固然是個著名聖地,但是,把它視爲不祥之都的也大有人在喔!”
白飛身子一震,瞥向赤先生。後者怡然自得地承受他的目光,向追問不祥源由的愛菱回答道:“這個啊!傳說在九州大戰時期,爲了對抗魔族,那裡的學者、魔導師開始一種禁忌研究,並造成大量死傷,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徒然造成數千以計的犧牲,所以後來人們就把它當成一種不祥的存在。”
韓特隨口問道:“死得這麼誇張,到底研究什麼東西啊!”
“大概就是刺激人體潛能、改造人類之類的技術,一言以蔽之,就是所謂不死生物的研究!”
此言一出,愛菱便想問“什麼是不死生物”,哪知卻看見韓特面上一凜,像是極度震驚似的回過頭來,注視着白飛,疑道:“阿朗巴特山和那種東西有關,小白,我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白飛聳聳肩,道:“我也只是聽過傳說,不知是真是假,再說你也從沒問過,我總不可能把什麼事都告訴你吧!”
話說得很輕鬆,但是從韓特的嚴重表情,愛菱知道必然有什麼十分不對勁的事情,發生在他兩人之間,因爲此刻韓特的語調,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責怪還貼切些,這是自兩人重逢以來,從未有過的事場面陷入僵局,所幸,駕車的華扁鵲及時出聲。
“後面坐的如果有空,就準備一下吧!法雷爾就要到了。”
法雷爾鎮,是一個農牧爲主的小鎮,位於阿朗巴特山脈外圍,距離寶藏所在的主峰,約三天路程,雖然規模不大,但卻是入山前最後一個有市場的地點,不管是什麼目的,都必須在此採辦補給品。
一行人抵達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先找旅店投宿,韓白兩人則分頭採買物品,這是過往既定的模式,但在此時看來,似乎是白飛有意在躲避友人的一些質問。
鎮上的旅店,住的都是爲尋寶而來的江湖人,從他們口中,愛菱聽到很多消息。
大雪山的千里追殺,讓韓特、華扁鵲兩人聲名大噪,成爲衆人注目的焦點,幽冥王連續兩次失手,更使江湖中人對他們刮目相看,成爲年輕高手中鋒頭最健的數人之一。
嚴正破土而出後,給華扁鵲留下的結界,誘得在山裡大兜圈子,好不容易確認自己追錯,又已經失去韓特一行人的蹤跡,大發雷霆,下山時順手殲滅了幾個地方幫會泄憤,再命令大雪山子弟於往阿朗巴特山的數條道路上,嚴加註意,追查敵人方向,哪知道給繞行秘密捷徑的韓特一行人,碰都不碰地避過。
聽說,大雪山子弟因爲掌握不住他們的行蹤,已經被迫開始在阿朗巴特山主峰集中人力,預備最後攔截。而衆人都在猜,韓特一行人到底與寶藏有何關聯?又掌握了什麼關鍵物?
已經有先上阿朗巴特山尋覓的人傳回消息,說是幾次搜山尋找,一無所獲。
而“一行人中不知名的兩男一女”,也成了衆人猜測的熱門話題。愛菱欣喜刺激之餘,也謹慎地低下頭。漸增的江湖閱歷告訴她,這些圖謀寶藏之人個個貪婪,若自己與韓特的關係被發現,說不定就會被綁架,威脅交出關鍵物。
不過,也真是很值得高興,自己這次,終於混出名堂,不虛此行了!
夜裡,隊中唯一的年長女性,在與衆人互道晚安後,回到自己的房間,預備休息。推開門前,遠超常人的職業反應,令她立即驚覺到門內有人,只是,她也立刻察覺了來人身份。
“夜晚擅入女性的房間,是件很沒有禮貌的事。”推開門,華扁鵲皺眉道:“而且我不認爲此時此刻,我們有必要用這種形式見面。”
“我也很無奈啊!因爲,要找個和你這樣迷人女性獨處的時間,實在不太容易啊!”
沒有特殊的表情,對於這種浮誇的稱讚,華扁鵲並不會感到高興,事實上,她甚至有些不悅,因爲沒效率的談話,只會浪費彼此的時間。
而坐在黑暗屋裡的那個人,也很清楚這一點。
“你與韓特一行人處得不錯啊!”
“拜某人所賜啊,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華扁鵲冷冷迴應,當初,也就是這合夥人認爲韓特一方戰力缺乏,纔要她混入韓特一行人的。
“別誤會,我只是不希望你與他們有太多牽扯,取寶的時候會不好辦事。”
“哼!這顧慮還是留給你自己吧,我想,你應該比我要更憂心纔對。”
華扁鵲道:“我的承諾仍然不變,只要你持續zhan有上風,我就會站在你那一邊。”
“目前爲止,局面都在掌握中,雖然有些變化,但我們始終佔着上風,不過,我擔心有異變的存在。”
“唔!你指的是赤老頭。”華扁鵲明白對方的意思,她自己也早有懷疑,“我曾經七次以不同手法,試探他體內經脈,加上這一路上明察暗探,所得的結論都一樣,他的確是個沒有武功的糟老頭。不過,我也還是覺得他事事透着詭異。”
“那天你們與嚴正交手時,嚴正曾說,青樓聯盟爲了你們在阻擾大雪山,這件事我很在意,青樓聯盟是七大宗門裡最神秘的一支,內中高手無數,而且大多資料不明……”
“你是顧慮,赤老頭是青樓聯盟的高手。”華扁鵲搖頭:“我的技術,你大可放心。不管赤老頭的來歷如何,他個人是絕對沒有武功的。”
黑暗中傳來“唔”的一聲,他很清楚,姑且不論武功,能讓華扁鵲在醫學方面出錯的問題,幾乎是不存在的。幾乎是……
“還有一點可以告訴你。”看穿合夥人的心意,華扁鵲道:“從沒聽過青樓聯盟擁有天位級數的高手,既然如此,只要到時候把寶藏開啓,除非山中老人親至,不然大雪山也好,青樓聯盟也好,通通都不足爲懼。”
“說得不錯。好,但我希望你也提高警覺,在成功開啓寶藏之前,我們絕不容許任何失誤。”
華扁鵲保持沉默,因爲這類的確認並不需要反覆答話。這時,一陣風吹入室內,當隨風湯起的窗廉靜止下來,房間裡的另一個呼吸已經消失了。
“羅唆的男人和愛化妝的男人,這兩種生物都令人厭煩啊!”
微微抱怨幾聲,華扁鵲走向窗邊,想把窗戶關好,預備就寢。而就在她走到窗邊的剎那,迎着晚風,一股邪惡又冰冷的波動,潮水般地涌過全身。
華扁鵲驀地擡起頭來。魔導師的靈眼,讓她看見一層旁人見不着的淡紫薄霧,慢慢地籠罩住整個法雷爾鎮的天空。
有人正在施放咒術,而且是黑暗系的結界。
從幾個可能的選項,華扁鵲算出了敵人的身份。她的眉頭皺得更深,因爲此時此刻,那人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幽冥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