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波非江湖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月自由都市境內

“韓特先生,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呢?”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去拿錢啊!”

離開了沙爾柱,韓特與愛菱這對剛組成的搭檔,相偕往東南方而去。

在沙爾柱狠狠地撈了一票,韓特的腰囊此刻裝滿銀幣,要用來支付旅費,可說是十分充足,但是,雖然相處不久,愛菱卻深深地明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因此,兩人朝最近的一處服務站出發。

儘管邀請函上說,自由都市內均設有服務站,讓參加者報名之後提供旅費,但沙爾柱實在不是什麼大地方,所以最近的一處服務站,是在距離沙爾柱約一天路程的希爾恩城,也就是兩人的下一站。

小毛驢有氣沒力地拉車,木製車輪無力地發着嘎嘎聲,由於韓特打算省錢,所以買了輛驢車代步,雖然在愛菱眼中,毛驢好像嫌小了些,車子也嫌舊了點,但韓特認爲,反正不趕時間,慢慢去也無妨,也許路上有順水生意可做也說不定。

午後的涼風,夾着太陽的暖意,吹在身上十分舒服,嗅嗅樹木散發的清新氣味,不遠處還有天堂鳥的啾鳴,對着這些,愛菱心情極佳,拼命呼吸森林的氣味。

目前所走的道路,仍處於城市結界的屏障之中,所以未成不毛之地,山野間風光明媚,隨四季而不同,加上自由都市以無戰爭爲號召,境內從無戰事,旅人們只要不碰上猛獸或盜匪,就可以進行一趟舒舒服服的山林之旅。

“空氣好涼,好舒服喔!”

“小鬼,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真的好吵啊!”

相較於愛菱,韓特一上車就用黑布蓋住臉,丟下這麼一句,“我是生存在黑暗世界的殘忍劊子手,光明的世界不適合我”,就此呼呼大睡。

不難想像,獎金獵人絕大多數,都是盡責的夜貓科生物。

“大白天就睡懶覺,你會變成軟皮科動物喔。”

愛菱道:“說不定等一下會有敵人來偷襲喔,要是你真的睡着就糟糕了。”

“放心啦,這條路我特別選過。”韓特咕噥道:“入夜以前是不會有敵人的……”

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愛菱把注意力移到韓特披風下的右手。

整條右臂裹着繃帶,外表看來沒有血跡,聞起來也毫無藥味,不像是受傷啊。

但是,既然沒受傷,爲什麼要裹着繃帶呢?

“韓特先生,你右手受傷了嗎?”

“沒有,受傷的是我的心,因爲我的搭檔一直問我討人厭的蠢問題。”

“討厭,人家是很正經的問耶。”

“我也是很正經的回答你啊。”

問題得不到回答,愛菱轉移目標,將眼光停在韓特腰間的佩劍上。

“韓特先生,你用的是實劍啊?”

這個問題,問的大有干係。

風之大陸上的習劍者,大體上說來,在初學時期,都會使用實劍,而在練至相當根基,取得騎士資格後,就會改用威力較大的光束劍。

光束劍的製造,是太古魔道的一環,也就是被通稱爲科學的神奇技術,通常都屬於重要的國家軍事機密,不會泄露至民間。

而光劍的使用,與平凡的實劍不同,會由持有者本身的內力、真氣,取得能源,發揮出強大威力,但同時也對持有人造成相當的負荷,是故一般初學者,沒有能力使用光劍。

然而,當個人修爲邁進高手的層次,本身內力超過光劍的能源負荷量,往往一甩手,勁力未發,光劍就機件故障了。

是以,真正的第一流劍手,便需要依照自己本身的需求,另行訂製光劍,或者,轉而使用本身具有靈氣的實劍,又稱“古劍”。

這類的劍,威力精強,而且往往能與使用者相呼應,人劍合一,創造出不可思議的戰績,而在承受能量的限度上,也是普通光劍的數十倍以上。

“是啊。”

韓特隨口答道:“我這個人很重格調的,要我用那種發光玩具,門都沒有。”

這段話是許多劍術高手的想法,他們普遍都有着輕視光劍的傾向,認爲那是“量產的玩具”,而不屑使用。

“胡說,光劍也是很有價值的武器啊。”愛菱分辯道:“調整輸出功率,把輸入的能源發揮到最大,這些都是很不容易的工作,不能小看喔。”

“哦!”韓特調侃道:“你該不會是因爲自己只會作光劍,所以才這麼說的吧!”

製作光劍的匠師,被稱作“創師”,而要製作古劍,則需要極爲優秀的“創師”,甚至是在那之上的“創作者”纔有資格。

“才……纔不是這樣呢。”

愛菱雖然家學淵源,但因爲缺少正式學習,所以現在僅是“創師”之下的“調整士”而已。

無意義的拌嘴後,愛菱把注意力放回韓特的佩劍上。

劍在鞘中,整個用布條小心裹起,外觀看來,比一般長劍稍長。

解開封布,古銅色的劍刃,盪漾着水波光紋,寒氣撲面;而在劍柄上,刻紋着一頭古怪異獸的形象。

“好奇怪的動物喔!”

愛菱覺得眼生,有志成爲創師的她,理應對各種兵器徽印有相當的瞭解,但是,這頭像豹又不像豹的生物,記憶中卻從來沒見過。

剛要拿起長劍,卻險些摔落,這才發現劍的重量不似外表,竟是超乎意料的沉重。

“到底是什麼東西作的?好怪的材質啊。”

看看摸摸,研究劍的構成,愛菱若有所思。

“韓特先生,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啊?”

“當然有啊,你不覺得自己很吵嗎?”

“沒聽到咚咚的聲音嗎?”

“那聲音不是重點,你不要顧左右而言它。”

韓特狐疑起來,眼見這女孩摟着愛劍不放,一副神出物外的表情,可真擔心她有什麼鬼主意,對這把劍不利,當下出聲道:“喂!你別亂玩啊,快點把劍還我。”

愛菱依言交還了劍,神秘兮兮道:“韓特先生,你這把劍利不利啊?威力怎麼樣呢?”

“絕對鋒利,像你這樣身高的小東西,一口氣可以連劈十來個,滴血不沾,厲害吧!”

“果然鋒利,這樣大概就沒問題了。”

“爲什麼?”

“因爲它馬上就要派上用場了。”

韓特一呆,正要開口詢問,突然覺得上方微暗,空氣流動,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

舉目一看,差點讓一雙眼睛飛出眼眶,竟是一顆兩人多高的巨巖,夾帶砂土,由左面山巔當空砸下。

“去你的大西瓜,現在才說。”

“人家對韓特先生有信心嘛!你不是說劍很鋒利的嗎?”

“那是指用來砍你,不是用來砍這種東西!”

怒罵聲中,韓特急催繮繩,對着毛驢後臀連鞭數下,毛驢吃痛,死命前奔,但聞一聲震天巨響,岩石落地,周圍地面劇烈晃動,驢車車輪給震得離地飛起,連顛了幾顛,險些翻倒,兩人在千鈞一髮之際,險險避過。

“呼!好險啊。”

韓特放下繮繩,奇道:“怎麼會突然掉下這個大東西。”“現在不該關心這個問題吧!”

“爲什麼?”

“那塊大石頭是圓的啊!”

“圓的又怎麼樣?”

“依照力學原理,圓的石頭……會滾動!”

愛菱的話才說完,只聽得“喀答”幾聲,巨巖在原地搖晃幾下後,發出了可怕的聲響,壓毀旁邊的樹木枝幹,就往他們這邊滾來。

“我去你的香蕉芭樂……這麼大一塊……”

韓特瞪大了眼睛,呻吟一聲,反手從腰間抽出長劍,劍上水波紋路給陽光一射,登時森寒逼人。

愛菱大受鼓勵,喜道:“好啊,就這麼把石頭劈成兩半。”

哪知韓特手起一劍,就刺在毛驢臀上,在毛驢震天價的慘嘶中,車子已如箭離弦,飛快地往前飆射出去了。

從驚愕中回覆過來,愛菱大叫道:“你……你好卑鄙啊,不去砍石頭,居然來欺負小毛驢。”

可是,被抗議的一方也很理直氣壯,“你纔有神經病咧,那塊大東西有你三倍高啊,要我砍它,我砍了你還差不多。”

“你不是一流劍客嗎?爲什麼連這種小事也辦不到?”

“一流劍客是砍人一流,不是砍石頭一流,你要砍石頭,該僱用開礦工而不是僱我。”

恬不知恥地發表了立場,韓特又刺了毛驢一記。

“嘶~~”隨着聲聲悲鳴,這頭可憐的小動物邁開大步,四蹄如飛,帶着後頭木車高速疾奔,一溜煙地就衝出好遠。

“嘿,你瞧,我就說不必買馬的嘛!驢子還不是跑得一樣快。”

韓特的自鳴得意並沒有多久,巨石的滾動速度極快,只見後方一道土黃沙塵蔽天遮日,岩石越滾越快,將阻着前路的樹幹、稍小的巖塊,一一碾成碎片,就此拔山倒樹而來。

“爲什麼石頭一直追着我們啊?”

“誰叫你一直走在下坡路段!”

兩人幾乎是用對吼的方式,交互喊着。

黑影罩頭,愛菱只是閉上眼睛,拼命祈求仙得法歌大神救命,而韓特雖然再刺驢臀,但驢子跑得脫了力,速度反而越來越慢,此地山道狹窄,除正上方之外無處騰挪,眼看驢車就要被壓到了。

“啊!偉大的仙得法歌大神,求您庇佑。”

“這種時候不要求神了,想點實際的辦法吧!”

愛菱睜眼說道:“辦法倒是剛想到一個,不過韓特先生一定不肯用的。”

韓特喜道:“什麼不肯用,我一定用,快說快說。”

“減輕重量。”

“啥意思?”

韓特一愣,尚未領悟話意,就看愛菱從車上拿起一袋東西,向車後拋出。

韓特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心裡卻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嗯……那袋東西是?”

“你剛剛數完亂放的硬幣。”

愛菱一臉無辜地說,“錢本來就很重啊!何況要是我們被石頭壓扁了,有再多錢也沒用。韓特先生也快把身上的錢丟掉吧!”

“天啊~~~那可是錢啊!我的錢耶~~~~”還沒聽愛菱說完,韓特的身子已飆出車廂之外,身形之快,是自愛菱見到韓特以來最爲迅捷的一次。

單就這一手輕功而言,的確是具有被稱爲一流獵人的資格。

在黑影離開車廂的同時,毛驢察覺到後方重量減輕,彷佛存心報復一般,長嘶一聲,加速開跑,連驢帶車化作一道灰影,就此絕塵而去。

不過幾個起落,韓特已彎腰抄起那落在地上的錢袋,而東西才一入手,韓特心裡更是一股窩囊氣直往上衝。

這所謂錢袋,掂掂重量,大概也只有幾十個銅幣,自己反射性地衝到亂滾的巨石跟前,爲的竟是救這點數目的小錢!

沒想到愛菱這小不點竟會使詐……

“你們兩傢伙都是畜生!”

韓特一邊將錢塞進懷裡,一面破口大罵。

此時巨巖已經整個壓了過來,無奈之下,看準巨巖來勢,反足一踢,整個人如飛燕似地旋身急轉,已藉力重躍至半空,手一揚,長劍對映陽光,紫虹迸射,躍於劍上。

“我破你個大西瓜!”

巨喝一聲,韓特兩臂聚力,乘着飛馳之勢,舉劍就是一劈。

轟隆!

震天聲響再次揚起,那兩人高的巨巖,竟給這一劍斬做兩段,雖說石質沒有特別堅硬,又有利劍助勢,可這一劈之威,確實也非同凡響。

韓特有鑑於巨巖勢大,劈開後餘力未消,仍會滾動,所以下手時取勢偏斜,將岩石斜斜地剖開,果然兩半岩石在幾下翻滾後,就此停住,不再前滾了。

石塊的動作停住,韓特並未收劍,左足一點,輕飄飄地斜飛出去。

時間真是配合得剛好,就在同一刻,一顆半人高的大石,重重地砸落在他原先的立腳處,將地面砸出個大洞。

“哼!果然有問題,這麼大的東西,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地掉下來。”

一面抱怨,韓特已掠近左側山壁,看準山崖上數處突起,猛吸一口氣,便如大鶴一般往上飆射,驚人的高速,一轉眼就拔升了十餘丈。

他速度快,山崖上敵人的動作也不慢,大小石塊如連珠炮似的交錯擲下,儘管沒有剛纔兩塊巨石的規模,但每塊也有人頭般大小,加上墜落時添的百來斤力道,殊不可小覷。

韓特揮劍砸打,或砍或挑,連破二十餘塊後,離崖邊已近,正要一口氣搶上,忽然聽得一道特異破裂聲,心知這是有高手以潛勁遊走地底,當下不及細想,挺劍將迎面砸來的一塊岩石消去來勢,往外挑去。

轟譁!

一聲驚爆,左右數尺山壁全給炸開,韓特腳底一空,剛要往下摔去,他凌空換氣,朝適才往外挑去的那顆石頭飛去,右腳在石上一蹬,有所借力,當石塊往下墜去,他已扭身迴旋,如一支灌滿力道的羽箭,直射崖上。

這挾劍疾射,勢不可當,立刻就將三顆砸來石塊剖開,哪知石塊甫碎,跟着就是幾道金屬反光逼向面門。

“厲害!”

韓特大叫高明,對手正是趁着自己奮力一擊,無法再行變化方向的當口,將暗器跟在石塊後射出,縱是自己能搶上崖邊,身上也得多幾個窟窿,而且從反光色澤看來,暗器上定有喂毒,只要連中數枚,人在空中就成了一具毒屍。

值此處境,只得放棄攻擊,韓特竭力猛施千斤墜,在間不容髮之際,硬生生止住去勢。

並在身體將落未落的一瞬,韓特一仰身,先讓數枚暗器貼面飛過,同時由袖中抖出兩枚石子,往崖上還擲。

對方顯然沒料到韓特在這等狀況下,還能避過暗器,甚至還以顏色,只聽得一聲悶哼,已將敵人創傷。

而韓特至此力盡,又無其他借力之物,真氣一濁,往下摔落。

“嘿!”

落勢奇急,在將要摔成肉餅之前,韓特低喝一聲,反手將劍刃猛力插入山壁,藉摩擦力消減墜勢,一串星火連接冒竄,就此安然落地。

連續數次凌空改變方向,旁人看似絕無可能的動作,韓特卻一一完成,顯示這名嘻皮笑臉的守財奴,確實有着不負名聲的表現。

將劍還收於腰間,韓特以衣袖抹去滿面塵土、石屑,連連抱怨,“呸呸,所以最討厭這麼做,每次都弄得灰頭土臉,髒死了。”

“還要追嗎?”

望着崖上,韓特轉了幾個念頭,“算了,這時候再上去,已經不可能追到人了,還是先趕上那個亂丟我錢的笨蛋再說……怪了,應該還沒進入債主羣的勢力範圍啊,爲什麼會有人在路上拿大石頭砸我呢?”

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有哪些仇家在附近,韓特展開輕功,追着驢車的印子而去。

另外一邊,駕着瘋狂驢車沒命狂奔,一口氣衝出裡許的愛菱,則是遇到天大的麻煩,跑沒幾下,原本就嫌破舊的木車更是諸聲齊作,搖搖欲墜,偏生笨驢橫衝直撞,疾逾奔馬,毫無停步的念頭,而眼前則在此時出現了一個大轉彎。

“哇!仙得法歌大神救命啊。”

嘴裡亂叫着信仰的神明,全力把繮繩一拉,驢子順勢轉彎,順利奔過彎道,但轉彎時用力太急,車子有瞬間騰空在外。

“哇~~~~~”漂浮在山崖外的極度刺激,幾乎要令愛菱心爲之停。

而當驢車驚險萬分地重返地面,第二波噩耗緊跟着傳來。

碰!

一聲巨響,驢車整個瓦解了開來,毛驢背後一鬆,腳步更快,就此消失在山道盡頭。

“奇怪,爲什麼會有人在大轉彎的地方……種樹呢?”

這是愛菱在昏迷前的唯一想法,看着眼前朦朧樹影,她趴倒在木車殘骸中。

距離再醒來似乎沒花多少時間,遠方隱約傳來韓特的叫人聲,愛菱慢慢地睜開了眼。

倚靠樹幹,坐直身子,除了一些擦傷,身上並沒有什麼骨折、瘀血的情況,看來大半的衝擊是全被木車給吸收了,在那種高速下撞樹,這樣的結果應該謝天謝地了。

“啊!仙得法歌大神,多謝您的庇佑。”

信仰虔誠的少女,先向神明道謝,再來便要回應韓特的呼喚。

“咦!”

正要高呼迴應,愛菱忽然發現,這棵合抱粗的樹幹已在撞擊中折斷,而在倒塌的半截樹幹下,剛好有個倒楣傢伙被壓在下面,在他腦後,一大灘乾涸血跡,怵目驚心。

“哇哇!”

這一驚非同小可,愛菱急忙繞到樹後探看,果然,是個男人被壓在樹下,還是個老人,穿着一身大紅袍,給鮮血染上的部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後腦流了那麼多血,一定是沒有命了。

“我……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一想到自己殺了人,素來膽大不落人後的愛菱,也嚇得手腳發軟,一跤跌坐在地。

韓特的呼喚聲越來越近,而她全身乏力,動也不能動。

“別……別開玩笑,只不過是車子撞到樹,連我都沒事,他怎麼會有事呢?怎麼會有事嘛!”

冒着涔涔冷汗,愛菱拼命想說服自己,但是“你殺人了,你是兇手”的良心責備,卻不斷在腦裡響起。

“等等,也許他還有得救,我應該先確定一下。”

抱着幾分希望,愛菱努力搬開了樹幹,將那人拖了出來,想移到安全位置,好好檢查救護,無奈人小力弱,才搬開樹幹就累得汗流浹背,而韓特距離極近的叫喚聲,更是令她怕到了極點。

“愛菱,愛菱,你這臭妞跑哪去了?”

想到被韓特發現自己殺人,愛菱怕得魂飛天外,就在此時,那具血流滿身的“屍體”忽然發出了呻吟,一隻手軟弱地往上攀附,就按在愛菱的肩上。

“哇啊啊啊!”

一瞬間的恐懼,少女發出尖叫,下意識地將“屍體”丟到一旁,卻忘了旁邊正是山溝,慌亂中用力過大,只聽得一連串的滾石砸動,屍體滾落數十尺下的山溝,消失在茫茫樹叢裡,不見所蹤了。

“我殺了人,真的殺人了!”

如果說原先對自己的責任還有絲毫懷疑,現在終於無話可說了,愛菱再次眼冒金星,手腳發軟。

而韓特終於轉過彎道,見着了這驚惶失措,哭得一塌糊塗的小笨蛋。

“喂!到底誰是受害者啊!”韓特心裡嘟噥着。

耐着性子,他聽完愛菱語帶抽噎的簡述,一張原要發作的怒容,逐漸凝重而深沉下來。

“唔!這麼說,你不但蓄意謀殺,而且還當場棄屍羅!”

“哪有?你怎麼這麼說啊!”

“別辯解了,你這個殺人兇手!”

韓特大聲斥責:“照你的說法,這個人明明就是被你殺害,而你把他丟到山溝裡,這不就是棄屍嗎?殺了人之後棄屍,那就是謀殺。”

跟着語氣一變,長嘆道:“唉!可憐無辜的一條生命,就此斷送黃泉,生命是何其殘酷啊!”

他邊說邊搖頭,配合本身的俊朗外型,還真有幾分詩人的慨嘆模樣。

“你不要亂說啦!”愛菱急得又要掉眼淚,“那個人摔下去的時候,又還沒有死,你不要把他說得像死人一樣啦!”

韓特冷然道:“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哪有不死的,不信你掉掉看。”

嘴上一面說,腦裡一面描繪出案發的情況:掛着邪惡微笑的愛菱,拖着猶自抽搐的人體,用力甩出山崖,看着人體隱沒在山下樹叢裡,發出滿意而冷酷的嘿嘿笑聲……

“愛菱!”

“怎麼樣?”

“乾的好啊!”

韓特大笑出聲,自顧自地說起來,“看不出你笨呆呆的模樣,居然是個狠角色。嗯,在成功狙殺目標之後,立刻有效處理屍體,雖然事後反應稍欠俐落,但就新手而言,這樣的表現已經可圈可點,以我這專業人士的眼光來看,你真是大有可爲啊!”

無視於愛菱瞪圓了眼睛,韓特還越說越高興,拍拍少女肩頭,道:“怎麼樣,乾脆別當什麼鬼創師了,我介紹你去當個快樂的獵人吧!”

對於充滿期待的眼神,愛菱的迴應,是狠狠的一拳打中他下巴。

“王八蛋!人家已經夠難過了,你還在旁邊開玩笑!”

“我……我也是很認真地用鼓勵來安慰你啊。”

“我纔不像你一樣草菅人命!”

這幾句話完全是用吼的罵出去,話纔出口,愛菱自己也覺得吃驚。

捫心自問,自己雖不算個文靜的乖女孩,但也一向以禮儀自豪,從沒粗聲粗氣的習慣,而由於個性迷糊,總是給人添麻煩,人際交往也一向處於下位,更不可能發生與人對吼的狀況。

怎麼這次會變成這樣呢?

唯一的解釋,大概是這次的旅伴,非但個性上比自己更荒唐,甚至還是個連基本人格常識都欠缺的傢伙吧!

但是,給這麼一鬧,心裡的陰鬱感是好去不少,難不成就像他講的一樣,說這些話是爲了安慰自己的罪惡感嗎?

愛菱往韓特瞥了兩眼,只見他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還挺有趣地不住往山溝方向眺望,毫無半分良心不安的樣子。

“韓特先生,你在看什麼啊?”

“沒什麼,我只是想,從這麼高的地方被丟下去,屍體一定四分五裂,迅速腐爛。唔,堪稱傑出的處理方法啊。”

“真懷疑你到底做的是獵人還是殺手?”

說着,愛菱又想起一事。

“對了?追着我們的那顆大石頭呢?”

“喔!那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啊,一劍就解決掉了。”

“果然。”

愛菱甩甩頭,清醒過來,“我就覺得很奇怪,以韓特先生的武功,爲什麼會被石頭逼得那麼狼狽呢?”

“你懂什麼?一流劍手的自尊,是不會輕易對人體以外的東西出手的。”

察覺少女投來不信任的眼光,這名以一流劍手自居的男子,在一段沉默之後小聲地說出了真話,“石頭那麼大,隨便用劍去砍,要是折到了怎麼辦,修理費很貴的,這幾天又沒什麼進帳……喂!你幹嘛用那種眼神看我?”

“沒什麼,是我自己的錯,居然還會對你有點期待……”

終於明白夥伴的個性無可救藥到什麼地步,愛菱往山溝下看看,毅然道:“決定了,我要下去。”

與其在這邊鬼扯蛋,倒不如親自下去看看,哪怕萬分之一的機會也好,說不定事情不像想像中那麼糟呢。

“從那邊山壁找路的話,應該可以繞下去吧。”

愛菱道:“就算不行,這個高度應該也可以用繩子慢慢爬下去吧!”

有了打算,事情就輕鬆多了,至少比依賴不值得信賴的夥伴可靠。

韓特側過頭,似乎在思考什麼事,一會兒,他聳聳肩,並沒發表什麼意見,僅是道:“隨便,反正黃金像是放在我這裡,時間上也不用趕路,今天就在這裡歇息吧!”

跟着又補上一句,“如果晚餐時間你還不回來,我可不等你喔。”

很顯然地,他並不打算陪愛菱下去。

“你一個人自己吃吧!”

愛菱沒好氣地說道,“真不懂,你和莫問先生真的是朋友嗎?怎麼個性差那麼多?”

剛要往前走,卻看到韓特蹲了下來,在木車殘骸中忙東忙西。

“你在做什麼啊?”

“撿錢啊。”

韓特從一大片碎木塊中拾出銀幣,“剛纔你亂丟錢,有一小袋給夾在後車板夾縫裡,現在要找出來啊,唉!你真是浪費,難道就不曉得看錢往後飛走,會讓人有多心痛嗎?”

“……”

結果,在前方不遠處,兩人找到了幾間小木屋,那是某個行商隊伍在此地休憩時搭建的,現在雖然已棄置,但僅作爲一夜的棲身之所,那是沒有問題的。

向韓特借了繩索之類的攀爬用具,愛菱單獨外出,預備爬下山溝,找找那名不幸者的屍體,盡一點心意;而韓特則是樂得休息,決定在木屋裡睡上一覺,再想辦法弄飽肚子。

黃昏時分,斜斜的夕陽照進屋內,落日前的餘暉,努力散發着最後的溫度,空蕩蕩的屋子,韓特側着身子,躺在木板牀上,發出細微的呼吸聲。

驀地,一道白煙由屋壁的木板縫中滲出,淡淡甜香四處飄散,冉冉消失在空氣中,沒個幾下,屋裡原本細微的呼吸聲,轉成沉重的鼾聲,屋內人陷入熟睡了。

“颼”“颼”兩聲,兩道黑影從窗口閃進屋內,落在木牀前,盯着牀上人直看。

從外觀看來,那是兩個穿黑色夜行衣的女子人形,卻因爲詭異的身法,兩道身影在屋內微光中若隱若現,如幽靈一般,令人驚懼。

沉默半晌,確認韓特應已昏睡,兩道黑影分別探手進被子裡,搜索韓特的衣袋、腰間皮囊,找着某樣東西。

而緊接着來的,是一聲淒厲的慘叫。

“哇!蜘蛛,好大的花蜘蛛,還有蠍子、蜈蚣,唉呀!我被咬到了……”

“什麼東西咬你的?看清楚,快回去擦解藥!”

“豬……是豬籠草,它把我的手咬住了,唉呀!你……你的手着火了,燒起來了。”

“水!水!哪裡有水?”

以神秘的氣勢出場,卻落得幾近荒謬鬧劇般的畫面,這大概是連她們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吧!

“茶水在桌上,纔剛泡好,兩位請慢用啊!”

得到點醒,兩個糊塗女賊忙搶過茶壺,一個弄熄手上的磷火,一個甩開了已經開始分泌腐蝕液的豬籠草,當她們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卻發現一名俊逸男子不知何時坐在屋子角落,手拄長劍,滿面悠閒,笑嘻嘻地看着她們。

“剛覺得奇怪,怎麼纔出城就不對勁,又是石頭砸,又是被人跟蹤。守株待兔果然沒錯。”

韓特悠然笑道:“夜行衣在晚上固然有隱蔽作用,可是現在太陽還沒下山,怎麼你們不覺得自己在路上很搶眼嗎?”

從早先的巨石攻擊,韓特就起了疑心,懷疑自己已成了某人的目標,又察覺到似乎有人在跟蹤,所以趁着愛菱不在,沒人礙手礙腳。

就在被窩裡放了隨身帶着的牛皮人形,自己守在旁邊,果然逮着兩隻兔子。

兩名女賊想要退走,卻已失了先機,給韓特守住門口。

這時的他,與和愛菱鬥嘴時的無賴模樣截然不同,全身散發着矯健氣息,兩道目光直鎖住對手,讓人一點都不懷疑,只要對方稍有異動,他必有極厲害的殺着攻至。

“看你們倆的身手,不過是尋常毛賊,這可奇怪了。”

韓特笑道:“想殺我的人不少,想洗劫我的人卻沒幾個,你們是想從我身上找什麼東西嗎?”

左邊的那名女子,目光閃爍,似乎不打算回話;但右邊的那名藍眸女子卻沒那麼好定力,搶先道:“你……你不是在牀上打鼾嗎?怎麼能……”

她的話還沒了,沉重的鼾聲再度響起,只見韓特怪抱歉地瞧着她,笑道:“我常說,幹我們這行的,還是多留幾手壓箱底的比較安全。怎麼你們沒看過有人用腹語打鼾的嗎?”

一面說,那古怪的鼾聲還不住響起,剎是怪異。

“先迷昏敵人再下手當然很好,可你們在放手進被子之前,都不會事先看一看的嗎?”

韓特道:“至於迷藥,如果你們認爲這種一百多塊銅幣的便宜貨,能夠迷倒‘逐魔獵人’。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聽到‘逐魔獵人’,兩名女賊俱是身體一震,驚訝於對方的身份,跟着,一齊驚呼道:“你就是那個死要錢的!”

發現自己這方面的名聲遠傳千里,實在令韓特有些泄氣。

不過,還是從她們的反應中看出些端倪;這兩個笨賊,並不曉得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說,她們的跟蹤,是爲了其他事端。

不過,接下來的發展稍稍出了韓特的意料。

兩名身手不怎麼樣的“小毛賊”,對望一眼之後,就像空氣一樣,突然在眼前消失無蹤,屋內回覆一片靜寂。

“咦!”

韓特認真地蹙起眉頭,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那兩名女子並沒有真的離開,只是藉助某種特別功法,閉住呼吸、氣息,再用類似障眼法之類的手法,讓身形從屋子裡消失,其實卻並沒有離開屋內範圍。

“這和昨晚那黑袍女子是一樣的功夫!”

而他之所以皺眉,是爲了其他的理由,在韓特堪稱豐富的記憶中,擅長這種隱匿氣息功法的門派,只有兩個。

其中之一與自己關係密切,而另外一個雖然只曾聽聞,卻是江湖人人談而變色的地方。

韓特朗聲道:“韓特身無長物,也自信未有什麼值得被偷香竊玉之處,兩位樑上佳人如此造訪,意欲何爲啊?”

這種匿跡功法雖然高明,但這兩名女子顯然沒學到家,偏偏韓特是這方面的大行家,所以纔不過默數到五的時間,韓特已經發現她們的藏身處,只是暫不揭發,等候對方的迴應。

隔好一會兒,一個刻意捏緊喉嚨的女聲道:“你快快將那人去向招出,只要招出那人去向,我們便不與你爲難。”

“果然有問題!”

韓特腦中連轉,卻想不到最近有牽扯上什麼江湖糾紛,會讓對方找人找上門來的。

“說話要說清楚,什麼人啊?”

“你自己心裡明白!若是再這樣包庇於那人,就是存心與我們……與我們兩人爲敵,你想清楚了。”

話雖然說得很硬,但從支吾的語調中,不難看出虛張聲勢的心態。

那女子原先說的“我們”,是指她背後的一整個派系吧!

但她們顯然無權代表全派,又或者想隱藏身份,所以才臨時改口。

只是,想必她們非常對自己門派極有自信,因此纔會下意識地想以派門聲威壓倒敵人。

短短一個語誤,韓特已經窺出對方虛實,倘若兩名女子知道自己透露了多少東西,一定悔恨得想自殺。

只是,韓特實在覺得好笑,不管她們背後靠山有多硬,眼前不過就是兩名庸手,就憑這樣也敢向自己叫陣,豈不可笑。

“最近的後輩是怎麼了,一點江湖禮節都不懂就出來跑了嗎?”

韓特道:“你們這樣口出不遜,別說我聽不懂你們在講什麼,就算知道,也懶得理睬你們,你……”

姑且不論江湖禮節,對方在行動上似乎相當有決斷力,韓特的嘮叨尚未說完,兩道銀虹驟然在他眼前竄起。

“唔!”

雖然僅有一瞬,但韓特真的爲這兩道刺擊心中讚歎,完美的配合、完美的角度、完美的計算,就在那一瞬間,由利器所幻出的銀虹,牢牢將獵物要害鎖住,彷佛再沒有別的東西能阻止銀虹沒入身體。

精準無比的一招,讓兩名女子發揮了實力以上的威力,能把比自己強十倍的對手殺死。

不過,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燦爛奪目的劍弧,在韓特舉劍的同時,黯淡下來。

長劍看好對方來勢,在抵達面門的前一刻,準確無比地架住,沒有半分多餘動作,甚至連劍都沒拔出。

光影消沒,露出隱藏在後的兩道人影,與她們滿懷不安的眼睛。

依照平時所學,面對實力比自身強的敵人,一擊不中,便當以最快身法遠遁,可是,後退的念頭纔剛起,兩人赫然發現韓特劍上傳來一股吸力,將兩柄短劍連帶持劍右臂一起吸住,緊接着更送出莫名的輕微電流,讓她們連運氣回奪的時間都沒有,就給電得全身發麻。

韓特的嘲笑恰於此時到來,“一個小問題,我們貼得那麼近,你們不覺得有危險嗎?”

行動失敗,又遭對手嘲諷,兩名女賊對望一眼,竟不約而同地用左手掏出不同利器,卻不是攻向韓特,而是齊往右臂切去。

“碰!碰!”

連續兩聲轟響,韓特在千鈞一髮之際急吐內勁,將二女連人帶劍一齊震開,爆發的勁力過大,兩具人體被遠遠拋開,穿破木板壁,跌到屋外。

“搞什麼鬼?”

韓特一臉不悅,仗劍追往門外。

一如預料,才追出門外,只看到兩道身影已掙扎起身,飛也似地躍入林間,逃逸而去。

“混帳東西,別再來了。”

韓特是真的不太高興,沒想到那兩個笨手笨腳的女盜賊,會突然有這麼壯烈的斷臂氣魄,他不想在不明究裡的狀況下與對方結下深仇,所以立刻發勁震開兩人。

韓特當然不是畏懼血腥,但對這種無必要、意料之外的流血,則感到十分憎惡,如果二女真的在他面前切下手臂,那他大概會有幾個小時的心情惡劣吧!

只是,望着敵人逃逸,韓特正在煩惱另外一件事。

“優秀的劍技、特異的匿蹤術、視死如歸的勇氣……雖然表現拙劣,但卻有出自名門的架勢啊。”

收劍回鞘,在夕陽餘暉照映下,這個素來粗線條的男子,面上難得地有了幾絲憂慮。

“麻煩透了,真的是和那個變態地方有關嗎……”

第1章 記憶枷鎖第2章 天地有雪第3章 流民四竄終章尾聲第3章 意識世界第8章 天香乍現第3章 童年往事第1章 雅各宣言第6章 天位混戰第2章 逐魔獵人第8章 血染山城第6章 赤血山獸第13章 蛻變第3章 逸仙之劍第5章 公瑾之秘第3章 混沌火弩第3章 石崇之死第4章 誘敵爲友座談會三第8章 手足之情第6章 逝者已矣第4章 逃!結殼保命第2章 情義難全第1章 不分軒瑾第4章 人肉沙包第3章 寒冰炙吼第2章 重炮相襲第2章 誓言第1章 後繼之人第8章 呼之欲出第5章 悸動第2章 激戰第4章 人肉沙包第4章 最後武器第2章 把酒話心第8章 奇襲第6章 天位對決第3章 石崇之死第5章 白夜騎士第6章 前塵往事第1章 天魔輪迴第4章 重重包圍第4章 守護之心座談會三第4章 考驗第1章 始第2章 激戰第8章 人算?天算?第4章 天降救兵第4章 天魄形式第2章 懸軍深入第8章 魔皇判決第5章 悸動第4章 救世拍檔第12章 調虎離山第8章 白家密辛第2章 千蟲百擊第8章 歷史扉頁第1章 最終之戰第4章 天降救兵第3章 挑戰巨龍第8章 來遲一步第7章 夜逢驚鴻作者後話第1章 今日意第3章 故技重施第6章 最後自由第5章 戰場妖姬第6章 功虧一簣第6章 突擊神隊第6章 真情第8章 因果輪轉第2章 稷下議決第7章 真假愛菱第3章 殺神計劃第5章 身試第3章 戰的理由座談會六第9章 毒酒第5章 瞬息萬變第4章 齋天位現(全)第6章 冒險!未知涌現第7章 重回稷下第6章 功虧一簣第5章 逼入死界第3章 紅袍強者第2章 情之一字第5章 崩!凝冰碎夢第8章 因果輪轉第3章 漂浮之島第1章 暹羅結義第7章 險勝第2章 魂縈舊夢第1章 雪特忍者第4章 月夜思潮第3章 惡魔島嶼第7章 韓特出招第4章 意外之敵第18章 不動真劍第2章 救世滅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