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九年二月魔界愛爾考特森林
基於對奴工們的承諾,蘭斯洛一行人與奴工們同行,保護他們前往終止山。妮兒和泉櫻是單純出於心中的不忍,但蘭斯洛可沒有那麼多的同情心,常常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我並不是覺得他們不可憐,但……不是每個可憐的東西都該救。同情心不是這樣子用的,而且……”
有一句令蘭斯洛說不出口的話,那就是他心中牽掛着人間界的戰局。說不定,就在自己悠悠閒閒散步的時候,稷下已經被魔族大軍壓境,小草她們正與胤禎激烈血戰,並且發生重大傷亡了呢。
因爲有着這樣的擔憂,蘭斯洛的心情實在不怎麼好,總想撇下這支緩慢行走的隊伍,早一步抵達終止山探索,卻又擔心自己一離去,妻子和妹妹變成敵人個個擊破的首要目標,畢竟多爾袞已經來到魔界,武功看來還大有長進,兩份天武聖功的真元歸併吸納後,極有可能突破強天位,那時妮兒與泉櫻就無法抵禦,若是自己不在,情形可能非常危險。
“行程雖然慢,但在血月之刻前,一定可以抵達終止山。反正我們也是要等到血月之刻,搜索才比較有意義,那麼順便護送他們一程,我覺得並沒有什麼關係。”
曾經目睹終止山內大屠殺遺蹟的妮兒,再也不願讓那種事多發生一次,所以很堅持要護送奴工們上路,而她提出血月之刻的思考,也獲得泉櫻的認同,只是蘭斯洛頗有微詞。
“什麼血月之刻,全都是帕朵拉那個女人說的,誰知道到時候是不是真的有?我總覺得那個女人不是好東西,還有,她很可能就是鬼婆扮的,如果把人皮面具摘下來,下頭的臉一定就是鬼婆!”
“啊!是不是華大夫,和是不是壞人沒有關係吧?而且……這句話你說過很多次了。”
泉櫻掩口偷笑,看丈夫提起華扁鵲就氣急敗壞的樣子,實在覺得很滑稽,不曉得過去曾吃過她多少暗虧,其實……華大夫的爲人不錯,面冷心熱,只要對她待之以禮,她也不會加害於人的。
蘭斯洛的態度,在與泉櫻談過深藍魔王的那晚之後有了改變。妻子的一句話,在無意間打動了他;身爲天魔功的傳人,練的是魔族武學,卻對深藍魔王一無所知,甚至……他也不瞭解魔界,對魔界住民全然陌生。
當武者晉升到齋天位,所比拼的東西已經不再是單純力量,而是天心意識;在齋天位武者的眼中,武學不再是一種發揮武力的技巧,而是一種藝術,一種屬於武者本身的……道!
修武即修道,窮究武道而達天心,這是天位力量的修爲極致,當武者用這樣的心情去檢視自身武技,就會發現每種武技都有它的故事。在什麼樣的時代被創造?爲了什麼目的被創造?創造這武技的人對其有什麼期望?一套又一套的武學,彷佛是一曲無聲之歌;聆聽聲音裡蘊含的故事,透過這樣的交流,無形中對這武技就有更深一層的掌握,發揮出更強的威力。
這樣的道理,胤禎、白起、李煜那層次的絕強者已能領悟,蘭斯洛卻還不知道。他只是心裡有股衝動,很想去了解一下孕育出天魔功的環境,瞭解一下天魔功的創始源頭,也許這能幫助自己的修練,也許不能,但因爲這衝動是如此強烈,所以他開始作了。
從隔日開始,雖然蘭斯洛仍與帕朵拉保持距離,但卻花許多時間與奴工們混在一起。雙方語言不通,妮兒一直嘗試學習魔界語,在武道上有過人天份的少女,卻顯然在語言上沒什麼運道,學了幾天仍是分不清那些咪咪嗚嗚的腔調有什麼分別,凡事都得靠翻譯,但蘭斯洛卻不一樣。
自幼生長於山野荒林,本質像頭野生動物多過像人的蘭斯洛,和這批奴工有種超越語言的默契。最開始,奴工們對他有種畏懼,一種弱小生物面對猛獸的本能懼怕,然而,當這頭猛獸主動示好,表現得極爲溫和,還露出笑容,弱小生物們就像遇到偶像般狂熱靠過去。
不用說話,只要一個手勢,一個動作,類似比手畫腳的溝通,蘭斯洛與奴工們很快就混得熟絡,前後只是幾個時辰的功夫,妮兒就看到奴工們咪嗚咪嗚的一陣說話,蘭斯洛作了幾個手勢,像是猩猩一樣垂手走了幾大步,轉過頭來,就與奴工們一起大笑,跟着還很親熱地抱在一起,彷佛多年老友重逢似的手拉手,繞圈跳起舞來。
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畫面,令妮兒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東西,喃喃自語。
“他們……他們怎麼跳起舞來了?哥哥和他們很熟嗎?”
事情還不只是這樣,爲了表示對獸王的尊敬,一名奴工高高舉起了腰間的皮囊,像是要貢獻什麼珍貴東西一樣,遞到蘭斯洛面前。蘭斯洛拿起皮囊搖搖,發出液體碰撞的聲音,打開皮囊確認了酒香後,竟然不假思索,仰起頭來咕嚕咕嚕,一下子就把整隻皮囊裡的劣酒喝得乾淨,引起旁邊屏息以待的奴工們一陣瘋狂鼓掌聲。
跟着,妮兒目瞪口呆地看到兄長從懷中掏出一雙筷子,插在鼻孔裡,把上衣一掀,拍手跳起舞來,又引起奴工們的狂熱譁笑,爭相學着他的動作,一起熱舞。
“他們……居然給我跳起肚皮舞……”
被這過大沖擊弄得渾身無力,妮兒險些一跤癱坐在地上,這時旁邊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帝王本紀,艾爾鐵諾歷五六九年二月初九,蘭斯洛王於魔界與當地住民歡喜同樂,坦腹相見……”
轉過頭去,只見帕朵拉站在身後一尺處,一手捧着本書,一手執筆,正在把眼前所見的景象紀錄下來。
“喂!你還真的給我寫啊!不要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寫下來,把書給我……啊!居然還給我有插畫!你該不會真的是鬼婆易容的吧?”
妮兒氣急敗壞地質問,但帕朵拉卻沒有回答,面紗下隱約見到她薄薄的嘴脣,拉出一道冷冷的微笑,剎那間的獨特神采,與記憶中的華扁鵲身影重疊,這想法讓妮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回想到與帕朵拉合作同行以來,固然是得到一個強援,對整個魔界有了清楚認識,在嚮導的帶領下,不至於像沒頭蒼蠅一樣亂闖,不過其中也有比較令妮兒深思的事。
就在前一天的下午,妮兒在隊伍中慢步行走,努力學着聽懂他們言語時,帕朵拉來到她面前,問她與這些奴工相處的如何?身爲救世主的感覺又是如何?
這是個嚴肅的問題,妮兒也答得很虛心,說自己感受到很重的責任,會好好地對抗胤禎,不會令這些人失望。中規中舉的回答,卻令帕朵拉啞然失笑,告訴妮兒說她完全弄錯了方向。
“救世主不是那麼好當的。他們被大魔神王給奴役,所以你爲他們打倒大魔神王,但是千萬年來他們忍受大魔神王奴役的理由呢?愛新覺羅皇族對魔界住民許下的願景,你也能給他們嗎?”
“願、願景?”
“是啊,你不是也親口答應過他們,要給他們一個更好的世界,帶他們脫離黑暗,迎向光明嗎?”
“嗯,是有這麼說過,但我帶領他們打倒胤禎,離開了那個囚牢,不就是脫離黑暗,迎向光明瞭嗎?”
“哈哈哈~~”
帕朵拉的一輪大笑,弄得妮兒面紅耳赤,不瞭解對方的意思,最後在帕朵拉斜睨過來的眼神中,才恍然大悟,驚惶失措地驚叫。
“你、你是說……他們以爲我會帶他們去進攻人間界?不是真的這樣以爲吧?天啊!”
“就是這個意思啊,你說得真好,和當年深藍魔王作下的承諾幾乎一模一樣,連我都感到吃驚呢。”
帕朵拉的笑語中,有着不容輕忽的嚴肅。或許其他事情可以拿來開玩笑,但這件事情卻是百分百的真實,她刻意在這時提出來,就是不想讓妮兒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形下受到衝擊。
面對這份壓力,妮兒也不得不認真思索了。以風之大陸的狀況,要找個地方容納這幾萬人並非難事,不管是武煉還是雷因斯,多得是閒置土地,根本不用什麼侵略人間界,只要帶他們通過境界隧道,隨便找個地方把人一扔,讓他們落地生根,自力謀生就成了。
但是,問題卻沒有那麼簡單,儘管地理上大有安置空間,可是心理上的空間卻是一點縫隙都沒有。風之大陸上的人們,對於魔界住民有根深蒂固的仇恨,遠在九州大戰之前,這樣的仇視就已經持續千萬年,連流有魔族之血的混血種族都受到嚴重歧視,更別說是來自魔界的住民了。
(開玩笑,連那位小喬小姐都做不到的事,我哪有可能做到啊?如果把這些人帶到人間界去,不到幾天就被殺光了……)
不見容於人間界的國族,也一定會受到魔族的追殺,把這批奴工帶到人間界去,根本是自陷絕地的作法。
妮兒知道自己能力的界線,想要用移民的方式把魔界住民帶到人間界,自己絕對沒有這種本事,但是,低頭往下看去,那些奴工們一個個睜大閃亮的眼睛,滿懷期盼地朝自己望來,眼中所寫的希望……唔,帕朵拉果然不是在開玩笑的。
(救世主這種東西,還是存在於神話裡頭就好了。現實世界裡,是不可能莫名其妙跑出一個救世主,然後讓所有人一次得救的……)
不僅如此,妮兒甚至越想越不對,自己又不是爲了當救世主纔來魔界的,莫名其妙認識了這羣奴工,莫名其妙被安了一個救世主的頭銜,就算是因爲自己的先人讓他們有所期待,可是自己也不是心甘情願變成名人後代的;過去自己一直生長在人間界,以一個人類的身分自處,突然之間被胭凝告知身世,然後就變成了前任魔王之女,開始上演王子復仇的戲碼。
對於這些事,自己雖然都毫無怨言地接受了,但反過來想一想,其實自己纔是最有資格大聲咆哮的受害人,一直到現在都表現得大方得體,自己可還真是善良啊……
“是啊!你可真是一個善良的少女魔王啊!”
“這句話不要由你口中說出來!冷笑着說這種話,聽起來一點誠意都沒有,而且……爲什麼要加上魔王兩個字?簡單說善良的少女不行嗎?”
帕朵拉一句輕輕的掩口冷笑,就像是踩着老虎尾巴一樣,讓妮兒瞬間暴跳起來,連珠炮似的指着帕朵拉斥責。假如帕朵拉與之言語交鋒,那妮兒可能還可以冷靜下去,但帕朵拉只是斜着視線,好像看着什麼有趣東西似的,冷冷地笑了一下,這對妮兒來說,就彷佛是沾上zha藥筒的一顆火星,剎那之間,一座火山爆發了。
結果,附近正遠遠窺望救世主俏麗風采的奴工們,就很驚訝地看到了這一幕景象:美麗的救世主大人,用她白皙細緻的雙手,掐着“有害書籍同好會”主席的脖子,用力地左右搖晃,作出兒童buyi的危險行爲。
這本來應該發生騷動的,但是另外一邊卻發生更令人吃驚的東西,以致於衆人忽視了這邊的小小問題。
本來只是想和魔界住民混熟絡一點,瞭解他們生活的蘭斯洛,現在已經完全像是回到家鄉一樣,和這些同胞不住熱切擁抱,就差沒有流下感動的熱淚,當一頭數十尺長的蛇形巨獸陡然出現,燈籠狀的發光頭冠擋在前路中央,奴工們爲之驚惶失措的時候,蘭斯洛首先飛身而起,左足稍一頓地,轟雷赤帝衝牛刀小試,一拳就將那巨獸轟斃。
出手時,蘭斯洛有心試驗武功,刻意壓低了力量,沒有將那頭巨獸打得支離破碎,血肉飛濺,還維持了外表型態的完整,但妖雷魔電貫體而過,破尾而出,將數十尺長的巨大身軀由內而外,電殛成了一個熟透的東西,當他收拳後退,陣陣肉香已經飄了出來。
“哈哈,今天的午餐有着落了。”
蘭斯洛打個哈哈,本來想說幾句笑話,表示這麼大的東西怎麼吃得完,而且這頭巨蛇怪模怪樣,說不定還有劇毒,這東西還是不吃爲妙。哪知道,他的第一句話纔出口,數萬奴工羣就像是得到了命令,蜂涌而上,爭先恐後地爬上巨獸的表面身軀,不顧一切地張口大嚼起來。
“喂……喂……客人們,你們也未免……太餓了吧?”
蘭斯洛長這麼大也不曾看過這等景象,眼前這一幕讓他聯想到羣蟻噬吃腐屍的畫面,而且前後沒有多久,奴工羣就將那頭數十尺長的巨獸啃得只剩下骨架,所有熟肉都被吃下肚去,高度的食慾與效率,讓蘭斯洛再一次吃驚起來。
不僅是蘭斯洛,就連趕來目睹到這一幕的泉櫻與妮兒,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在奴工們貪婪進食的同時,她們感受到一股赤裸裸的生命渴望,那是因爲不敢期望明天,所以必須在可以掌握的今天儘量飽足自己。
但假若整個魔界都是這樣,這些住民等若是永不飽足的蝗蟲,即使到了人間界,再多的物資也無法填飽他們,而他們不停在魔界累積這樣的飢渴,今朝是因爲實力不足,所以淪爲奴工,可是有朝一日變得強大了,立刻就會被這股飢渴所驅策,永無休止地進行侵略。
這樣的生命飢渴,已經是整個魔界溶爲一體的巨大意志,胤禎也只是這個意志的一小部份。面對這樣的世界,救世主要怎樣去救?怎樣能救?
衆人怔怔地看着,渾然不覺身邊出現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帝王本紀,艾爾鐵諾歷五六九年二月初九,蘭斯洛王於魔界愛爾考特森林,爲蝗蟲爭食之景所驚,目瞪口呆,唾沫橫流……”
“胡說!我哪有流口水?喂!你還真的給我寫啊!不要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寫下來,把書給我……啊!居然還給我有插畫!你一定是華鬼婆易容的!把面紗摘下來,我要看你醜惡的真面目!”
“啊!你怎麼還會動?剛剛你在我手裡已經……呃,你不是口吐白沫暈倒了嗎?”
“呵呵呵,我的脖子構造異常,這點打擊不能把我怎麼樣的。而且,兩眼翻白不代表真的暈倒了,無知的鄉巴佬少女還需要更多磨練。”
“棉唆!鬼婆,你整天蒙面活動,是何居心?把你醜陋的真面目露出來!”
“哦呵呵呵呵……”
面對有冷笑惡癖的嚮導,少女魔王與其兄長在旅程中情緒一直保持激憤狀態,三天之後,終止山的不雅山形終於出現在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