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日追悔

艾爾鐵諾歷五六九年二月艾爾鐵諾中都

由於雷因斯·蒂倫的反擊,中都被狂落下的隕石羣夜襲,因而大亂,房屋塌毀,損失慘重,被這件事情所震怒的大魔神王胤禎,把身在前線作戰的旭烈兀皇子召回中都,可能有所懲戒。

當魔族本身正進行權力鬥爭的時候,這個消息可以說是頭等大事,透過各種情報管道,傳到各方領袖的手中。

不管其他人怎麼看,當事人只覺得這件事非常無聊,自己正在最前線忙得焦頭爛額,卻被這種問題給召集回帝都,這怎麼看都是昏君所爲。

旭烈兀不認爲自己的父親是個好人,但從不認爲他是一個無能之輩,儘管曹壽的所作所爲,足以在艾爾鐵諾的昏君榜上排到前三名,不過認真作爲時候的胤禎,卻是連艾爾鐵諾最傑出的皇帝都望塵莫及。

此次把自己從最前線給調回去,一定是爲了某些理由,只是自己還猜不透而已。不過,有很大的可能,這也是某種權術操作的一部份,畢竟在魔族兩邊勢力爭鬥方酣的此刻,大魔神王的任何動作,都會成爲矚目的焦點,或許父親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傳達什麼訊息給石崇。

“唉,但是怎麼玩弄權術,起碼也要考慮一下狀況啊,這邊正是最忙的時候呢,團隊裡頭盡是一些不靠腦袋做事的傢伙,我一不在,他們可別自相殘殺起來,等我回去之後,如果剩下沒幾個活人就糟糕了。”

聯合團隊之中的種族衝突,向來是歷史上各種英明領袖頭痛的問題,置身於同樣處境的旭烈兀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比起過往的英雄豪傑,旭烈兀卻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在情形無法操之在己時,他也可以變成一個徹底的樂天派。

“算了,反正人總是要死的,早死早超生。就讓他們喜歡殺的隨便殺,看看最後剩下哪些人,我回去以後再把他們全部殺光就行了。”

假如部屬們聽到這些話,肯定會爲之大驚失色。旭烈兀不是嗜殺成性的人,但這段話的風格,卻讓人想起他那與理性絕緣的狂魔兄長奇雷斯。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除了壓力過大之外,多少也是有些自暴自棄的心情,雖然當事人自己不願承認就是了……

騎着生有雙翼的獨角異獸,旭烈兀趕往中都。能夠乘坐飛在天空的交通工具,不必自己用天位力量飛行,這讓旭烈兀省了不少的事,而這種獨角異獸,據說是魔界的珍奇品種,不但飛行速度快,在戰場上還會噴出高熱火焰,殺傷力強橫,是隻有魔族領袖階層才被允許乘坐的權力象徵。

旭烈兀對騎馬沒有什麼特殊愛好,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還是開着自己的愛車,讓音響放着自己所愛的音樂,一路飆回中都去。無奈的是,自己的跑車尚未加裝飛行系統,在地上跑的速度不及空中飛,而自從人類與魔族正式開戰之後,白家不再對外輸出任何與太古魔道有關的機械,自己想弄一臺飛行跑車來開開的願望,一時之間肯定是奢望了。

由軍隊所在的大本營趕回中都,着實花了一些時間,但是當旭烈兀乘着獨角飛獸由天而降,落在中都城外,望着那滿目瘡痍的景象,心中着實唏噓,曾經是那麼繁華的大國都城,如今舉目望去,遍地都是碎瓦破磚,除了遠處的皇宮仍屹立不搖,目光所及的範圍內甚至找不到一棟完好建築,不是傾斜半倒,就是牆壁破塌,委實慘不忍睹。

造成這幕慘狀的主因,並不是魔族入侵,畢竟魔族侵略的目的是佔領,永久性地享用人間界的物資,如果把所經之處都化爲焦土,那連魔族自己也受不了。魔界已經是一個太過殘酷的荒蕪世界,是所有魔界住民的夢魘,爲了逃離這個惡夢而作戰的他們,心態上其實比人類更重視這塊土地的長久延續。

真正造成中都城殘破的理由,是因爲戰爭。事實上,還沒等到胤禎正式現身,元始炮與通天炮的相互對擊,就已經讓中都城的房屋毀去大半,地上建築幾乎被掃之一空,之後魔族大軍進駐,爲了維持一個王都的起碼威儀,花了點時間修復與建造房舍,但一來魔族沒有什麼創造性與藝術感,重建的房屋多半以實用爲主,死板匠氣,全然沒有之前的文化風格,二來前幾夜隕石從天而降,又把部分區域的重建成果打回原形。

魔族大軍雖衆,但是那些沒有理智可言的魔獸,是不能夠擔任建設任務的,剩下有智能、可以獨立思考的魔兵,又極爲寶貴,也不能把他們全部投在建築工作上,看來在運送大批奴工到中都城之前,是很難有什麼真正的大建設了。

旭烈兀慢慢從街道上經過,以前每次開跑車駛過大街時,兩旁總是響起城內百姓鼓躁歡呼的聲音,不過現在卻空城寂寂,本來在工作的魔族兵將見到自己經過,雖然立刻彎腰施禮,退到一旁表示恭敬,但那並不是旭烈兀想要的東西。

“真是無聊啊,沒個性也沒風格的建築物,這裡現在像個軍事基地多過像都城了,魔族進攻人間界,就只是爲了這樣子的生活嗎?”

過去熟悉的建築已經被摧毀殆盡,連那些記憶中的面孔都已不在,或許已經成爲魔兵的一份子,但大多數應該變成了理智盡失的魔獸。走在滿是土塵碎石的大街,感受到今昔之別,旭烈兀的心情實在不怎麼愉快。

當他來到宮廷,表示要謁見大魔神王陛下,宮內官吏告訴他,胤禎陛下已知他今日會抵達中都,要他前往皇家陵園參見。

艾爾鐵諾的皇家陵園裡,安葬的不是皇帝本人,只是皇親血裔,但說起來卻全都是曹姓的人類,與胤禎和旭烈兀沒有半點關係,當他們正式以魔族身分出現於人間後,就已經不需要再到這個陵園來作樣子,之所以還會到這個地方來,只是爲了墓園中長眠的一名女性,胤禎的女兒,小喬。

就連旭烈兀這樣玩世不恭的男人,在來到皇室墓園時,都會自動收起笑臉,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稍稍梳理一下頭髮,這才安靜地踏入墓園。

這些動作並非有意爲之,而是完全下意識的動作,對於這名逝去多年的姊姊,旭烈兀只能用這樣的形式來表達尊敬。

“唉,假如小喬姊姊還在,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子孤立無援。有她的智慧與義勇,情形就會輕鬆得多,我也不用這樣子疲勞了。”

在小喬的墳前,旭烈兀時常有着這樣的感嘆,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並不是一個仁民愛物,真心爲了百姓着想,想讓全體人類與魔族過得更好的優秀領袖;很多事情,只是因爲如果袖手不管,事情會惡化到一個難以忍受的地步,所以自己才站出來做事,不甘不願地做着不得不做的事。

純就個人喜好上來說,旭烈兀對成爲偉大君主沒有興趣,他只想要過着終日享樂的豪奢生活,悠閒地坐在觀衆臺上,冷眼旁觀着舞臺上一切的悲歡喜樂,然而,這幾年的情勢演變經常失控,大火延燒到觀衆臺去,逼得旭烈兀不得不從觀衆臺上站起來滅火,最後成了演員之一。

“有名君之能,無名君之願。”

旭烈兀給自己下了這樣的評語,大體上來說也算公道,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也認爲由鐵木真叔父那樣的人坐在王位上,是對人類與魔族最好的選擇,只是……

“十四叔父有名君的才能與品行,但他在理想的道路上走得太急,缺少一個幫他留意現實步伐的人。”

鐵木真的改革實行得太急太快,與局勢發生了背離,這是導致失敗的主因,假如胤禎能與他真心合作,以鐵木真的人望配合胤禎的睿智,兄弟兩人必然能夠改寫歷史,只可惜,胤禎選擇了與鐵木真不同的道路,把他對於現實狀況的掌握能力,反過來狙殺鐵木真,終於形成了那樣的悲劇結果。

現在的局面也有些類似,但假如小喬還在世上,那情形就不同了,小喬可以走當年鐵木真的道路,並且因此得到雷因斯·蒂倫的合作,而旭烈兀則取代昔日胤禎的角色,以冷澈而銳利的眼神,隱身於姊姊之後,負責與魔族守舊勢力的鬥爭,不讓那枝瞄準姊姊後背的冷箭有機會發射。

小喬如果還在世,旭烈兀認爲那將是最好的未來,即使退一步來說,兄長忽必烈倘若未死,以他的雄才大略與領袖魅力,自己所承受的壓力也會比現在輕鬆得多,無奈天不從人願,擺落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這個最吃力而不討好的擔子。

“不知不覺就成了所有人類的公敵,這點可真是不妙,還是得要小心一點,不然假如還莫名其妙成了所有魔族的公敵,變成十四叔父那樣的甲級戰犯,這可實在是吃不消啊。”

口中說着嘆息似的語句,旭烈兀緩步踏入墓園,轉過幾個彎道,從樹叢裡穿越過去,來到一個墓園內最爲僻靜的角落,父親的身影赫然在望。

“旭烈兀,你可知自己身犯何罪?”

開頭見面的第一句話,胤禎便作着這樣的嚴厲叱喝,讓旭烈兀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走過去。如果表現得竭誠惶恐,魔王陛下說不定就得寸進尺,把腳踩在自己頭上;但在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貿然採取高姿態,也等同是自找死路的愚行。

“居然想把糞便扔在大魔神王的頭上,這等大逆不道的行徑,朕是否該將你以叛逆罪論處?”

如果說旭烈兀本來心中謹慎,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預備着與父親的智慧交鋒,在聽了這句問話後,他就像是了氣的皮球一樣,有一種嘆息着躺下的衝動。

“你這個老頭子在這種時候把我從前線叫回來,就是爲了這件大便事?坐在龍椅上已經無聊到這種地步了嗎?”

胤禎並不老,儘管已經兩千多歲,但身懷絕世武功的他,外表看來不過是個中年人,頭髮不見白絲,全然不顯老態,尤其是當他嘴角浮現一股“知子莫若父”的智慧微笑,悠然望向嘆息中的兒子,那樣飛揚的神采,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他已步入老年期。

“不,認真說來,倒不是爲了這個……不過……”

胤禎饒富深意地看了旭烈兀一眼,道:“能夠聽到你使用君臣以外的稱謂來叫朕,這一點倒是很讓人覺得值得。自從你來到艾爾鐵諾之後,與朕之間從沒有用過這樣的稱謂……”

在這之前,旭烈兀從來不曾懷疑過父親的智慧,可是當這句話傳入耳中,他先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再來就是質疑父親是否喝多了中都的污染水源,或者是否感染了某種不知名的病毒,以致於行爲失常,沒有了平日的睿智。

然而,當旭烈兀再一次望向父親,卻發現他雖然面上含笑,但眼神卻很認真,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意味,顯然召自己回來這件事情,是他有過充分思考才下的決定,而且可能真的就是爲了這個理由。

“喂,老頭子你不要隨便作一些亂七八糟的決定啊,我下巴如果被嚇得脫落下來,這點你也負責任嗎?萬里迢迢讓我趕回來,就是爲了喊你一聲陛下以外的稱呼,如果讓你的敵人知道,全體人類都會笑掉大牙的。”

“即使是那樣……也無所謂。連大牙都沒有的人類,也沒有幾天的命好活,他們心裡在想些什麼、打算要做些什麼,都與朕沒有關係。”

胤禎望向身前的墓碑,還有墓碑前淡雅宜人的百合花束,再將目光轉望向旭烈兀。

“朕這幾天突然想起,過去一直沒有問過你,你兄長舉兵之後的相關事情。”

旭烈兀的兄長不只一人,但曾經舉兵反抗胤禎的,卻只有忽必烈一人。昔日槿花之亂撼動整個風之大陸,所有人都想不通,忽必烈爲何在諸事還未齊備時舉事,又一反常態地採用高壓暴戾手段,逼得結義兄弟王五反目,領兵相抗,最後兵敗鵬奮坡,一代豪雄就此殞落天際。

槿花之亂爆發的真相,對於全風之大陸的人們都是一個謎團,連王五都爲此困惑多年,但胤禎與旭烈兀卻知道真相,尤其是旭烈兀,至今仍清楚記得多年前的那天下午,剛剛由艾爾鐵諾返回武煉的忽必烈,面色鐵青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忽必烈雄才大略,畢生見過不知道多少風浪,越是遇到大事,越能使他精神振奮,勇於迎向挑戰。在旭烈兀的記憶中,兄長從沒有被任何打擊擊倒過,每一次遇到了挫折,總是更激起他的鬥志,在分析挫敗原因後,更勇更悍地主動迎戰,然而,忽必烈到底也是血肉之軀,曾經有過那麼兩次,旭烈兀見到兄長的傷痛表情。

一次是在旭烈兀幼時,忽必烈率着一衆族人回到武煉,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沉重,有些獸人甚至邊走邊哭泣流淚,這對素來注重豪勇形象的獸人來說,是很難得的事。忽必烈用無言的哀痛表情,拍了拍年幼弟弟的肩膀,要他好好記住這一刻,告訴他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位親人離開了世間,而兄長因爲力量不夠,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去。

一次是旭烈兀的少年時代,素來交好的王五大哥與公孫楚倩小姐,連袂拜訪了兄長,雙方見面後不久,旭烈兀就從族人口中,得知兄長解除了婚約,作出了損及族長尊嚴的事。當晚,旭烈兀發現兄長大醉在居室,房間裡盡是滿滿的酒罈,臭氣醺天,素來不好杯中物的忽必烈,爛醉如泥,萎靡頹喪的姿態,比一個倒臥街邊嘔吐的醉漢還不如。

這兩次事情,都令旭烈兀印象深刻,儘管他從沒對外人提過,但確實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他看見了兄長眼中的淚光。回想起來,這兩次事件對兄長都是不小的打擊,或多或少,兄長的個性也因此而改變,越來越內斂深沉,將人生目的放在所謂的“霸業”上。

但從沒有哪一次,像忽必烈由中都回武煉的那個下午,他鐵青着一張臉,用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平緩聲調,向正翻閱着手中書籍的旭烈兀說話。

“我和我們的父親說過話了。”

旭烈兀很小就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和忽必烈同是曹壽之子的醜聞,在武煉也不是什麼秘密,早有流言蜚語在街頭巷尾反覆提起,只是沒人敢當面直指而已,就連忽必烈也從不對弟弟否認此事,僅是淡淡說,什麼出身並不重要,英雄是憑着畢生所立功績來成就,有什麼樣的父母,並不能影響他們兄弟。

儘管如此,忽必烈對於自己的父親卻甚是憎惡。生而爲領袖,註定要雄霸天下的他,分外不能忍受自己有這樣無能的父親,對於無能庸才的厭惡,甚至遠超過曹壽以卑鄙手段誕育下後代的氣憤感,因此,忽必烈雖然偶爾會造訪中都,盡着身爲武煉三十六獸族藩主對皇帝的禮節,卻從未與曹壽有任何公務以外的會面。

事實上,如果不是爲了要祭拜小喬,忽必烈甚至連中都都不願意涉足,一切公務也可以派副手去接觸,但因爲小喬埋葬在皇家陵墓,忽必烈每隔幾個月都會帶旭烈兀前去掃墓。身爲帝王的曹壽似乎很喜歡旭烈兀,總是傳旭烈兀入宮晉見,與他談話,但忽必烈卻是避之不見,後來,旭烈兀知道兄長是趁機偷入皇宮秘庫,盜取艾爾鐵諾所收藏的天魔功相關資料,憑此增進自身武學。

因爲這樣,所以當忽必烈來到面前,提起見過父親一事,旭烈兀就分外感到事情的不尋常,擡頭望見兄長的眼神,更是爲之心頭劇震。

“我見到了我們的父親,他是魔族……大魔神王胤禎,我們兄弟都流着魔族之血。”

從兄長口中說出的話太過匪夷所思,饒是旭烈兀沉穩多智,一時間也意會不過來,彷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呆愣半晌後,淡淡地“喔”了一聲,而當他腦筋轉動過來,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並且用理智說服自己,確認兄長不會開玩笑,那句看似超乎現實的話正是事實後,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的事。

旭烈兀錯愕難當,第一時間就是想找兄長問個清楚,但是忽必烈已經率衆外出,得知這消息的旭烈兀心生不祥預感,果然沒過多久,就傳來忽必烈在筵席上斬殺王字世家現任家主,宣告即將統兵反抗艾爾鐵諾的消息。

“太快了吧?怎麼會在這種時候?”

當消息傳回,麥第奇家所有成員齊感震驚。沒有人問忽必烈爲何這麼做,因爲以忽必烈的雄心壯志,舉兵反抗艾爾鐵諾是早晚的事,但每個人卻都爭問,爲何在這種時候舉兵?兵力、糧草、軍械、盟友統合,諸般大事尚未齊備,怎麼會選在這種時候驟然發難?況且,如此大事,整個麥第奇家族竟無一人知曉,這是怎麼都說不過去的事。

只有旭烈兀一個人,知道兄長爲何在這種時候舉兵,但他什麼都不能說,至少在與兄長會面之前,他什麼都不能說出來。

之後當忽必烈歸來,與旭烈兀單獨會談時,忽必烈仍舊掌握了這場談話的主動,沒給弟弟開口的機會,搶先問了一句。

“你會跟着我一起幹嗎?”

“不……我想不會。”

“爲什麼不會?”

“因爲……這場戰爭很沒意義。你這樣子的做法,就像是一個失去理智的孩童在鬧破壞,這種戰爭沒有任何勝算的。”

旭烈兀的話很直接,因爲接下來他還有一些話想說,如果把這些話說出口,或許後來的情形能夠有些改變,但忽必烈的大笑聲卻打斷了他。

之後的事情,不只胤禎知道,全風之大陸七成以上的人也都知道,忽必烈囚禁了不願追隨叛亂的旭烈兀,爲麥第奇家的再興保存元氣,這可以說是忽必烈在整樁叛亂事變中最明智的一步棋。

槿花之亂的大致發展,就與世人所知道的差不多,唯一的幾點不同,就是胤禎曾經派遣屬下,想要在忽必烈兵敗之際將人救回,保住這個兒子的性命,但在鵬奮坡上一戰,忽必烈與王五雙雙突破,強天位力量縱橫施威下,胤禎派去的手下全然無法涉入其中,最後終於導致忽必烈殞落鵬奮坡上。

胤禎派遣的秘使,同樣也造訪了旭烈兀,要他進入艾爾鐵諾,並且承諾只要旭烈兀進入中都,就可以得到庇護,這點與當時正要率衆離開武煉的旭烈兀想法相同,就此決定了槿花之亂的落幕方向。

“大致上的事情就是這些,回顧起來,我只有一個問題……”

旭烈兀站起身來,凝視着胤禎,心裡有一個問題埋藏好久了,本來他不認爲自己會把這句話問出口,可是在今天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該解決這個困惑。

“那一次,兄長來見你的時候,你對他說了什麼?”

胤禎與忽必烈的會面,除了表明自己身分之外,應該還有說一些其他的東西吧。是否有要求忽必烈什麼?或者,是否有威脅忽必烈什麼東西?這是旭烈兀多年來反覆推敲的問題。

就在那次的會面後,忽必烈回到武煉,發動槿花之亂,以近乎自暴自棄式的拙劣做法,狼狽地慘敗並且付出生命,這些都不是忽必烈神智正常下該有的作爲。旭烈兀相信,早在忽必烈決定舉兵時,兄長本身的精神就處於絕望崩潰狀態,究竟是什麼樣的打擊,讓他變成這等情形,這點旭烈兀實在是想不透。

望向父親,旭烈兀期望能從胤禎口中得到回答,但胤禎卻沒有這樣的打算。

“任何事的進行都該有個時機,現在並不是告訴你的時候。告訴你事實,對現在的你沒有什麼好處……”

一如開始時候的高深莫測,胤禎似乎早就知道旭烈兀會有此一問,簡單一句堵回了兒子的問題,轉身便走,離開了墓園。

這樣的反應也在旭烈兀意料之中,本來他就不認爲父親會告訴自己實話,而想着他剛剛的言行,更讓旭烈兀感到困惑。

自己的父親……根據自己的瞭解,並不是一個重視血緣親情的人,所以爲了權勢、爲了魔族的大局,他可以冷靜而理智地狙殺兄弟,把所有礙事者掃蕩。

對於兒女,也只是魔族王座的繼承工具,爲了要有足夠的人才繼承大權,所以他早年以近乎種豬的貪婪醜態,胡亂繁殖後代。只是,胤禎和忽必烈有一點極爲類似,那就是對無能者的徹底憎惡,雖然曹壽生下的皇子皇女爲數不少,把私生子女算進去,甚至不下數百名,但被他本人肯定爲“大魔神王子女”的卻只有四個。

奇雷斯、忽必烈、小喬、旭烈兀,在胤禎自己的定位中,他一生只有這四個子女,剩下全都是曹壽的後裔,無論死活都與他無關,他也毫不在意。

這樣子的一個男人,與其說他對情感絕對理智,倒不如說……那是一種自私、單純利己性的愛。就是因爲知道這一點,旭烈兀從不曾期望有什麼父愛,然而,自己剛剛遇到的那種情形,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站在墓園裡,旭烈兀很懊惱地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預藏好的一朵鮮花,靜靜地把花擺放在姊姊的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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