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二月艾爾鐵諾領空
飛空艇以高速行駛,身爲王者座機的空軍一號,在艾爾鐵諾的空中劃出一道白線,速度不斷遞增,急着趕在約定時間之前抵達中都。
身爲軍人,勇往直前是他們被賦予的使命,不過,想到這一去吉凶未卜,飛空艇上的所有人都同感不安,偷偷地向神明祈禱,自己能夠平安地從戰場上回去。
求神拜佛,倒不是雷因斯士兵的專利,但是比起其他國家、其他地方的士兵,在這艘空軍一號上執勤的士兵,卻多了一個新的選擇,而這個選擇則令船上的一名乘客非常苦惱。
“喂,泉櫻啊,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
“怎麼了?雪太郎,有什麼不對嗎?”
“爲什麼這幾天不管我走到哪裡,都會有人跑出來找我簽名?再不然就是向我討東西,不是要我拔頭髮,就是要我拔毛,外頭是不是有什麼我的裸照正在街頭流傳?爲什麼我好像突然變成大明星了?”
對於這個異常變化感到受寵若驚的有雪,非常不適應,向泉櫻詢問事情的原委,這才得知因爲蘭斯洛、妮兒的金口宣導,自己變成了目前雷因斯的第一號福神,士兵們爭着索取有雪丞相的筆墨或毛髮,用以作爲貼身的幸運符,希望有雪丞相那有如蟑螂般的不死運氣,能夠令本身沾染好運。
“狗屎啦!這樣如果也行,那我每次都被打得進醫院包月住,又是怎麼一回事?要我的東西做幸運符,起碼也該付我錢吧,連一點錢都不付,別想從我這邊得到好處,去拔狐狸、拔企鵝,或是拔烏鴉的毛都行啊!”
有雪對自己在不知情狀況下被利用的事實,感到相當憤怒,正在艦艇內暴跳如雷,艦橋那邊鬧了起來,說是前方出現了好大一片烏鴉羣,朝這邊包圍過來。
“被烏鴉給包圍?胡說!哪有這麼靈的?如果真的是烏鴉,就把它們全部給擊落,這點還要人教嗎?”
是應該不用的,但情形卻非如此簡單,那一大片殷紅如血的朱鴉,赫然有着不凡的殺傷力,空軍一號所射出的光束武器、渾沌火弩,對它們沒有足夠的威脅性,反而被它們連續撞來,確實削減了空軍一號防護罩的能量,令飛空艇在半空搖搖欲墜,無法前進。
“倒底搞什麼東西?飛在半空也會地震,你們到底是怎麼開的?”
被地上搖晃弄得快要暈車的有雪,闖進指揮艦橋,才終於看清楚眼前的事態,只見前方一大片紅雲遮天蔽日,漫無邊際地涌過來,乍看之下,不曉得有多少的血紅烏鴉,把這周圍的天空全部遮住,慢慢包圍了飛空艇。
“這些東西從哪來的?”
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連一直緊盯前方的駕駛員,都只看到突然間紅雲蔽天,跟着血鴉羣就衝擊了過來,從雷達螢幕上看,飛空艇周圍全都是一點一點的血紅閃爍,無數血鴉羣正嘗試攻破防護光罩,擠涌進來。
“有什麼好怕的,喂,你們把蒼巾力士放出去,讓那些不知死活的烏鴉嚐嚐厲害。”
“是的,我們……”
慌忙中應答的駕駛員面面相覷,好像哀嚎似地回答:“我們哪有這種東西?”
“安靜下來吧,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大家別亂了手腳。”
斥喝衆人安靜的聲音,來自踏進艦橋的泉櫻,她一面指示駕駛員預備解除防護光罩,一面要大家鎮定下來,別被這些式神給嚇到。
“尤其是雪太郎,你也算是術者,被這些把戲給唬住,不可原諒喔!”
“式神?這一大片紅烏鴉不是野生生物啊?是誰放出來的?”
“不知道,不過有人會去查。”
泉櫻所指的那個人,此刻正站在飛空艇上,隔着防護光罩,眼光從左至右地打量過,確認過血鴉羣的數量與位置,跟着便閉上眼睛,等待着防護光罩解除的那一瞬間。
要在防護罩張開的狀況下,由內部攻擊外部,這種牽涉次元轉移的高度技術,連金鰲島都做不到,這座飛空艇當然更不可能,然而,當防護罩解除,萬千血鴉狂涌而入的瞬間,卻也正是反擊的最佳時刻。
“大天魔刀!喝!喝!喝!喝!喝!喝!”
蘭斯洛左臂揮動,剎那之間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刀,帶着猛烈雷電的大天魔刀,像是切割天空的金黃刀刃,狂風暴雨似的席捲四周,所過之處,殷紅如血的鴉羣全被掃蕩一空,回覆原本的正常夜色。
血鴉羣遇襲之後,驚恐逃竄,往四面八方散開,但是大天魔刀的縱橫刀氣卻更快一步,在血鴉羣消失於虛空之前,搶先把它們攔截,一一掃殺乾淨,直至方圓十里之內風清雲偃,再無一滴血色。
“唔,天魔刀這樣的運用,勉強還過得去……”
對自己的表現下了這個評語,蘭斯洛望向正南方,也是他所注意到的血鴉逃竄方向。
“有人想阻止……不,延緩我們抵達中都的時間!”
※※※
一如公瑾所料,當胭凝接受妮兒的委託,潛入金鰲島,拖住公瑾的時候,中都城內的千萬市民也隨着疏散指揮,一一進入中都地下,沿着那巨大的隧道,往外頭撤離。
單單憑靠妮兒與源五郎,絕對做不到這種事,實際負責規劃與執行的,是青樓聯盟與麥第奇家兩大勢力,然而,青樓聯盟信不過麥第奇家,麥第奇家也對青樓聯盟沒有好感,能夠讓這兩大勢力進行短暫合作,除了危機感之外,最大的理由,也就是妮兒與源五郎的存在。
藉由妮兒與源五郎,這兩大勢力暫時攜手合作。青樓聯盟與兩人的關係親密,自不待言,最奇怪的是,旭烈兀給麥第奇家下的條子上寫着:
如果他始終無法脫身到場,有關麥第奇家的一切,請諸幹部與長老配合妮兒行動,以她的命令爲依歸。
“爲什麼要聽一個外國人的命令?而且還當作是族主命令處理?”
“族主怎麼看都不像是好色之徒啊,難道當真會被美色所迷?”
“哪可能啊!他除了會對鏡中的自己着迷之外,怎麼可能被別人給迷走?”
麥第奇家人議論紛紛,連妮兒自己也莫名其妙,但除了暗罵旭烈兀做事沒頭沒腦外,她也懶得多作辯解,只顧着先把人送出去。
“沒問題的,只要能出了城,大家分散開走,就算金螯島再怎麼厲害,對大家的威脅也銳減。到時候找得到地方去的,就先到別的地方去投奔暫住;沒處可去的,可以前去與雷因斯部隊會合,那邊一定會給大家妥善照顧的。”
妮兒對市民們作着這樣的保證,自己心裡其實也七上八下,只是爲了讓人們安心,不得不裝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據她所知,太研院的飛船、兄長乘坐的飛船,應該都在前來這裡的途中,不管是哪一艘先抵達,都能夠帶來莫大的助益,尤其是小愛菱那邊,只要她來了,船上的火力甚至足以牽制金螯島,那麼今天的大逃亡措施,就可以倍添勝算。
(不過,畢竟是上千萬人的大逃亡,比想像中麻煩很多啊……)
要讓這麼多人同時間撤退,技術上的難題太大了。麥第奇家與青樓聯盟在中都都是根深蒂固的大勢力,擔負起引導民衆的技術問題,妮兒和源五郎只負責警戒,將實務工作交給他們,因此才能夠讓問題好過許多,但至今仍有很多人集中在城內各處隧道入口,等着進入隧道,而隧道內的人們扶老攜幼,行走速度緩慢,撤退工作雖然進行得比預期中順利,但卻仍然沒有到達標準。
(沒辦法,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工作,能夠做到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希望胭凝姊姊那邊可以平平安安,全身而退……)
爲了要讓地底撤退工作平安進行,單單靠朱炎一個人,不可能完全瞞過公瑾,還需要有人去引開公瑾的注意力,在臺面上的各個人選中,胭凝被公認是最好的一名。對於再上金鰲島興趣缺缺的胭凝,一口就回絕源五郎的委託,要他說出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合理理由。
“因爲,我們幾個人裡頭,其他人一看到周公瑾就要動手,只有你,可以靠講話來拖時間,如果你好好找他聊一聊往事,說不定可以撐上大半個時辰,這是隻有你能做到的事,除了你,沒有別人能做到。”
源五郎的這個理由,說動了胭凝,讓她放棄了原本袖手旁觀的打算,接下了這個極輕易,又極艱鉅的大任,去找天空頂上的公瑾聊天。
“讓胭凝姊姊一個人去對付鐵面人妖,真是過意不去。”
“不算一個人,上頭還有朱炎會幫忙,說不定連郝可蓮都能一起拉下水,以三敵一,只是拖延時間,情形不見得有多糟糕。反而是我們這邊,能在時間內搶救多少人,這點我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啊!”
在源五郎的認知中,周公瑾不是一個可以輕易矇蔽的對手,他的理智、他的冷靜,讓他很難墮入別人的詐術,不過,如果是胭凝,那麼或許可以讓公瑾因爲顧念舊情,延緩察覺的時間。
“再加上交手周旋,多少可以拖到一點時間。時間已經爭取到了,剩下來就是我們的問題。”
爲了要提升辦事速度,源五郎與妮兒分別在中都的兩頭,協助疏散處理,妮兒的天生神力在這時候尤其派上用場,偶爾遇到什麼障礙物堵住路面,或是有什麼人行走不便,她就趕着過去一下提起,移放到車上或路邊。
人們雖然知道她是來自敵國,可是美貌少女天生就比較佔便宜,即使她有如史前暴龍般的惡名早已傳遍艾爾鐵諾,但看她挽起袖子,心無旁鶩地幫忙搬移重物,斥退一些急着搶路通行的惡漢,那種確實是爲着人們着想的樣子,讓一些婦女與小孩願意與她親近。
“大姊姊……”
當從一輛翻倒的馬車下,險險救出一名幾乎因此重傷喪命的男孩,妮兒把小男孩交給他家人時,被一臉恐懼的小男孩這麼問着。
“你是來侵略我們的國家嗎?”
令大人們尷尬的問題一出口,周圍頓時一片死寂,人們惶恐地朝這邊看來,不曉得那名被揭破真實意圖的少女敵將會有何反應。
異常沉重的視線,妮兒當然不會毫無所覺,但她不覺得尷尬,反而啞然失笑,因爲在逃命的危急時候碰到這個問題,人們還這麼關注,這點實在很可笑。
“小鬼,你爹孃有告訴過你,做人不可以說謊話對吧?大姊姊也是個不說謊話的人,所以,或許將來有一天,你的問題會實現,不過……大姊姊今天只是來幫助你們離開這裡,離開危險的地方,剩下的事情……今天以後再說。”
簡單明快的回答,小男孩聽得似懂非懂,不是很能理解,但周圍的人們卻都鬆了一口氣,安下心來,隊伍重新開始前進,還有人看妮兒連續操勞之後,像是非常疲憊的樣子,好心地遞來了毛巾。
“謝謝,我是不會累啦,搬這點小東西哪可能累到我啊?只是心裡比較急,希望大家能夠儘快離開險地……對了,哪位可以給我杯水?忙了大半天,一滴水都還沒碰到,口渴死了!”
妮兒的請求很快得到迴應,馬上就有人從隨身水壺中倒出水來,給妮兒倒了一杯。
“謝謝啊!”
妮兒接杯飲下,一口把水喝了乾淨,忙着道謝,“謝謝這位大叔,這杯水的味道真……”
本來要出言誇讚,妮兒的話卻突然頓住。某種殘留在舌根的味道,讓她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那種淡得幾乎察覺不出的味道,給予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之前曾經在什麼地方嘗過。
是什麼地方呢?
記得剛剛抵達中都城,自己都是飲用煙鎖重樓中的山泉,覺得非常清冽好喝,但後來到了萬花樓,飲用中都城的地下泉水,那時便覺得有股土味,入喉味道不佳,向萬花樓反應之後,他們便改換爲清茶或ju花水,解釋說由於中都城長年水質不佳,萬花樓向來都是從城外運來山泉,只是最近因爲封城,無法運輸,不得不重新使用城內井水,怠慢貴客,實在抱歉。
自己當時忙於策劃逃難工作,無心煩惱這些小事,所以也就不以爲意,可是剛剛那一杯水入口,在未經其他香料的遮掩下,那股土味更形嚴重地在口中氾濫,讓自己憶起這檔子事。
“這杯水的味道……真是有夠難喝了,如果稷下城的水也是這種味道,早就有一堆人要被追究責任。”
不過,就只是單純的水質不好,味道有問題?還是另外藏着什麼秘密?自己好像在更之前的時間也嘗過類似味道,但記不起來是什麼時候……
“抱歉,我們中都的水一直都是這樣的,外來的人有時候不太習慣,都從城外運山泉進來。”
聽妮兒抱怨起水的味道,周圍民衆七嘴八舌地開始解釋。人們口中說出的東西,與妮兒之前在萬花樓聽到的東西相似,都是說中都城的水質不好,城中的富豪貴族都從外頭運水進來,不管烹茶或釀酒,水源都是來自城外;至於一般老百姓,沒有如此多的錢財,都只能老老實實提取井水,供飲用與生活用途。
妮兒的那番懲處說法,似乎說到了每個人的心坎,人們抱怨連連,開始向妮兒提起他們的氣憤,都說是水質不好,市民們一直向官府反應,但官府每次都只是給予一個敷衍的回答,說是一定會整頓好水質,讓人們有乾淨的飲用水,可是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問題絲毫沒有改善,好在井水的味道雖然有土味,但人們長期飲用,也從沒因此發生什麼問題,官府多次化驗報告從無異常,所以纔沒釀成民怨。
“化驗報告沒有異常?官府都一定這樣說啦,我自己也在雷因斯當官,聽過那些很黑暗的東西,這裡頭一定有黑幕的,白家以前到外頭作實驗,整個村子都滅了,事後化驗報告也說沒問題。官府的話如果能信,我們以前就不用當賊了。”
不在乎被當成反政府份子,妮兒滿不在乎地說出事實,而這話更引起了附近人們的共鳴,人們一面鼓掌,一面繼續往前走,一面喧鬧地說話。不少人藉機表示自己早有先見之明,有的把責任歸咎於城中染料戶排放廢水,有的認爲是污水處理出了問題,還有人認爲石家曾經偷偷作過什麼實驗,但這點馬上遭到人們否認,因爲水有異味這一點,早在瑾花之亂中期、石崇任職於中都之前就已出現。
最新一個廣被衆人所相信的說法,就是水源受到白鹿洞的污染。因爲陸游的中都之戰,白鹿洞在中都城地底建造大型法陣的秘密,終於廣爲人知,那時候就開始有各種耳語散佈,說胡亂建造那麼多的法陣,搞亂磁場,說不定飲用水的怪味就是受此影響。
“等等,你們說,水的味道不是一開始就這樣?”
所有的交談中,妮兒留意到了這一點,但詳細追問的結果,倉促間誰也無法詳細回答,人人都說不出水的味道什麼時候開始改變,有些人甚至覺得出生以來水就是這樣。
“是嗎?真奇怪,我以前沒來過中都,到底是在哪裡喝過這種味道?”
妮兒左右反思,就是想不出問題所在,當下事務繁忙,無暇細思,她就把自己的困惑用天心意識傳語,簡單告訴源五郎。
但妮兒所不知道的是,同一時間,源五郎也正在爲着一個問題而困惑。負責比較後段的秩序,人潮更爲擁擠、空氣也更爲混濁,環境惡劣之下,整體氣氛遠比妮兒所在的前段糟糕得多,不時出現各種叫罵、衝突,好幾次就險些爆發大規模騷亂。
源五郎見過各種大場面,現在面對的情形雖然棘手,但還不至於使他亂掉方寸,不過,置身在擁擠的人羣潮流中,他一直感到一股不安,好像眼前的情形隱藏着某種不協調。
(奇怪?到底有什麼問題?這股感覺不太對勁啊……)
源五郎很在意自己的預感,這種感覺有點近似面對大敵,或是遇到敵人偷襲時候,那種全身緊繃的感覺,可是目前唯一夠份量的大敵周公瑾正被絆住,不可能會出現,那麼,問題究竟在哪裡?
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源五郎警戒地環視着周圍一切,目光銳利如同鷹隼,掃視過周圍的每一個小細節,留意附近人羣的每一個細小動作,也留意他們的眼神目光,想從看似正常的每個小地方中,找出問題的所在。
眼光看過每個地方,找不到任何問題,但源五郎的天心意識卻告訴他,自己感應到的警訊並非無因,確實是有某些不對勁的狀況在發生。
(怎麼回事?之前在中都城裡沒有這樣的感覺,爲什麼到這裡就感到危機?難道危機來自地道?不……應該不是。)
源五郎難以解釋自己的困惑,但就在這時候,他接到了來自妮兒的心語,得知了妮兒那邊的狀況。
“水有問題?水有問題?水……的問題。”
彷彿五雷轟頂,源五郎一時間呆在當場,腦裡隱約浮現一個念頭,當他回覆理智,馬上要身邊青樓聯盟的人員倒杯水來。
“我不是要茶,給我一杯清水就夠了,清水!”
清水很快就送上來,源五郎飲入口中,嚐到的味道仍是那股土味,嘗不出什麼異常,但是有了妮兒的點醒在前,源五郎特別在意地去品嚐每一滴水,嘗試從自己的所知所聞中,找出與這狀況相符合的情形。
全心全意的感知,全心全意的思索,水的味道上沒有任何問題,但當最後一滴水進入喉嚨,在源五郎的天心意識極限捕捉下,一絲極其微弱的能量泄漏出來。
實在太過微弱,無法判斷這能量的性質,但水中存在特異能量一事,本身就說明了問題所在,而且在發現這一點之後,源五郎終於明白,那股令自己不安的感覺是什麼了。
空氣中存在的某種壓力,讓全身爲之緊繃,如同置身殺伐戰場,這種異樣的感覺,通常是身在百萬雄軍混戰廝殺中所獨有,但是環顧周遭,四周全都是平民百姓,何來軍旅?何來殺伐?
(該不會是……唔,沒有實際實驗是測不出來的。)
使用心語傳訊,源五郎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妮兒,這時前方發生騷動,似乎是由於過度推擠,那邊有人鬧了起來,手持刀械威脅旁邊衆人讓路,要先闖到隊伍的最前頭,第一個出城。
麥第奇家的武裝隊伍自然不許,列隊阻擋,但源五郎卻在這時出現,用一副很正經的表情,對着領頭衝鋒的第一個人說話。
“這位老兄,我有點事情,可不可以幫我做個實驗?”
莫名其妙跑出來一個俊美如同女子的美青年,衆人都是看得一愣,領頭那人手中的刀子不知該不該揮下,粗聲喝問:“他媽的,人人都要逃命,作什麼鬼實驗?”
“這個。”
簡短的一句回答,源五郎的實驗手法卻非常激烈,就在下一刻,他白皙秀氣的右掌揮出,而站在他面前的那具人體,被活生生打爆,變成了一堆血雨紛飛的碎肉,卻沒有急勁散出,只是在一定範圍內紛墜下來。
殘忍的舉動,令得周圍一片譁然,但很快全都回歸寂靜,因爲親眼見到了這樣的辣手後,沒有人敢在這種時候,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所以那些本來要破壞秩序,爭取本身生存機會的人們,重新回到人潮之中,持續往前頭走去。
這等辣手,就連麥第奇家的武人也被嚇到,估不到這貌似斯文的俊美青年,下手竟然這般毒辣兇狠,不過也虧得他的辣手,讓本來要失控的局勢得到控制,暗暗鬆了一口氣。
當所有人都沉默着快快走過的時候,源五郎卻沒什麼反應,只是舉起手來,看看手上的血跡,嗅着血的氣味,從中尋找着他想確定的東西。
(血肉裡的氣味很微弱,無法肯定些什麼,但是幾個答案連鎖起來,答案應該沒有錯,那麼,只剩下一點想不通,這陰謀什麼時候開始行動的?爲何連陸游都沒有察覺?還有……引動這些潛伏因子的關鍵是什麼?)
源五郎腦中念頭急轉,卻收到了來自妮兒的傳訊,那陣驚呼聲聽起來使人不安,但她終於想起來,之前到底在什麼地方曾經嘗過這個味道。
“在魔界!前些時候到魔界去,那裡的水就是這種味道!”
妮兒終於想起了這一點,用心語傳訊告知源五郎,她在魔界時候發生的一段經歷。當時,她與奇雷斯都還沒離開終止山,她經過連番折騰,又渴又餓,偷偷溜出終止山峽谷到外頭,找了一條溪河,想要喝上一口,但卻被從天而降的奇雷斯給阻止。
“這個水,你不能喝。”
“爲什麼?這水這麼清澈,裡面是有奇怪生物,還是有毒?有毒我也不怕,不是都說天魔功可化萬毒嗎?”
“對敵人當然是這麼說,但如果天魔功真的萬毒不侵,鐵木真就不會給人暗算得手,趁隙幹掉,更何況……這個水並不是有毒,只不過不適合你喝,因爲……這是屍水。”
“死水?不會啊,這條小溪不是還在流嗎?”
“屍體的屍,這條溪的上游,全部堆積着腐敗的屍體,你在這裡喝到的,全是融入溪中的屍水啊!”
奇雷斯冷冷的一句話,讓妮兒把掬在掌心的溪水一下子灑光,尤其是當想到自己險些把那些水喝到肚裡,妮兒更是一跤跌坐在地上,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經過奇雷斯解釋,妮兒才大致瞭解這邊的情形。生與死,在魔界本就是隨處可見的事,但在生死交替之間,屍首的處理,就沒有那麼多人在意,通常都是隨意丟棄在地上,至於溪裡水邊也是常見的地點,可是當大量屍體受到水流衝激,經歷悠久歲月,腐爛屍水長期混入溪流中,就開始發生了一些糟糕的現象。
飲下這種溪水的魔界生物,如果濃度過高,那麼多數都是當場被毒斃,少數體格強壯的,則會發生形體異變,變化的後果不一,有些變得體格壯碩,但失去了本就不高的智能;有些則是頭部變爲兩倍大,體力衰退,智能卻奇異增長。但無論是哪種變化,各種突變的共通結果,就是更爲兇暴化。
“不少窮途末路的魔族武人,會嘗試用這方法來激增本身力量,但假如真有那麼容易成功,這方法就不會被人當作是九死一生了。你喝下去之後會有什麼結果,我並不清楚,但我答應過帶你回人間界,如果你真變成了頭暴龍似的東西,那豈不是找我麻煩?”
就是這麼一句,奇雷斯讓妮兒知道厲害,不敢亂來地忍住飢渴,隨着離開了魔界。離去之前,妮兒曾經問過,這溪流看來源流頗長,目光所及之處看不見屍體,奇雷斯從何研判這是屍水河?奇雷斯給予的回答,就是味道,河水中所蘊含的獨特氣味。
※※※
魔界的屍水河,氣味濃烈,妮兒一時間沒有聯想到人間界來,所以苦思良久,纔想起飲下的那杯水中,那股氣味依稀就是在魔界嗅到的特有酸味,連忙告知源五郎。
源五郎見多識廣,旅行足跡甚至遠及異大陸,卻終究不曾到過魔界,更不會知道魔界屍水是何味道,被妮兒這一點醒,登時領悟,明白是有人刻意在中都污染水源,讓所有市民飲用這魔界污水,發生變化。
(在魔界,這可是猛毒啊,爲何在人間界沒有出事?嗯,是因爲比例很淡,濃度不夠高,所以纔沒有出事吧!可是比例這麼淡,除非長期飲用,否則也不會產生效果……是了,這裡的人都世代飲用,污染的異變因子深入體內,透過世代而遺傳……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之前都沒人察覺?)
想想就知道解釋,依照妮兒所說,水質變化似乎發生在槿花之亂中期,當時陸游閉關於白鹿洞、周公瑾則被調職於海牙,兩個人都沒機會嚐到水的異味,即使嚐到,也會像自己一樣,因爲從未嘗過而不疑有他,除非本身也是來自魔界的住民、味覺特別靈敏,否則正常情形下,誰會往那邊想?
再者,有可能察覺到水中異味的人,身分都不是普通人,來到中都多數是接受青樓聯盟招待,飲用城外運來的淨水。像妮兒,如果不是今天偶然多喝了一口,可能還被矇在鼓裡。
(是誰幹的?既然地點是在中都,又與魔族有關,肯定與石崇脫不了干係!這頭大奸狗,居然暗中耍這樣的手腳!他想直接把魔族這樣帶到人間界嗎?)
縱然身有“百敗軍師”的不名譽稱號,源五郎的思考能力仍是不容小覷,當他肯定這一切屬於石崇的陰謀後,馬上就進行反推,在無須分析水質污染詳情之下,推測出這污染的重要關鍵。
(如果他想讓這千萬人變成魔族,那就不能過早發生零星變化,不然被人發現,功虧一簣。但假若是一夕間發生改變,他……污染因子一定有個觸媒!一定是透過這個觸媒,纔會一次性引發所有魔化效果。)
沒有詳細分析水質,源五郎已經推測出這結論,但要猜出那觸媒是什麼,這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一個更大的難題,在毫無防備下扔到他的面前。
(過千萬市民如果全變成魔族,這個軍勢太可怕了!當年九州大戰,魔族也沒法一次運來千萬雄兵,如果讓他們詭計得逞,這次人魔之戰會用最糟的形式爆發,更何況污染可能還會擴散……那麼,我該讓這批人離開中都嗎?)
乍然驚覺到事情嚴重性,源五郎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剎時間令他一身冷汗,說不出話來。
“小五!小五!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我對你說話,你爲什麼不回答我?”
妮兒的心語傳音送來,源五郎從驚愕中清醒,剛想回答,卻發現身邊幾個陌生的孩童,用奇異的眼光看着自己,而他們的父母正急着把他們從自己這危險殺手身邊拉走。
“怎麼了?小朋友,我的臉上有什麼問題嗎?”
源五郎不經意地隨口一問,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回答。
“嘻,你們大人都好奇怪,那麼貴的茶不喝,要喝我們平常喝的清水……我爹爹媽媽說,周大元帥也和你一樣的。”
一句童言,讓源五郎有如遭雷殛的震驚,瞬間想起了自己近日的許多疑惑,還有資料中公瑾與旭烈兀見面、動手的種種經過,尤其是公瑾動手之前的那個請求。
“公瑾不需要美酒,只要一杯清水就已經足夠。”
爲何他什麼都不要,開口就要一杯清水?難道……
“天啊!他早就知道!”
令人驚愕的事實,一個接着一個襲來,源五郎心念急轉,正要把這訊息告訴妮兒,心頭警兆忽生,一股來自上方的心語通訊,帶來了胭凝的最新狀況。
“你們兩個!目標已經發現你們在地下,我會設法多纏他一陣,你們就自己看着辦啦!”
胭凝的心語通訊只說了這些,當源五郎嘗試多問一些東西,瞭解她目前狀況,一道強猛的衝擊波傳來,瘋狂震撼着中都城的上空,令雙方的通訊因此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