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有雪來說,監獄實在不是什麼陌生的地方,然而,自從他拿到那管卷軸後,確實不曾想過自己還有被擒的一天。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使用卷軸遁地逃跑就好,哪裡會有什麼問題呢?
可是,人的想像力確實還是有不足之處,在種種遭遇敵人的假設中,並不包括突然有五名龍族的戰士騎龍從天而降,一下子把自己給包圍住。假如施展遁地術逃跑,敵人能否把自己從地底給掀出來,這倒是未知數,但看着那五頭黃金龍半張着嘴,不住噴吐出熱氣,有雪實在不敢想像,在自己拿出卷軸前,要是這三頭龍搶先噴火,自己會否還未遁地,就成了焦炭。
(聽說,連陸游那麼厲害的變態老頭,最後都變成了灰,如果換作是我,那麼……)
心裡忐忑不安的有雪,當時放棄了反抗,但已經回覆清醒的妮兒卻不做如是想,動手反擊。爲了怕波及無辜,妮兒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飛上天去,而四名騎乘黃金龍的龍族戰士也尾隨在後,只留下一頭看守有雪。
區區一名雪特人,居然動到一頭黃金龍來盯,對有雪來說,這實在是榮幸得想死了。就在他衷心期望妮兒奮發神威,將那幾頭黃金蜥蜴抽筋剝骨,救自己脫險的當口,只聽見天上一聲巨響,跟着就是一道黑影快速靠近,那是已經失去意識的妮兒,由空中墜地。
“哇──!”
有雪慌忙去接,不過前撲得早了點,手沒有接到,結果就成了妮兒下墜的肉墊,整個人被壓到地底下去,失去意識之前,只看到四道黃金色的人影降落下來。
當有雪再次醒來,已經是晚上,他置身於這座莫名其妙的監牢,搖晃着鐵窗,聽偶爾經過窗外的守衛交談,這裡似乎是香格里拉市長府的私設監牢。
“你們算是運氣啦!石大人剛剛無名高燒發作,臥病休息,沒時間處置你們,等到他明天一早醒過來,你們就知道啦……哼哼,女的剝光衣服上chuang,男的抽筋剝皮,凌遲分屍。”
似乎是因爲石崇一回來就臥牀不起的緣故,手下人還未及向他提起此事,而那些個龍族戰士只管把人扔進牢房,也不作交代,所以那些守衛根本弄不清楚這兩名囚犯有多重要,只以爲像以前在艾爾鐵諾那樣,是石家幹部每日隨意搜捕凌虐的對象。
“不公平啊!爲什麼男女待遇差那麼多?我也要剝光衣服上chuang啊!”
有雪倉皇的叫聲,讓門口兩名守衛先是一呆,跟着就有一種被耍弄的不快,只是他們並不曉得,雪特人這麼哀嚎不是爲了嘲弄,而是真的爲了死命求饒。
“閉上你的狗嘴,你這又肥又蠢的雪特人,告訴你,就算你變成女人,憑你這副豬頭豬腦的鬼樣,再多投胎十次,要上chuang也不會有你的份,要抽筋剝皮……”
“就是你們兩個蠢蛋的份了。”
冷冷地回答一句,從牢房角落裡傳出的女子語音,讓對答中的三人爲之一愣,跟着就是兩道銳利的金色刀芒從有雪身邊飛過,破壞牢門,正中那兩名守衛,哼也沒來得及哼一聲,全身軟成一灘爛泥似的倒地斃命。
突來的變化,有雪也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妮兒已經清醒過來,正坐在牢房的角落,像是宿醉一樣,表情昏沉地猛搖着頭。
“你幹嘛一直搖頭?吃了奇怪的藥嗎?”
“少扯了,你身上幹什麼綁得像糉子一樣?我們在哪裡?那兩個傢伙說話這麼討厭,是不是石家的渾蛋?”
被這麼一說,有雪也纔想起來,妮兒平常出手很有分寸,儘量避免傷人性命,不過在四十大盜時期,由於整天被石家與花家以卑鄙手段脅迫、逼捕,更基於一些悲傷的經歷,妮兒對於這兩大世家的人超級憎惡,一出手就毫不留情,到後來,甚至光憑直覺和氣味,身體就可以判斷敵人是否出自石家,直接作出反應。
“嘿,你醒來了,我們準備逃獄吧!”
如果妮兒不醒,有雪還真是束手無策,因爲他雙手被反縛背後,全身至少被捆了幾十圈繩索。這倒不是守衛們對他的待遇特別,而是因爲雪特人這種族狡猾多詐,被人綁起痛揍的經驗多了,很容易脫逃,所以要特別小心,也因此,兩手不能動彈的有雪,當然也就無法抓住卷軸施法逃之夭夭。
“等一下,我的頭還有點痛,等我先把氣息緩一緩。”
妮兒深深吸一口氣,將天魔功運轉全身,試圖從那種疲軟乏力的狀態中回覆過來。從把手碰到海稼軒開始,事情就變得怪怪的,當時自己承受不住體內的能源衝擊而昏去,後來是給有雪叫醒,只覺得胸口煩悶難當,說不出的難過,好不容易深呼吸幾口,舒服了些,正要回行館去,卻被那些該死的蜥蜴盯上,亂打了一場。
飛到天上,是爲了避免傷及無辜,而即使黃金龍騎士能發揮天位戰力,目前混亂的天地元氣又對自己較不利,但區區四名黃金龍騎士,自己根本沒放在眼裡。他們追着自己飛行到中途,好像作了什麼奇怪的動作,發生了一些變化,壓迫感逾倍增加,自己正準備應敵,哪知道一招未發,運轉在胸口的天魔勁突然逆流,好像給什麼東西卡住一樣,硬是發不出來,氣息一下走入岔道,人就再次昏了過去。
恐怕連那些蜥蜴戰士都覺得不解,原本很棘手的一個強敵,爲何會突然隱疾發作,失神暈去,事實上,連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這是修練天魔功以來從未有過的事。
“妮兒,我們走了啦!要是等那些黃金蜥蜴發現,我們要走就不容易了。”
“你那麼急做什麼?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人家沒有進來,是早就在外頭防守了啦!”
天心意識的感應,告訴妮兒這樣的訊息,而她也正在思索,早先爲何會真氣不繼,這個問題不解決,要是事態重演,再昏一次,可能就沒有這種好運了。
(奇怪,到底爲什麼會……)
妮兒暗自尋思,但遍思天魔功口訣的每一個環節,卻都想不出問題來,正自懊惱,突然從窗口往外看見天上一輪明月,雪潔冰清,幽幽月華淡淡地灑了下來……
※※※
“……我這一次出去,幾個時辰之內就會回來,不會再讓大家等到天亮,不過如果有什麼突發狀況,就請各位自行應變了。”
泉櫻作着這樣的交代,換好了黑色的夜行裝,預備再次離開,目的地不是香格里拉的地穴,而是石崇所居住的市長官邸。
今天一整個白天,來此造訪的賓客不絕於門,不過都被以“夢雪小姐受了驚嚇”爲由,一一擋駕;另一方面,主張應該儘早讓冷夢雪出現人前、演唱獻聲的提案,也是讓泉櫻支撐得非常苦惱,卻又沒法逃避。
好不容易撐到了傍晚,青樓聯盟的情報網傳來消息,說石崇的手下抓了兩個人回府,從形貌描述來看,無疑就是妮兒與有雪。乍聞此事,泉櫻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但又不能不管,假若妮兒是因爲什麼病變才遭人擒下,那自己更是責無旁貸地要保護她脫險了。
“堂堂龍族族長,像個小賊一樣,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冷冷地從旁邊發話,泉櫻的視線橫移過去,卻看不到說話的人,直到順勢將視線下拖,這纔看到雙手交託、坐在椅子上的海稼軒。
“石崇身邊的防護戒備不少,你什麼事前準備也不做,這麼單槍匹馬闖進去,不覺得自己太魯莽了嗎?”
“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莽撞,但我也相信,現在與時間競爭的每一分秒,比周密行動更重要,妮兒和有雪眼下可能都沒有自保能力,正在等待我的救援,而且……如果不把妮兒帶回來,你的怪病要怎麼治呢?”
儘管氣氛緊張,泉櫻還是難忍發笑的衝動,尤其是看到海稼軒一副氣鼓鼓的表情,冷淡地把頭轉過去不理,更是忍不住笑了出來。這種神情如果是出現在平時的海稼軒身上,那就是一種難言的高傲與冷漠,但以他現在的情形,這動作只像一個耍着倔脾氣的小男孩,配上那張俊美臉龐,看在泉櫻眼裡,實在可愛得讓人好想再過去抱一抱他。
是的,儘管連泉櫻自己都難以置信,但這個看來很不合羣、一直皺着眉頭、臭着表情的小男孩,就是海稼軒。
侍女羣將原本昏迷的他安置在房間後,當石崇的護衛隊破門而入,他就變成了這副模樣,至於爲何會有此變化,泉櫻固然是一頭霧水,連海稼軒本人都不是很清楚,而他也不願意多做解釋,只是低聲說過幾句話。
“……那丫頭的身上……一定是源五郎搞的鬼,他這麼做是爲了什麼?哼,他也算是夠用心良苦的了,居然這麼捨得……”
泉櫻對這些話一知半解,不過從情形看來,似乎是這兩個疑似自己大師兄的男人,意外地交上了一次手。
誰輸誰贏,這種事對泉櫻來說本不重要,糟糕的是,假若只有外表發生異變,那海稼軒仍可以與織田香爭奪世上最具威脅性的兒童排名,可是在肉體異變之後,海稼軒的天位力量似乎也消失無蹤,儘管他本人不承認,但從他幾次行氣運勁失敗、臉上錯愕難當的情形來看,這個推測不會有錯。
“你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的樣子,這事對你來說很平常嗎?”
“不過就是男人變男孩而已,有什麼稀奇的?我還看過男孩變女孩,不良青年變成不良惡貓,反正……這個世界的變態總是那麼多。”
“我不是變態!”
目送泉櫻離開之前,海稼軒還惡狠狠地說∶“我要警告你,只要你再用這種眼神看我一次,我一定會殺了你。”
“哈哈,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我就放心了呢!小孩子不要與大人頂嘴。”
※※※
原本是可以當做靠山的一大助力,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反變爲己方的一個包袱,這樣環顧己方,怎麼又演變成自己獨撐大局的情況了?飛走在香格里拉的衆家屋檐之間,察覺到肩上責任越來越重,泉櫻真是覺得自己有夠悲慘。
(爲什麼好人總是那麼勢單力孤呢?這種時候,如果真像是戲劇裡頭一樣,有個正義使者從天而降來幫忙,那該有多好啊?)
向來理智行事的泉櫻,腦裡會浮現這種念頭,也正代表着她此刻的壓力之重。然而,這個本是無意識掠過腦海的念頭一起,泉櫻不由得想起了另一個人,就是昨晚在香格里拉所見到,彷佛出現在夢境中的那個男人──阿里巴巴古德三世。
那個男人的出現,只是個單純的夢境嗎?泉櫻不知道,因爲她來不及確認,也還沒有與任何人提起。當時的一切是那麼如夢似幻,睜開眼來,看到的就是妮兒,自己甚至無法肯定那些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亦或只是單純的一場怪夢。
“即使在這冷酷的世間,沒有神的存在,但天在呼喚、地在呼喚、人在呼喚,呼喚我打倒邪惡。惡人們聽好,我就是正義與愛的戰士,阿里巴巴古得三世。”
很奇怪的是,雖說是夢境,但這段話卻被記得清清楚楚,想想都會覺得好笑,自己爲何會作這麼滑稽的夢?難道是近朱者赤,和雪太郎混久了,連個性都變得可笑起來。
不過呢,那場夢的感覺……好溫暖,尤其是當那雙有力的手臂輕輕蓋上自己肩頭,那瞬間溢滿心頭的幸福,勝過一百個太陽,把所有的陰霾與不快驅散,讓人只想靜靜地被那雙手臂抱着,感受那份溫暖,就好像……
……就好像被自己最愛的男人懷抱一樣。
當這念頭在腦海出現,泉櫻嚇了一跳,腳下落力稍重,險些就踩破了屋瓦,驚動下頭住戶,幸好及時收力,這纔沒有出醜。
有可能會這樣嗎?所經歷的那一切並非夢境,而是實際發生過的事,那天在自己危急的時候,確實是丈夫蘭斯洛出現,把自己從虎口中救出。
“這麼說來……阿里巴巴古德三世,這麼爛的名字,倒真像是他的取名風格呢……”
這樣想着,泉櫻的脣邊浮現一抹淺淺微笑,當石崇的市長府第出現在眼前,她把腦裡的思索給停下,無論事實真相是什麼,她決定相信那一切並非夢境,因爲只要想到丈夫在身後支援,自己就覺得心裡充滿了勇氣……
雖是半夜,但石崇的府第看來不太平靜,不但人聲四起,而且從那火焰與濃煙的情形來看,正有人在裡頭大鬧一場,九成是自己到得晚了,妮兒已經開始進行逃獄了啊!
“希望別總是來遲吧……”
泉櫻低聲說着,身法陡然加速,一下子就投入濃煙中,潛入石崇府第的上空。
※※※
呆呆地站在監牢中,有雪對自己的處境真是隻能說是莫名其妙。剛纔妮兒也不知道怎麼地,突然看月亮看得入迷,任自己怎樣叫喚也不理,就這樣呆呆地不動。
一會兒之後,有兩個雜兵進來牢房,見到地上的死屍,大呼小叫,被捆綁成一團的自己,理所當然地擺脫了嫌疑,而當他們把懷疑放在妮兒身上,大聲喝問,妮兒終於把線移開月亮,轉過頭來。
由於自己是躺在地上翻動,所以並沒有看清楚妮兒回過頭來時的表情,但整個空間的溫度卻在那一瞬間彷佛凝結至冰點,接着,就是聽見一聲轟然巨響,整個囚室砰地倒了下來,那兩個倒楣的雜兵當場慘死,而在殘木破瓦之中,妮兒就像是一頭美麗的白鶴,沖天飛了出去。
(太好了,這樣纔是人形暴龍,我們終於……)
喜悅的念頭,在察覺到自身情形後,變成了憤怒大叫。
“山本五十六!你這個暴龍女,你這裡還有一個同伴忘記救了啊!喂!好歹幫我解開繩子再走啊~~”
大聲呼叫,被幾十圈繩索纏住的有雪,給一根小柱子壓在下頭,只有滾動的份,幸好有着繩圈作緩衝,那根小柱子倒下時,沒有受到傷害,但卻也被壓着無法站起,更別說嘗試逃脫了。
這陣騷動當然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密集的腳步聲傳來,有許多人往這邊靠近了,但還沒到來,慘嚎與痛呼就接二連三地響起,當喧鬧聲漸漸遠去,濃煙的嗆鼻味道也竄入鼻端,有雪知道一時三刻之內,不會有活人靠近這裡了。
(真是不公平……每次都是獨自逃跑……)
心裡埋怨不已的有雪,只能藉着滾動,看看能不能弄脫繩索或是搖下那根柱子,趁着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堆廢墟之前,儘速逃跑。
嘗試了好久,總是徒勞無功,有雪正覺得頭暈眼花,卻驚覺在自己的連串滾動中,那管卷軸竟然從身上滾落,斜斜地滾到旁邊去了,這一下可驚得非同小可,急忙像蝦子一樣扭曲身體,想要把卷軸取回,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一蘋白皙的女性手掌,冷不防地出現,一把握起了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