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之一字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四月雷因斯象牙白塔

在蘭斯洛把話說明白之後,雙方都陷入了沉默。蘭斯洛在等待對方的回答,但他也明白,對於楓兒來說,這並不是那麼一個容易的問題。事實上,從她迷惘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她根本被這問題弄傻了。

如果還維持着先前的心情,蘭斯洛或許會在心裡偷笑,因爲要讓這位冰山大美人呆若木雞,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能夠一再地撩撥成功,怎樣都是一種傲人成就。只是,連續幾天下來,他已經無法再按耐下去,繼續玩這不知所謂的遊戲,當心中認真關懷着對方,他就不願意一直看這令己心動的美人兒露出愁容。

根據估計,現在提出這問題還太早,在這時候問出來,只會讓往後的路更難走,這並非上策,然而,世上有太多的事,就是不能用所謂的道理去衡量。

而現在,問題已經提出來,就看對方的迴應了。但腦中的理智卻算得出來,這倔強固執的女子,不會給自己什麼理想回應。

“我……”細若蚊鳴的一聲出口,本來混亂的眼神迅速寧定下來,楓兒臉上重新浮現了淺淺的笑容,讓對面的蘭斯洛一顆心筆直往下頭沉去。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怎麼不早一點說呢?讓我白白擔了半天心,真是好笑,這是我之前答應過您的東西,也是我身爲小姐婢侍的職責,有什麼不好說的呢?”

楓兒含傭似倦地一笑,伸手到腦後稍梢放鬆了本來就不長的短髮,風情萬千的迷人風采,較諸平時的冷清自若,又是一種全然不同的美麗。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實在難以相信她會有這樣嫵媚的一面。

“蘭斯洛大人畢竟也是個男人呢,如果需要人侍寢的話,可以直接說啊,不管是說要抱我還是怎樣的,我都會照做的,您……”

一面說話,楓兒也調整着坐姿,兩手撐着牀墊,斜斜地側躺在牀上,凹凸有致的胴體曲線,隨着牀墊震動而起伏搖晃,看在蘭斯洛眼裡,效果委實是驚人。

不過,口乾舌燥的灼熱感卻只維持了短暫時間,當自身意志迅速剋制下生理反應,蘭斯洛轉過頭去,抑制不住地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看到了什麼很滑稽的東西,蘭斯洛的大笑聲響徹整間屋子,但這陣笑聲中,卻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歡愉氣味,甚至讓楓兒不安起來。

“蘭斯洛大人,您……有什麼事嗎?”

“不,我想我沒什麼事。”搖搖手,止住了笑聲,蘭斯洛轉回過頭,惋惜道:“真是好奇怪呢。能夠讓現今青樓聯盟最紅的冷夢雪大小姐親自侍寢,而且還那麼賣力地展露最美的一面,這大概是風之大陸九成男人的畢生夢想。就算是艾爾鐵諾、武煉的領袖人物都沒這福氣,更別說我這三流國家的新君。照理說,我應該覺得無比歡喜,但爲何……此刻我會如此難受?就像是我親妹子剛剛給野男人幹過了一樣的難受。這個問題,楓兒你有沒有辦法回答我呢?”

答不出來。就像日前楓兒向小草詢問一樣,這時她也有了同樣的感覺,對着這個問題,她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有很多問題,是明明知道答案,卻仍然說不出口的……

蘭斯洛笑了笑,輕聲道:“或許,所有的男人部是賤骨頭,得到一樣東西之後,他們無法滿足,只會想要的更多。明明徵服肉體就很過癮了,爲什麼非得要講究什麼有心沒心的?楓兒,這就是你對我的期望嗎?”

呆呆地坐着,楓兒發現自己剛纔走了錯誤的一着。當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用着武裝過後的姿態,去面對這個令己不安的男人,對方卻忽然轉變態度,像是變回了之前那個待人誠摯的蘭斯洛,讓努力擺出豔媚姿態的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沒腦子的傻瓜。

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大雪山也好,青樓聯盟也罷,所傳授的僞裝秘訣,第一要務就是讓心如冰鏡,冷靜反映週遭事物而無所動,由此才能幹變萬化,但對着他,自己從一開始就手足無措,心慌意亂,什麼僞裝技巧都拋到九霄雲外,聲音聽起來很不自然,擺出來的樣子也沒有應有魅力,倘使魔屋中的那位女士見到自己樣子,肯定會給活活笑死。

但是……眼前這麻煩局面,卻不是笑一笑就可以逃避的啊!

“剛纔你那樣子是從青樓聯盟學來的吧?很美呢,讓我幾乎看傻了眼,可能的話,我希望以後能常常看你這樣對我說話,但不是現在,不是你用這姿態來當心理面具的時候。”

說話時,蘭斯洛靠近過來,與楓兒在牀上並肩而坐,淡淡道:“我不喜歡強迫我關心的人,去做她們不願意做的事,雖然……或許有一天,即使用強迫手段,我也要得到我想得到的東西,不過在那一天之前,我仍希望你們能覺得幸福。”

“我們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對啊,您對我的吩咐,我不是都完全服從了嗎?是下命令的人出爾反爾吧!”這一刻,楓兒真希望自己像華師姐一樣冷若冰清,好遮掩聲音中的一抹顫動,“蘭斯洛大人曾說過,沒有什麼人能真正瞭解其他人,同樣的,您又怎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呢?我承諾過的一切,都是出於我的自願,根本沒有被您責備的理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這本該是一個極端犀利、可以逼得對方還不出口的問題,但是蘭斯洛卻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是嗎?無疑我說過這樣的話,可是……楓兒啊,即使世上沒有什麼人能真正瞭解其他人,但是我卻是百分百了解你的,這樣應該就夠了吧。”

想不到對方這樣直截了當地破去自己的問題,楓兒不禁一呆,而當蘭斯洛的親吻伴隨這句說話,輕輕落在她雪嫩肩頭上,一個念頭更在渾身劇震中閃過腦海。

沒有人能真正瞭解其他人,這本該是一個讓人難以面對的尷尬問題,但爲何他能這麼快就給出答案?

那天,當蘭斯洛大人這麼樣向雪特人發問時,那種陌生的寒意,令得在場衆人全都接不上話。然而,在他心裡,是不是也有一絲期待,希望有人會這樣回答他呢?

改變作風之後,身邊的親友因爲顧忌,而開始與他生疏,對他來說,一定也很不好過吧?爲什麼就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呢?

半是因爲關心,半是因爲天生的女性溫柔,當想到這一點,楓兒的心登時軟了,也就沒有再抗拒那雙從後頭摟抱過來的手臂。

(可是……他究竟要我怎麼做呢?)

這個問題才浮現心頭,身後的蘭斯洛已經開口問話。

“剛剛你或許很想問我,在我心裡到底是怎麼看待你的?可是在那之前,有一個問題你必須先問自己。在你心中,又是如何定位我和小草的呢?就只是像你想要讓我相信的一樣,只是主從關係嗎?”

“……”

“楓兒,你信任我?覺得我是可以倚靠的人嗎?”

“是、是的,您是小姐的夫婿,我當然對您……”

“既然真的是這樣,那你爲何總是想從我面前逃開?你想要逃避些什麼?是不是在你心裡,我和所有男人都一樣?只是一個像你父親那樣給你傷痛與恥辱的賤東西?”

這句話傳入耳裡,掀起的心湖波濤可非比尋常,即使是蘭斯洛、小草這樣的親人,提起前塵過往,也絕對是個禁忌。蘭斯洛立刻就感覺到,懷中的柔軟身軀忽然間整個僵住不動,肌膚冰涼,緊跟着,一股強大的反震力直衝擊向手臂,受到刺激的她,就像一隻憤怒的山貓般激烈掙扎,身上溫度更筆直上升,熾熱火勁隱約成形,要掙脫開這個不再令她感到安全的懷抱。

“不要動!楓兒,我不會放手的,想要我放手的話,就冷靜下來,把我的話聽完。”

緊緊地擁抱,蘭斯洛忽然覺得很痛。不是來自肉體,而是來自一段數年前暹羅城中的回憶。當時,自己也曾緊緊摟着那自己幾乎許以婚約的一縷芳魂,但儘管如此,最後她仍然是消逝無蹤,這是否因爲單方面的緊緊擁抱,並不能構成爲幸福的保障?亦或者自己根本是個沒能力給女方幸福的廢物?

不管答案是什麼,現在自己只能順從心裡的直接反應,怎樣都不放開手,鼓勁承受懷中火爐般的熱浪與強勁衝擊。

“給我聽好,我和他們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

彷彿已經失去理智,爆發出來的六陽火勁雖然被蘭斯洛壓制住,但往周遭擴散的高溫熱浪,頃刻間便把身下的牀鋪燒成灰燼,更止不住地往旁邊蔓延,把整間病房籠罩在一片朦朧紅霧之中,火焰從每一個角落出現。

(糟糕,比估計中還要強得多,不認真的話,可能整座象牙白塔都要燒起來了!)

不太願意這樣做,但要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形下,把事情解決,蘭斯洛就不能再有所保留。倘使以強大力量,強行把楓兒的護身火焰壓下追回,這點是做得到,可是這樣一來,真氣逆走的楓兒會受到不輕的傷勢,也因此,得從別的方面設法。

(天心意識,給我動吧!)

運轉天心,和整個象牙白塔的防護結界相連結,啓動其功能。沒有實際的施咒,啓動的結界防護力只有三成,但卻已足夠,兩股能量相結合,將這間病房整個包圍住,本來要往外暴衝的火焰全給逼了回來,難以突破。

確認不會波及外頭後,蘭斯洛再運天心,並非催勁抵禦,而是使出天魔功的吸蝕勁道,將楓兒透體而發的炎勁一股腦地全數吸納入體,不會往旁散去。

(唔……)

叫痛的聲音沒有喊出來,但蘭斯洛確實很不好過,熾熱火勁有若實質,彷佛高溫岩漿一樣注入自己的血液裡,爲求儘快卸勁,他減低了護身力量,只以乙太不滅體力量催愈自身,將炎勁化作縷縷輕煙,從身後散去,但這樣一來,體內高溫血液燒灼臟器的痛楚,就險些令他連眼淚都狂流出來。

不智的行爲,卻需要絕對力量作爲後盾,若是沒有超越小天位的天位力量,蘭斯洛現在的做法,就等若是自殺。

這樣子約莫僵持了半刻鐘,在各種負面情緒衝激之下失去理智的楓兒慢慢地鎮定下來。蘭斯洛不住喃喃低語的“不一樣”,確實產生了不小的穩定作用,再者,近距離之下,身後男人所承受的痛楚,她就可以感應得到,心中一驚,已經清醒過來的她,立刻收攝護身火勁。

片刻之後,肆虐房中的高溫火焰已消失不見,放眼看去,上下四方盡是一片黑漆漆的墨色,細小灰塊、餘燼不住飄散下來,本來豪華美觀的特級病房,現在已經徹底毀了。

這些問題,蘭斯洛當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擔心懷裡玉人的情形,適才脫口而出的話,並非有意爲之,但是對她來說,一定也造成了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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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的沉默維持了一段時間,蘭斯洛沒有放開手,在思緒如涌的煩悶中,他擡頭望向窗外,見到已經轉成淡藍色的拂曉天空,這時,一陣細微的聲音傳入耳裡,起初,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爲這樣子的啜泣聲,就不應該在此時出現,他甚至一直相信,哭泣是與懷中這女子一生絕緣的。

手輕輕放上她的肩頭,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一句斷斷續續的哽咽語句,無力地低訴出來。

“……你……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嘛……我、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

連續積壓在胸口的氣苦,終於崩潰出來,眼中的溼潤感覺化作實質,一滴一滴地淌過雪白麪頰,自妹妹亡故之後就不曾有過的淚水,非己所願地再度重現。

知道這樣做很軟弱,但已經方寸大亂的芳心,卻什麼都顧不了,長期以來一直堅持的責任重擔,終於讓兩隻肩膀承受不住,在心防崩潰的此刻,她只是抖聳着雙肩,用手掌遮住面容,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流淚。

“對不起,楓兒,我很希望看到你像這樣表露情感,但是見到你這樣,我是真的很心痛。我希望你明白的是,我不想再告訴你,你要怎麼做,而是由你來判斷,你要怎樣抉擇自己的未來。”

“不管是蒼月楓,還是東方紅,對於我抱着的這個女子,我都是真心地喜愛着她。喜愛到我已經無法用理智去壓抑的地步,如果不將她擁有,我會失控地毀盡身邊一切來發泄。因爲這樣,我不得不付諸行動。”

察覺到懷中玉人聞言後的顫動,蘭斯洛輕聲道:“只要我下命令,你會立刻滿足我的所有要求吧?可是我卻討厭這樣,因爲那會讓我有一種侮辱了你的感覺……”

“……只要是您,或者小姐的命令,我都會很高興地去做,對我來說,那並不是侮辱啊……”

“不是嗎?楓兒你真的很懂得付出,但是愛一個人,並不是只有付出就算。

爲什麼你的人生就非得要依靠小草而活呢?小草也好,我也好,我們並沒有主宰你人生的權力,也沒有承擔你人生託付的義務啊!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沒有必要去聽從其他什麼人的,爲什麼你不接受命令就不行呢?對你不斷地下命令,我和小草都很難過啊!”

這些話聽在耳裡,與其說是震撼,楓兒更感到恐懼。無法以語言來表達,就好像整個人生的存在意義,被人一筆抹煞,世上再也不需要她的存在,腳下彷彿裂開了一個無底深淵,讓她筆直地往下墜去,如果不是背後的胸膛傳來暖意,真是要錯以爲自己的身心就此被這無盡深淵給吞噬下去。

懷中的顫動加劇,幾乎可以說是恐懼地在發抖,這點蘭斯洛察覺到了。楓兒的心病,比自己預佔得更重,儘管過去小草一直在想辦法,儘可能地給這位義姐親情與溫暖,但是在她心中始終有一塊地方,是難以融化的極寒冰雪,這點是小草與自己共同的憂慮,而現在,該是自己來努力的時候了。

“築起心壁,抗拒着外界的一切,不受到外面的傷害,只堅守心裡的小小幸福,這樣的做法不算壞,我也常常想這樣做。不過啊,楓兒你再相信我一次怎麼樣?試着走出來一點點,比起現在,我可以給你更大的幸福喔,會讓你每天都笑得合不攏嘴,一直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喔。”

“如果你覺得討厭,可以很輕蔑地把我甩掉,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但並不代表我會放棄。若是你也願意,我希望能以妻妾之禮,正式地在所有人民之前迎娶你,這是我對你的尊重與應有本分。可是,這些決定卻是必須由你自己來下。不是服從命令,也不會再有任何人對你下命令,是完全屬於你自我意志的決定。”

能說的,到這裡已經說得差不多了,當察覺到楓兒的身體由僵硬慢慢柔軟下來,蘭斯洛知道現在該是給予彼此冷靜的時間。放開手,他預備離開,只是背後響起的聲音,讓他停下腳步。

“……你這樣做,有沒有想過,小姐她會受到怎樣的傷害?”

聲音低沉,似是已經回覆平靜心情,但感覺得出來,這是最讓楓兒無法釋懷的一件事。特別是,她就是想不通,即使蘭斯洛說的話全是真心,他也不可能想不到,這樣做要如何對小草交代?

“我以前曾經猶豫過……盡我所能,我就希望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擁有幸福,不受到任何傷害。爲了這一點,我一直在努力……”

蘭斯洛淡淡道:“但是這份努力並沒有什麼用。在枯耳山上,我所重視的弟兄們全都死光了,我什麼都沒有來的及爲他們做。來到雷因斯後,這情形並沒有好到哪裡去,我努力去改變,去嘗試我能做到的一切努力,希望能別讓我的妻子傷心、丟臉,能讓我的親人引以爲傲,這些努力我都嘗試過了,可惜,最後還是沒有意義。不管我再怎麼重視他們,再怎麼不願意他們受到傷害,但傷害仍然發生,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對自己感到失望。”

“……”

“如果無論我怎麼做,傷害都註定會發生,那麼取捨還有何意義?到最後我才發現,人是不可能不傷害其他人的。不管怎麼做、怎麼選擇,一定會有某些人受到傷害,想要讓每個人都心滿意足,這種事根本就沒可能達成,於是……我覺得疲倦了。”

蘭斯洛道:“現在的我,不打算想太多,只做我想做的事,至於結果會不會傷到什麼人,這些就等事情發生了再說吧……”

話不多,但感覺得出來,在語氣中,有一股很深的疲憊。看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楓兒忽然覺得,這男人現在的心情,並不如他登基典禮上所表現的意興昂揚。

從枯耳山一路走來,蘭斯洛真的是很累了,不斷戰鬥所累積的肉體疲勞是一項,迷惘、困惑、悲傷與自責的心理壓力,則是讓他難以承受的源頭,因爲不想讓這些壓力繼續堆積,他就需要改變。

只是,當事人做了這樣的抉擇,他身邊的人又該如何自處呢?

從楓兒的寢室出來,蘭斯洛的心情並不好。

在與白起的先天元氣死鬥中,自己成了勝利者。在將他轟至潰敗後,因爲天魔輪迴一式的影響,自己等若是吸納了對方一半以上的先天元氣。而隨着這股旺盛生命力一同涌人體內的,還有白起的武學心得與處事智慧。

太過龐大的資料,一次涌入腦內,造成的混亂,險些就讓自己人格分裂了。

之後,花了不少的時間,慢慢消化腦海裡的訊息,從那裡頭,約略看見了白起一生的記憶,理解他所想要告訴自己的東西,感受到他的無奈、他的堅強,所有的兇、欲、愛、恨、痛,在思緒起伏中一一涌現,當把這些沸騰於胸中的情感平復,睜開眼睛,赫然發現自己正漂浮於空,與雲同在。

在那一刻,心裡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突破小天位,到達三大神劍那樣級數的強天位了。

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多歲,就已經擁有如此力量,這份成就連三賢者都望塵莫及,蘭斯洛感到無比地驕傲。但這份驕傲卻不長久,因爲自己之所以能如此快速地得到突破,主要是建築在旁人的犧牲上,這樣子的進步,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但自己卻沒得選擇,也無法逃避。正如同面對栽培自己十餘年的養父皇太極一樣,這份恩情,自己已經還不回去了,只有藉着不斷開創成就,以榮光與驕傲,作爲緬懷故人的祭禮。

養父皇太極、師兄王五、大舅子白起,這三個人都是對自己有莫大恩情的人,可是,他們又從不需要自己爲他們做些什麼,唯一寄望於自己的,反而是不受他們的拘束,自由走出自己的道路。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去逃避?

從白起那邊所獲得的智慧,讓自己知道該怎麼樣去處理雷因斯的政事,無關乎善惡,只要能讓雷因斯富強康樂,這樣的作法就值得用。詩人處事上也是一樣,無論手段上怎麼樣,自己確實是希望別去傷害身邊的親人。

對待源五郎的方法就是這樣。如果照本來的情勢演化下去,自己未來所要走的路,勢必與這義弟的理想有重大沖突,那麼,難道到時候要與他翻臉死戰嗎?

雖然現在已經看得出來,以前源五郎數度算計過自己,對自己有着尚難理解的企圖,更在枯耳山、基格魯兩次重要戰役袖手不理,但怎樣也好,他畢竟是自己兄弟,曾付出過他應該盡到的道義。光是爲了這點,自己就不希望有與他生死決戰的一天。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這樣的思考方式自己可不喜歡,認真來說,寧可讓這段結義情誼出現嫌隙,也要避免出現最終破局的一天。因此,考慮到源五郎的理智、能夠忍讓的範圍,自己與他攤開來把話說清楚,雖然他一定會大爲不悅,但這樣一來,雙方路線不會相差太遠,自己擔憂的局面也就不會出現。

對待楓兒也是這樣。或許她很滿足這樣的生活方式,但是就自己看來,她的心中仍是存着心病,只是用她本身的堅強個性,硬是強撐着過下去而已,心病不解,她永遠也難以真正地快樂。

小草、自己和楓兒,三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這點曾讓自己大大地頭痛。

原本在蒙朧的觀念裡,楓兒就像是一個沒有血緣的親人,很難想像一旦少了她,自己與小草會變成怎麼樣?

然而,這樣的發展對嗎?照這樣下去,往後會變成怎麼樣呢?自己與小草恩恩愛愛,而以婢侍自居的楓兒,就像是一個老媽子一樣的僕婦,竭誠竭恐地伺候少爺和少奶奶嗎?單是想到這幕情景,自己就覺得難以忍受。

以楓兒這樣的條件,淪落成那樣子,簡直是屈辱,特別是當她本身還能樂在其中時,看在自己眼裡,怎樣都無法接受。當一種超越理智的憤怒與不平,激烈地衝激着胸口,蘭斯洛愕然地發現了自己的心意。

想讓楓兒幸福……

想讓楓兒得到她應得的待遇……

想讓楓兒有着與小草相等的名份……

把這些念頭歸結起來,所得到的,就是自己原來也愛戀着楓兒的事實。當察覺到這一點,蘭斯洛感到很慚愧、很痛苦。

無論是情分與責任,自己所欠妻子的,就是一輩子也還不清的重債。既然結成夫妻,自己也就該嚴守一個丈夫的本分,對妻子忠誠以待,這不也就是婚約的意義嗎?

既然是這樣,自己又怎能對妻子以外的女性有所妄念了?楓兒是妻子的姊姊,自己倘若對她有非分之想,那豈不是像禽獸一樣無恥之至?這樣不要臉的行爲,自己又怎麼能做得出來?

心理上的激烈掙扎,造成重大壓力,特別是察覺自己竟然如此卑劣的那幾天,重大的精神打擊,讓藏身於北門天關附近的蘭斯洛,幾乎整日蹲着,直想把頭埋進泥巴山地裡。

混亂的思緒,最後慢慢地釐清開來。解開蘭斯洛困擾心結的,是他腦海中一抹無法抹滅的白色倩影,曾一度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但到了最後,她的一顰一笑仍深深地烙印在自己心裡,不曾稍有減少。

在暹羅城中,許諾要與她一起離開時,心裡要與她共同走過這一生的誠意,是百分百地真實,而當凝視壁上留字,曉得從今之後再會無期,那種震駭失魂,心痛欲絕的感受,自己這輩子是不會忘記的。

風華,對自己來說,就是一個重要程度不亞於妻子的女性。或許該說是一種幸運,因爲她的消逝,自己才得以面對小草,若非如此,自己勢必更不知要如何處理這兩位女性與己的情緣。

縱然風華已逝,自己現在與小草的婚姻也很幸福,但捫心自問,終此一生,自己是不可能把她忘掉,暹羅城中的所有記憶,都會永留自己心中。這麼說來,自己又怎能說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了?

就算是突破了小天位,擁有當前年輕—輩中的最強力量又如何?感情這種事,就是任何高手都無法輕易釐清的心鎖,雖然白己一直努力地用理智與規範去思索,但最後得到的也只是一團亂。

既然理智已經不能幫上什麼,那麼就交給自身的情感去判斷吧,這是自己最終所選擇的面對方式。

希望這樣做,能讓每個人都得到幸福,雖然說,這多半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長長地嘆一口氣,蘭斯洛已經出了象牙白塔,走在街上,打算到酒店街去喝上幾杯,和有雪聊一聊,可是轉念一想,這傢伙現在受封左大丞相,說不定已經在自己的宰相府裡頭大開宴會,徹夜狂歡,酒店街那裡未必還找得到人。

想想也好笑,在自己正疑惑的時候,周遭的人也在一點一點地改變啊,不管願意與否,這就是自己不能阻止的事。正思索去向,旁邊行人的對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而在他們的對話中,赫然出現了一個令自己極度心驚的字眼。

“……知道嗎?所以說,那位女神醫的醫術實在就是……神。我叔叔剛從艾爾鐵諾回來,是他親眼看到的,那麼多的傷患,她輕輕鬆鬆地處理,幾下子功夫就把傷勢先穩定下來了。”

“實在是很了不起呢,如果沒有這位女神醫,花家領地內的損失,一定不會只有這樣。”

“是啊,就好像我們以前的女王陛下,真是一位像女神那樣的偉大醫者呢。”

“對了,那位女神醫的名字是……”

“風什麼來着……風韻……風雪……嗯,不是狂風……啊,我記起來了,是風華!玉籤風華!”

短短兩個字,聽在蘭斯洛耳裡,卻等若是從半空中響起一道炸雷,令他呆愣在原地半晌,等到醒了過來,卻發現一堆人圍在旁邊,很好奇地看着自己。

一國王者在大街上呆若木雞,被媒體播報出來,肯定會變成大笑話,但蘭斯洛卻無暇顧及此事,回過神來,立刻就大吼一聲。

“前面的!給我站住!”

暴雷似的怒喝,讓所有人都耳鳴不絕,只見國王陛下縱身躍起,攔在街頭的幾個行人之前,焦急地抓住他們的衣領,厲聲查問。而當他們鎮定下來,蘭斯洛也已經問明白整件事情,當下毫不停留,腳下一點,運起天位力量,整個人騰身於空,就往西方筆直飛去。

登基大典結東纔沒有幾天,身爲一國之君的王者就棄國而去,這件事讓雷因斯的決策階層面面相覷,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太不像話了吧,他是王,王耶!這樣子說跑就跑,把我們當作是什麼啊?”

發出這個抱怨的是妮兒,本來應該趕回北門天關的她,對於兄長的任性妄爲怒不可抑。因爲兄長的忽然離去,得不到正式許可,她也只好被迫逗留在稷下,無法趕回去統帥軍隊。

沒有人敢把蘭斯洛爲何離去的理由告訴她,摸不着頭腦的妮兒,只能一個人生着悶氣,到稷下學宮的體育館練習棒術,發泄多餘的體力,順道給那些不知死活的挑戰者再教育。

“有什麼辦法呢?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啊。”

發出這樣不負責任的感慨,源五郎待在左丞相府,與有雪一同乾杯暢飲,由於彼此的身分、薪俸有着明顯差距,所以源五郎堅持,一切費用由這義弟請客。

雖然當事人還不太能適應自己的榮升,但爲了慶祝,大批酒店街的老朋友,仍是涌入宰相府,開着盛大的宴會。

“大家痛快喝吧,要是有哪個人離開時沒有喝醉,那就是不給我們宰相大人面子,要處有期徒刑三年啊!”

源五郎振臂一呼,底下轟然響應,衆人舉壇痛飲,酒香四溢,瘋狂喧鬧的氣氛,把宴會狂歡帶到高潮。

只是,想到自己的處境,有雪始終無法開懷笑出來,而源五郎放浪形骸的模樣,更讓他覺得有一絲異常。

“老三,心情不好,也不用這樣喝吧?”

“這你不用管,我沒有心情不好,只是……我今天很想喝醉。”

“胡說八道,如果心情好,你爲什麼還會想喝醉?”

“我也很無奈啊,只要睜開眼睛,看到我面前的這個人,居然能夠成爲雷因斯左大丞相,如果我不喝醉,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去面對自己的理性。”

無獨有偶,在左大丞相府所舉行的頹廢宴會,同樣也在右丞相府中舉行,白無忌與忘年好友東方玄龍也一樣在舉行慶祝宴會,賓客盈門,和另一邊不同的是,參與宴會的百餘人中,只有兩位當事人是男性,其餘的,全部都是穿着性感、身材豐滿火辣的美麗女子,爲兩位貴賓表演獻藝。

如果說左丞相府那邊,是集合了酒店街裡所有的酒客,右丞相府那邊,就是集合了花街裡頭所有的紅牌,看着鶯鶯燕燕表演豔舞,醇酒美人,不勝快哉。

就整個朝廷形象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兩位丞相沒有表現出勤政愛民的廉正形象,相反地卻大開這種讓人直皺眉頭的頹廢宴會,看在全體國民眼裡,那種感覺實在是很怪異。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在象牙白塔,小草就繼續扛起了所有的工作,在對外宣佈,國王陛下爲了鑽研武學更高境界,閉關一個月,暫時不對外露面之後,她把大小工作通通擔下,繼續過着與文件堆奮戰的日子。

比起從前,有些地方省事多了,畢竟有九叔公白德昭組建的內閣體系,可以分擔不少麻煩,諸如兵制、土地改革的細節,可以交由他們去擬定,戰後重建的一些回覆工作,也不必完全親力親爲。兄長白無忌並不是無才之人,等到他狂歡之後,正式投入工作,相信現在的忙碌情形會更有好轉。

真正值得擔心的,反而是其他人。蒼月騎士團的構想很不錯,但是要掌握天位高手並非這樣簡單,自己還在設想,到底該拋出什麼樣的香餌,纔有可能釣到華扁鵲這樣的大魚。

楓兒姊姊的情形也很麻煩,雖然自己不知道那天晚上,她與丈夫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是第二天早上看到她的樣子,那可實在是不太妙。

沒有平時的幹練與高度警覺,自己眼前的楓兒兩眼無神、披頭散髮,一副操勞過度的極端狼狽樣,正在刷牙的她,手裡呆板地做着動作,看到自己,目光水平地橫掃過去,視而不見,一直到自己到她面前打招呼,她纔有氣無力地回答。

“……小姐……你……早啊……”

“早,姊姊你睡得好嗎?好像很沒精神的樣子啊。”

“沒……沒精神……啊……好啊……”

短短兩句話,說得失魂落魄,簡直就是語無倫次了,這更幾乎讓小草爲之目瞪口呆。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楓兒雖然爲了能夠隨時出任務、與敵人交手,穿着打扮一向簡便,但卻也將自己弄得乾乾淨淨,從來不會有儀容不整的情形。

也就因爲這樣,看到眼前頭髮亂成雞窩般的楓兒,小草驚訝得連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有點想要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也許這不是一個自己該笑的時候吧,不過,如果能夠笑出來,心情也會好一點的……

只有一點是值得慶幸的,就是蘭斯洛的猝然離去,給了大家冷靜思緒的時間,要不然,現在彼此碰面,一定會讓情況更加棘手。

楓兒姊姊也不能一直待在稷下,香格里拉那邊催人回去的傳訊,十萬火急地連續傳來,倘使不放人,恐怕會傷到與香格里拉之間的關係,那……可不是隨便說說笑笑的事啊!

花家領地與稷下王都相距甚遠,即使是直飛過去,也得需時數日,當初只有白起大哥,以舉世無雙的天心意識強行迫增速度,這才能一夜趕到,現在丈夫要趕去花家領地,沒有十幾天功夫是回不來的。

不過,雖然人離開了,但他的旨意卻於離開後的第三天,秘密傳至太研院院長室,再轉傳至象牙白塔。

“一切事務,由親親小草老婆裁奪;楓兒、五十六、源五郎,三人禁足,不得離開稷下。”

這道旨意委實令人匪夷所思,假公濟私地要楓兒留下,這點還可以理解,但是把源五郎和妮兒也一併留下,這就讓小草想不透了,因爲不管怎麼看,把這兩個人派回最前線,這纔是比較合乎目前需要的做法。

或許,丈夫的腦裡,又有一些將讓人呆若木雞的惡毒主意形成了吧……

只是,雖然小草努力地控制狀況,還是有她計算以外的情形,非關本願地發生了。

時間是蘭斯洛登基之後的第六天,在各方強權的使者一一回國之後,再度有一國大使造訪象牙白塔,希望拜見雷因斯的國王陛下。

依照蘭斯洛的計劃,衆人已有可能馬上要對日本用兵的準備,而在己方有所動作之前,對方的使者已經先行上門,衆人都有一種被奇襲成功的驚愕感覺。

使臣唯一的要求,就是謁見國王陛下,但偏生就是這一點,是衆人做不到的。

使用着皇帝陛下爲了練武而閉關的官樣理由,婉拒了使者的謁見,但爲了有觀察敵情的機會,當前雷因斯的決策階層全部到齊,共同接待這來自東方島國的使臣。

匆匆結束荒唐宴會趕來,有雪和白無忌還是首次一起出現在宮廷之上,執行公務。身爲禮部尚書的白德昭長老也趕了來,當然,源五郎也獲得特別准許而出席了。

“老三,要叫妮兒小姐過來嗎?”

“不必吧,又不是馬上要對日本人宣戰,沒必要找她來吧!”

對妮兒的火爆脾氣不感信任,衆人毫不考慮地把她排除在外,以免這次會晤還沒開始就變成破局。

在這之前,衆人已經先閱讀過小草提供的資料。爲了要知己知彼,白字世家早在多年之前,就在日本佈下間諜網,成立地下組織,蒐集有關那邊的各種情報。

根據白家傳回來的資料,統治日本的政府,被稱爲“幕府”,由幕府的大將軍掌握一切大權,而目前的幕府大將軍,名叫豐臣秀吉,是一名極有才幹的人,只是不知道因爲什麼理由,這位大將軍的健康狀況似乎不太好,已經臥病在牀數年,國內情勢也因此而有些混亂。

“權力爭奪戰,是不管哪個地方都會有的,因爲豐臣秀吉的臥病,日本境內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份子並不少,照理說,場面應該比現在更亂,但因爲幾個理由,豐臣政權目前尚稱穩定。”

白無忌道:“首先是軍隊,豐臣秀吉知人善任,得到多數諸侯的忠誠,軍勢上比其他野心份子強大,其次,豐臣秀吉的背後,有天草四郎的支持。只要這位幕府大師範還在,日本境內是不會有人敢公開高舉叛旗的。”

名列當世三大神劍之一,天草四郎在日本的地位,絕不下於劍聖陸游在大陸本土的影響力。日本人對之奉若神明,將這位強天位高手,當作日本的無比榮耀,無論是什麼人掌權,都要對其恭恭敬敬,反過來說,如果惹得這位精神領袖不悅,光是百姓的離心,就足以令一個政權土崩瓦解。

自然,假如令得天草四郎有拔劍出鞘的衝動,放眼整個日本,是沒有哪個人、哪個勢力能夠當其一擊的。

“不過,有一件事很奇怪,根據我聽到的消息,豐臣秀吉之所以能夠得到天草的支持,好像是因爲天草四郎收了他兒子當徒弟的關係。”白無忌道:“關於他這個兒子,日本國內也有很多傳聞,因爲天草四郎回到日本之後,一千多年來從沒傳過任何人武藝,到底爲什麼會對此人破例,到目前仍是衆說紛紜。”

這話引得衆人一陣納悶,特別是曾與天草四郎交過手、對他脾氣略有所知的源五郎,猶自想不透,以天草四郎討厭拘束的個性,爲何會破例收徒?難道這個年輕人也像花天邪一樣,在某個部分觸動了天草四郎的心絃嗎?

白無忌苦笑道:“因爲這些理由,我們在日本的地下工作,一直做得不太順利,很傷腦筋……”

以白家的旺盛野心,對於極度靠近自家主要貿易航線,並且造成威脅的日本,已經不只是感到礙眼,甚至可以說是如同芒刺在背,不拔不快。之所以在那邊成立地下組織,除了蒐集情報,當然也存着“有朝一日推翻幕府政權,由白家統治日本”的企圖。

事實上,雖然控制了西西科嘉島周邊島域,但白字世家對於勢力範圍的侷限早感不耐。太研院本部的各項資源需求日益擴張,太古魔道研究的生體素材、世家中高手練功的實驗體……這着實讓白家領導階層傷透腦筋。

龐大的需求,倘使要從大陸本土買賣人口,並非長久之計。當時太研院人造生命體的技術尚未成熟,勉強用胚胎製造出一些實驗體,在太古魔道研究使用上屢屢碰釘子,而堅持要以生人當拳靶,測驗實際殺傷力的五色旗高手羣,亦抗議這些製作出來的生化人沒有靈性,轟殺下去測不出武學實質殺傷力。於是,便有人提案,往東征服日本,把太研院本部搬去,將所有原住民全部當成實驗素材。

駭人聽聞的瘋狂計劃,卻很合乎白字世家的一貫走向,若非顧忌到天草四郎,這項計劃或許真的會被實施。不過,在前代家主白軍皇登位時,他對這樣的情形不以爲然,而發出豪語。

“畏首畏尾的,像什麼話?誰說練功一定要拿人類當靶子的?要找生物,惡魔島上不是多得是嗎?夠膽識的就和我一樣,拿魔族來當練功對象!因爲我征服世界之後,下一個目標就是魔界!”

因爲這道家主命令,從那之後,五色旗除了提高了與魔族交戰的次數,也大量保留戰俘,作爲試招之用。太研院方面,也因爲人造生命體的技術大成,解決了這方面的問題。進攻日本的提案,因此被擱了下來,直到現在,由於利益衝突,白無忌再次動了拿下日本、確保後方的念頭。

聽完說明,在短短時間內,衆人做好了準備,跟着就是面見使臣。在整個決策階層中,拿定主意的自然是小草,但在形式上,她卻沒資格參與國家大事,像面見外國使臣這樣的場合,她甚至沒有立足之地,雖然出席了,卻無法發言,將主持工作交給了其他人。

一國之君不在,地位最高的便是左大丞相,可是看有雪一副手足無措的狼狽樣,自不會有任何人對他抱指望,結果任務就掉在右大丞相頭上,橫豎只要正經起來,從小生長在宮廷的白無忌,比任何人都熟悉宮廷禮儀,進退有據,辯才無礙,特別是那如同男模特兒一樣的俊逸相貌,分外讓他在交際上佔便宜。

以白德昭爲輔助,白無忌接待了日方使臣。對方是爲了謁見雷因斯新王,加強兩國邦交,促進雙方關係而來,禮單上的賀禮,雖然說不上稀世珍寶,卻也能充分顯示相應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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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國王陛下如今正閉關練武,不見任何人,白無忌遺憾地邀請日方使臣在此逗留數日,等候陛下的接見。之後,他和氣地與使者閒聊,運用高度的談話技巧,不經意地探問自己需要的資料。

這個使臣不是傻瓜,言詞中多有閃爍,再加上潛伏日本境內的間諜早就把情報回傳得差不多,白無忌的問話並沒有什麼實質成果。一直到後來,白無忌見使臣表情不對,直接詢問之下,才知道他的確切來意。

“陛下正在閉關,有什麼事情,我們仍是可以代爲裁決,如果使者不願意久候,現在直接把要說的事情提出來,也是可以的。”

未經過當事人的授權,就擅自專斷自爲,白無忌這做法頗受衆人白眼,不過他纔不管蘭斯洛回來後會有什麼想法。

而由使者口中說出的東西,則是讓衆人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爲了能讓兩國永爲兄弟之邦,我們希望能有這榮幸,與蘭斯洛陛下聯姻。”

使者道:“敝國的香姬公主,是大將軍最寵愛的女兒,年方十五,生得是國色天香,婉約可人,是敝國第一美人。蘭斯洛陛下如今後座無人,以敝國公主的身分,相信有資格爲蘭斯洛陛下掌理後宮。”

接下來,從這使者口中說出的,是長達將近兩刻鐘的自誇自薦,用了無比華麗的形容詞,把香姬公主的美貌訴說得天上少有,地下難尋,這時源五郎真的很慶幸,沒有讓妮兒來參加這場會晤,不然現在肯定要大花力氣,去制止妮兒用大石頭砸扁日本倭賊的野蠻行徑。

日本想要與雷因斯聯姻,這倒不是太意外,以地緣關係來說,它與雷因斯最爲靠近,而以國力來看,不管日本怎樣強大,整體上終究是比不過雷因斯,因此,如何處理好兩國關係,是它生存下去的重要因素,在種種外交手段中,聯姻合親是上上之策。然而,過去的雷因斯由女王執政,一個日本的外國人,想要迎娶雷因斯女王,這是怎樣都不可能的事。

可是現在情形不同了,每一個女王只能有一位夫婿,可是在換成男子執政之後,每一位國王,卻可以擁有數不清的妃妾,雖說這讓人覺得有些好笑,但對於日本來說,就是大大的良機,他們公主嫁過來的可能性提高了,而且,在蘭斯洛新喪偶的此刻,日本公主很有可能一舉登上後位,這樣對日本大大地有利。

這番心思,在場衆人多數都能明白,而任使者說得天花亂墜,他們也並不怎麼理會,不過,當使者呈上香姬公主的畫像,看到的人都吃了一驚,連同爲女子的小草都忍不住低呼一聲。

不愧是日本的第一美人,那確實是一位只能用國色天香來形容的美麗女子。

畫中的她,靜靜地坐在梳妝檯前,穿着一身潔白的日式和服,和寬大的袍子相比,身體顯得很纖細,長長黑髮流泄在腦後,很有名門千金的典雅風範。

由於是背影,所以本該看不見面容,但梳妝檯上的鏡子,卻恰到好處地映出美人芳容。十五歲的芳齡,豆蔻初熟,香姬公主已是出落得驚人的美麗,鏡中的她,彷彿有些羞怯似的微垂下頭,但沉靜的感覺,卻讓人覺得她是一名很有教養的好女子,很想與她親近。

極度動心,握着畫卷的白無忌甚至吹了一聲口啃,極不莊重的行爲,再次成爲衆人目光指責的對象。

“真可惜啊,如果是和我聯姻,我就馬上答應。”白無忌搖頭苦笑道:“但既然是隻有陛下才能同意的事,那就等待陛下出關再說了。”

“敝國公主的聯姻,是隻有蘭斯洛陛下才能裁奪的,但是有一件事,或許可以不用等到蘭斯洛陛下出關。”使者道:“敝國的太子殿下,同樣也希望能與雷因斯結親,迎娶雷因斯公主爲妻。”

這句話聽在衆人耳裡,造成的重大震撼就非同一般了。姑且不論願意與否,目前雷因斯能稱得上是公主殿下的,應該只有一個人,就是那正在稷下城中生悶氣的妮兒公主。

或許該說是緣分吧,因爲“山本五十六”這個名字,本來就是日本名,若是妮兒嫁了過去,最起碼不用改一個符合當地文化的新名字。不過,光只是想到這一點,原本還在擔心妮兒拿大石頭砸人的源五郎,險些立刻就有使用小天星劍幹掉日本使臣的衝動。

局面一時間顯得尷尬,最後,是小草與白無忌發現了端倪。如果要把妮兒嫁出去,這並不合目前雷因斯的利益,平白損失一名天位高手,雷因斯可承受不起,再者,這麼重大的事,非得蘭斯洛親自裁決不可,但使者適才卻說,不用等到蘭斯洛出關?

那解釋就只剩一個了。在外交禮儀上,很多時候一國聯姻的女方,僅是一名由該國賜予公主頭銜的美麗女子,並不是真的具有皇家血緣,不然哪會這般巧合,出嫁的公主每個都生得這般傾國傾城?像當初艾爾鐵諾與前兩代麥第奇家主的聯姻,就是這樣的例子。

日本該是知道自己定位的,所以提出的聯姻,也只是要求娶一名有雷因斯公主頭銜的女子。而以日本太子的身分,提出這要求,姿態之低,簡直是異於常理了。

“秀吉公有很多太子嗎?”問話的,是若有所思的源五郎。

“不,只有一位。宗次郎殿下是我國的驕傲,不但是大將軍的繼承人,而且更蒙我幕府大師範天草殿下收爲弟子,文武雙全。”

使者極力誇獎自國太子的長處,而小草與白無忌對望,已經從對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想法。

日本擺出這樣的低姿態,已經異常到讓人覺得其中有詐。但怎樣也好,如果把握這機會,就是一個能刺探日本核心機密,把一個強力間諜送進去的機會。

只是,這個人選並不簡單,不但要有獨當一面的能力,武功與頭腦都不能太弱,因爲日本仍有能人在,所以這任務有着相當的危險性,放眼當前白家的女性特別工作人員,好像還沒有哪個人適任。

正在猶疑之際,一把清亮聲音傳人衆人耳裡。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提案,如果宰相大人同意,我願意擔任這個神聖的使命,永保我國與日本的兄弟之情。”

看着出現在門口的人影,衆人都感到驚訝,而小草更是不自覺地讓手中的記事本落了地。

這天的會晤,很快就達成了協議,而當數天之後,蘭斯洛從花家領地直奔回宮,在衆多親友的身影中,卻少了一名他極想看到的……那如同楓紅般悽豔的美麗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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