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於帝室。
那一年,大魔神王玄燁,親自壓陣,攻破聯合軍的最後一個要塞,徹底瓦解了人類與其他種族的聯合勢力。聯軍首領鐵木真,被玄燁親自斬殺於陣上,他的獨生女兒,莉蘭公主,已經婚配,但玄燁對之驚爲天人,親斬其夫於面前,納莉蘭爲妃。爲了紀念此次勝利,玄燁將其與莉蘭公主的第一個孩子,以他外祖父的名字爲紀,命名爲鐵木真。
鐵木真八歲時,父王殂逝,死前遺詔,任鐵木真爲三十二代大魔神王,此舉令羣臣譁然。
原本,在玄燁的數十子嗣中,勢力最強的是二皇子胤礽,武功最強的是八皇子胤嗣,但屢經淘汰後,脫穎而出的,是第四皇子胤禛,精明能幹,手段厲害,文武全才,早在百年前,便實際參與魔族最高決策,被公視爲帝位的接班人。
鐵木真年紀幼小,母親又非正室,背後亦無有力後臺,唯一所長者,便是一身過人武功,雖然僅僅八歲,但鐵木真的天份之高,簡直駭人聽聞,習武不到五年,已將魔族正統王室之秘傳──天魔功,練至第六層,其父親玄燁、兄長胤禛,雖然亦是魔族公認的武學天才,但要達此境界,前者花了一百年,後者也足足花了一甲子的時光。
魔族的一大好處,便是實力代表一切,只要武功無人能敵,任你年紀多輕、什麼出身、有無後臺,都立刻會成爲萬衆敬之的人物,再加上胤禛的強力支持,鐵木真排除衆議,登上帝座。
剛繼位的鐵木真,面臨紛至沓來,從未接觸過的種種政務,感到拿不定方向。在某次會戰結束後,他獨自一人,散步出宮,也便是在這一次,鐵木真遇上了令他傾情一生的女子。
鐵木真獨自漫步在山間道路上,不帶隨從,不配盔甲,八歲的他,除了額上的角,與金色眼瞳之外,看起來便與一般的人類孩童,毫無二異。
繼位至今,已經兩個月了,爲了向羣臣展示身爲君主的強橫實力,他照着四皇兄建議,忙於南征北討,擊潰任何一個意欲反抗他的勢力。
爲了不讓臣下對年幼的自己產生小覷之心,鐵木真依兄長胤禛的意見,對大臣們下禁口令,每次出現在羣衆前,也披上在他即位當天,魔界名匠隆.貝多芬所制的“黑魔聖鎧”,不以真面目現世,所以現在的他,正享受久違的新鮮空氣。
帶着有些漫不經心的態度,鐵木真緩緩踱步,回想着某件令他困惑的事。
適才,他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攻破了一座要塞。要塞的主人,是人類,他因爲公開對鐵木真有所挑釁,被選來當作殺雞儆猴的範本。鐵木真身先士卒,單騎闖陣,天魔功所向無敵之下,沒花多久,就將防衛軍屠戮殆盡。
依照魔族軍隊的習慣,凡是攻城時,對方不肯降伏,城破後,必以屠城作爲報復手段,防衛軍既已潰滅,現在便是屠城的時刻了。
打了勝仗,鐵木真並沒有多高興,事實上,那時的他,心情極度惡劣。
在破城而入,將目光所及之處,全部化爲焦土後,鐵木真在街上漫步,看看自己今次的戰果。魔族的軍隊,此刻毫無忌憚的四處燒殺,反正既然要達到警嚇作用,那自然是做得越徹底越好,是以,他們見物便搶,見人就殺,甚至連有些同爲魔族的平民,也慘遭不幸。
對於這等事,鐵木真自小耳濡目染,早已司空見慣,毫不在意,只是,以他的觀念,與其說他已淡看戰爭的恐怖,倒不如說,他根本就尚不瞭解戰爭爲何物。
在閒逛途中,鐵木真看到了一對母女,母親是個姿色平庸的婦人,女兒的年紀也很幼小,約莫與自己同年,她們的身邊,倒了半截男屍,該是家裡的男主人吧!而此刻,母親爲了保護女兒,用身體覆蓋住她,被幾個士兵當沙袋踢打着,呼天搶地的哀號聲,全身肌膚,血肉斑駁,形成一幕極悲慘的畫面。
“大家都玩完了吧!這婆娘沒什麼味道,讓她們母女一起做成串燒好了。”
四五柄長矛一齊刺下,母親哼也不哼,登時斃命。“下面的小鬼死了沒有?”
“誰知道,多刺幾下不就行了嗎?”
“住手。”出於本能,鐵木真喝阻了部下,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有點意外。
這等事,不是很正常的嗎?人類是卑賤的生物,沒有生存的權利,只要高興,千百個都可以隨意宰來玩,每個人都是這麼做的啊!自己爲什麼要喊停呢?
他自己也很納悶的當口,部下們翻開了母親的屍體,本來應該已成千瘡百孔的女兒,竟毫髮無傷,她抓了塊石頭,奮力擲向鐵木真。
“惡魔!沒人性的傢伙,把我媽媽還給我。”
不消說,小女孩在石子離手的瞬間,就給亂刀剁成肉醬,與她母親同倒在血泊中。可是,她所擲出的那塊石頭,卻結結實實地擊在鐵木真的頭盔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沒有強大的內勁,也不是難以躲避的發射手法,就是這麼平凡的一塊碎石,卻猶勝世上的任何暗器,擊中了他們那尊貴無比、威能蓋世的大魔神王,四周兵卒,驚訝得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若要說他們感到震驚的話,鐵木真心中的震驚,更遠勝於他們。爲什麼小女孩能夠不死呢?七八柄長矛刺下去,便是再多三個小女孩,也給刺成洞穿,爲什麼她還能存活呢?原來,在長矛刺下的瞬間,母親夾緊全身的肌肉,抵銷了長矛的刺擊,讓身下的愛女,半點傷也沒受,這樣一件連武術高手也極難辦到的事,卻給一個母親做到了。
一個卑賤的生物,能夠做出這種事,鐵木真絲毫不能理解,有生以來,他第一次對人類這種生物,產生困惑。那個小女孩的眼神,亦是令他心悸,那裡面,包含着悲傷、絕望、驚恐、憤怒、駭然欲絕,彷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怪物。
自己有那麼可怕嗎?在盔甲之下,他與那女孩的長相,並沒有多大差別啊!爲什麼,女孩要用這種眼神來看他呢。
轉過頭來,仔細查看,鐵木真很吃驚的發現,所有士兵,看待自己的眼神,竟與女孩那臨終的一眼,毫無差別。士兵們怕他,鐵木真不喜歡這種感覺,也許這是歷代大魔神王,用以馭下的方針,可是,鐵木真就是不喜歡。
在被點名登基以前,鐵木真常常溜出宮廷,與首都的民間孩子很要好,其中也有許多人類的小孩,他們親暱地一起堆沙包、跳格子,相處融洽,那些人都很喜歡他,反倒是孩子們的長輩,也是用那樣可怕的眼神,在看着他。到後來,只要他一靠近,孩子們都一鬨而散。
爲什麼人們會如此怕他呢?爲什麼孩子們看到他就跑呢?他並沒有打算要傷害什麼人啊!爲什麼呢?
在曠野中一面散步,鐵木真一面思索着。幾個疑問,在他的腦海裡,反覆盤旋,讓心情更形惡劣,也讓他沒能察覺周圍的動態。
“該死的魔族,去地獄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贖罪吧!”
一聲嬌叱,一名嬌俏少女,打半空中飛襲而下,人未到,急勁的指風,已刺向鐵木真的眉心。
在照面的瞬間,鐵木真看得呆了。
少女的相貌相當出色,淡金色的頭髮,宛如柔軟金線,輕輕揮灑。儘管滿臉怒容,面孔卻未因而扭曲,反而更激發出一股凜然生氣,教人爲之眼前一亮。這女子雖是俏麗,卻還比不上魔宮中由諸國進貢的美女,但是,她的神韻,令鐵木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彷佛已經等了她很多年,就爲了在此見她一面。
迷糊間,鐵木真忘了閃躲,直直的站着,任由那一指點至眼前。
“啊!是個小鬼?該死!”
發覺自己搞錯了狙擊的對象,少女驚呼一聲,她這一擊用了全力,情急之下不及收指,只得把身子往旁邊一翻,在空中連翻幾圈,“嘩啦”一聲,卻是用力過猛,止不住勢子,摔入旁邊水塘,把泥漿激起了老半天高。
“該死該死真是該死”怎麼這麼倒楣,艾兒西絲抹去臉上的泥漿,暗自懊惱。
好不容易知道了那人的所在,想去找他,卻又想帶個禮物,表示自己也是很能幹的。千辛萬苦,探聽到附近有魔族軍隊正在激戰,而此地正是必經之路,埋伏於此,趁着敵人大意之下,說不定就能趁機刺殺一兩個高級軍官。
就這樣,自己努力地壓下初次殺人的恐懼,躲在樹上和恐怖的蒼蠅、蚊子、毛毛蟲、磕睡蟲奮戰一個下午,代價居然是來了個小鬼,害她差點殺錯人,還弄成這副德性。
艾兒西絲爬起身來,左看又看,那孩子一臉驚嚇過度的樣子,可別是給誤傷了吧!
當然,艾兒西絲不知道,倘若那一指當真刺中,她早在百分之一秒內,給反震的天魔勁,化成一灘碎肉,那可就不是區區一句誤傷可以了事的。
“小弟弟,你沒事吧!姊姊有沒有打疼你啊!”艾兒西絲關心地問道。
她不喜歡魔族,對於那些殘暴的入侵者,她深惡痛絕,可是,這小弟弟只是個孩子啊!不管面臨怎樣的戰禍,孩子都是無辜的。
她最看不起那些徒有其表的騎士,當魔族軍隊大舉攻來,他們個個躲得像縮頭烏龜,然後待軍隊撤走後,再劫殺落單的魔族婦孺,取其首級來誇耀功績,這些人類中的敗類,比魔族更加可惡千百倍。
男孩很是吃驚,小聲道:“你、你不怕我嗎?”
“這小鬼腦子有問題!”艾兒西絲立刻有了這個想法。看他一副眉清目秀,雖然年紀幼小,樣子卻很俊俏,除了頭上的獨角,就與一般人類的孩童無異,有啥可怕,不知道是患了被害妄想症,還是加害妄想症。
該不會,他是剛剛被自己打笨了吧!唔,看他一臉呆呆的傻樣,大概不用打就挺笨的了,哇哈哈,不關自己的事“你有什麼可怕啊!既沒有青面獠牙,也沒有裂嘴大口,想嚇人,等你長大了再來吧!”
艾兒西絲滿不在乎的說着。聽神官們說,成年的魔族,嘴巴會裂開至齶下,長出黑色的翅膀,如果真是,倒可惜了,這孩子生得如此俊,長大一定很帥。嗯!再帥也沒有那個人帥,不要亂打歪主意了。
祛除自己的歪念,艾兒西絲輕輕敲了自己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全身沾滿了泥漿,醜的像個張牙舞爪的食人妖。“哇!變鬼了,怎麼辦?怎麼辦?”艾兒西絲忙的團團轉,想把身上的污泥甩乾淨,卻不料甩出去的泥巴,不偏不倚地濺在鐵木真身上,雪白的綢衫,登時染上了老大塊污垢。
鐵木真不以爲忤,很明顯的,這女子一點都不怕他,這令鐵木真十分開心,隱約地,他好似感受到了那許久未有的輕鬆溫暖。
“對不起。姊姊幫你擦擦。”發現做了蠢事,艾兒西絲連忙補救,想把污泥擦去,一時忘了自己身上已沒有半處乾淨地方,擦拭之下,越抹越黑,又多了五六處污漬。
“啊!”真是糟糕,怎麼今天盡作蠢事,自己的幸運星,到底上哪去了?昨天的占卜,明明說今日“出門大吉,遇貴人,受惠一生”,真是漫天大謊,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甩了那個失靈的水晶球。
嗯!也不能一直站在這裡,就這麼樣與這隻會嘻嘻傻笑的小鬼對看,艾兒西絲覺得自己真是傻斃了。
這孩子的衣着,料子非常的高級,手工也很細緻,是很昂貴的東西。在這戰亂的時代,黎民百姓連溫飽也成問題,哪來的閒情逸致穿上等衣飾,而即使是魔族,也有貧富差距,這孩子的衣服,不是平凡人家擁有起的。
這麼說,孩子的父母,是上級魔族羅!說不定還身居高位,掌握重權,那捉了他,豈不是奇貨可居?艾兒西絲立刻放棄了這個念頭,再怎麼說,所有的孩子都是無辜的,要利用一個天真幼童來要脅他的父母,這種事,艾兒西絲做不到,即使對方是魔族也一樣。
“小弟弟,你是和父母走失了嗎?家住哪?快回去吧!”
這一帶很不安全,附近有個要塞,與魔族交戰已久,聽說,近日魔族高層會親來督戰,勢必又有一場激戰。她也就是聽說這個消息,纔想埋伏路上,刺殺幾個高階魔族。
無論戰爭勝負如何,屆時勢必又是一陣生靈塗炭,潰敗的流兵四竄,是最恐怖的事,往往將附近城鎮搜殺擄掠一空,這孩子倘若給碰見,立刻便是橫屍就地的收場。
看對方仍是傻傻的沒反應,艾兒西絲有些沮喪,聽說魔族個個殘暴無比,可沒聽說他們小時候竟這麼難伺候的。
“嗯!姊姊的名字,叫做艾兒西絲,很好聽吧!你的呢?”
“朕?”鐵木真驀然驚醒,昂首傲然道:“朕乃尊貴無比,魔族第三十二代大魔神王……”
話還沒說一半,只看到艾兒西絲張大了口,活像看到鬼一樣看着自己。
“她、她也害怕了嗎?”見到這樣的眼神,鐵木真深自懊悔,不該說出真實身分,破壞了這份難得情誼的開始。
“大魔神王,你騙誰啊!”沒想到艾兒西絲卻狠狠地敲了他一下,“小小年紀就學會說謊,你這樣的小鬼,要真是大魔神王,魔族早就完蛋了。”
艾兒西絲壓根兒就不信。
大魔神王,是魔族的最高統帥,君臨神、魔、人三界,魔力高強,寰宇無敵,是會讓每個哭泣的嬰兒停止哭聲的恐怖角色,據說在魔族裡,不管是功力多強、平時多麼殘忍的惡魔,只要見着他,都會給嚇的趴在地上匍匐發抖。
上任大魔神王,在兩個月前過世,新任的大魔神王,真面目不明,各方相爭打探,聽說也是個無比殘酷的辣手人物,不管在什麼時候,都穿着一身黑色盔甲,騁馳於戰場,令所有人罹患黑色恐怖症。這樣的人物,會是一個乳臭小鬼?真是天大的笑話。
艾兒西絲的肚皮都快要笑痛了,這小鬼不單是一個傻子,還是個瘋子,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麼教的。
“你、你不信嗎?”知道艾兒西絲並未給嚇到,鐵木真頗爲高興,但是被她貶低到這種地步,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我信、我信,哇哈哈哈,笑死我了。”艾兒西絲毫無形象地捧着肚子,笑得眼淚直流,對於這個妄想症末期的小鬼,她懶的多說,反正就當哄哄小孩子,每日一善吧!唔,不知道妄想症會不會傳染,倒是要小心一點。
“大魔神王陛下,小女子護送您起駕回宮可好?”忍住笑,艾兒西絲打算送他到安全的地方,放一個孩子在這亂跑,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她不能旁觀。卻全然沒想到,要送孩子回去,便要涉足魔族,對她而言,更加危險。
鐵木真剛想答話,一陣惱人的喧譁,伴着幾聲瀕死的慘叫,從後方傳來。
旗幟倒落,軍容散漫,儼如打輸的敗軍,四處奔竄,毫無紀律可言。鐵木真皺起眉毛。來的是獸人軍,他們本來受命與自己合攻要塞,哪知竟然珊珊來遲,拖到戰爭結束後,才大搖大擺的現身,擺出勝利者的姿態,要求戰利品。
獸人軍是由半獸人、食人妖之類的魔族組成,靠着強韌無比的肉體,颶風般的破壞力,成爲戰場上的健旅。雖然智商不高,但那毀滅性的蠻力,卻已讓許多國家的騎士團,成爲黃沙中的餘跡了。
令鐵木真感到厭惡的,是獸人軍殘暴不仁的作風,他們以虐殺生物爲樂,所經之處立成廢墟。如果這情形僅限於人類倒也還好,偏生獸人軍全無理性可言,肆虐起來,連自己人都不放過,隨便殺來當作消遣,還曾經有過半路偷襲友軍以取樂的例子。
艾兒西絲嚇了一大跳,她的武功,得自高人傳授,有相當程度的自保能力,卻從未有過實戰經驗,更罔論獨對一小隻部隊,眼前的獸人軍,約莫有數百人,每個身長都在兩公尺半以上,面目猙獰,如果自己立刻掉頭就跑,應該是可以擺脫的,但……
“小弟,你趕快跑,姊姊替你阻擋一陣,你有多遠跑多遠,不要回頭看。”說完,還不等鐵木真反對,一舉手就把他遠遠推出去,落入草叢。
草叢的草極長,生長濃密,以這個做掩護,加上自己的阻敵,那孩子應該可以成功脫離吧!艾兒西絲暗忖道。
魔軍的殘暴,她雖未親見,卻屢有耳聞,而獸人軍又屬其中之最,實在不敢想像,那麼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落在他們手裡,會是什麼下場。
那廂獸人軍,見到生人,個個摩拳舔嘴,興奮難耐,他們本就以虐殺生物爲樂,一個人類女性,雖然全身沾滿爛泥,卻仍掩不住婀娜的身段,是個上等的美女,可以好好玩一玩,至於那個小鬼,雖然沒瞧清長相,但看起來細皮嫩肉的,想必非常可口,該是很好的佳餚,爲了這兩個上好的獵物,他們狂哮而至。
“嘿!一羣大個子笨蛋,有本公主在這裡,你們一個也別想過去。”
儘管有點害怕,艾兒西絲忍住發抖的衝動,緊抿嘴脣,擡頭挺胸,強裝出一副無畏架勢,一夫當關,擋住獸人軍的前進。戰鬥隨之爆發,以一種令人詫異的方式進行,艾兒西絲獨鬥獸人軍,她用的是指法,雖然功力尚淺,但招數嚴謹,隱見大家風範,顯是出於明師。
“是小天星指。”儘管年紀幼小,武學天才的稱號可不是混來的,鐵木真一眼便看出了來歷。
小天星指,是“星賢者”卡達爾少年時的成名絕技,蛻變自祭禮時的舞蹈,艾兒西絲輕功本高,相輔而用,更顯神妙。
艾兒西絲展開身形,猶如天女曼舞,四下飄忽,無蹤無定,竟無半刻停留在一處,獸人軍追着她的倩影,好似一羣無頭蒼蠅,亂成一團。
獸人兵原本就沒什麼規律的戰法,爲了要打下艾兒西絲,幾百個獸人兵擠做一堆,胡亂揮動能充份發揮其蠻力的狼牙棒,卻被艾兒西絲於間不容髮間避過,全招呼在自己人的身上。艾兒西絲得勢不饒人,進退規避,小天星指化作星芒點點,逼的獸人軍連連後退。
攻勢雖然凌厲,可偏生她動作輕盈,一下翱翔於半空,忽又猛地貼地掠過,盤旋飛舞間,看的人無不神馳目眩。
“這小姐是卡達爾的什麼人?三賢者的名氣不小,看來果然有真才實學。”看着奮戰中的艾兒西絲,鐵木真欣賞之餘,也不免讚歎在心。
三賢者在風之大陸上,是無人不知的人物。這三個無名小卒,在五百年的戰爭中實力漸增,脫穎而出,成爲當今反抗勢力中第一流的人物。對大陸上諸種族而言,他們是偉大的救星;對魔族來說,這三人是可恨的強敵。他們領導爲數不多的反抗軍,屢屢阻礙魔族的統一大業,並造成嚴重的損傷。
三賢者的威能強大無匹,若要單打獨鬥,魔族中能穩操勝卷者,着實不多;事實上,便是合攻,想要除去這三人,勢必得付出相當代價,是以,魔族上下恨之入骨,卻也避之唯恐不及。
鐵木真並未與之謀面,除了沒有機緣以外,認爲無刻意需要,也是原因之一,即使三賢者的能力再強,他們所能庇護的地區,不過些許,無關整個大局,在魔族壓倒性的優勢下,個人的強勢,起不了什麼作用。在政治立場來看,保留一定程度的反抗勢力,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現在,在艾兒西絲這邊儘管她豁出每一分力氣來戰鬥,但是,以獸人兵龐大的身軀來說,艾兒西絲的攻擊,只能造成皮肉傷害,並無法造成多大的效用,再巧妙的武功,缺乏強大的內力作後盾,就成了“花拳繡腿”的最佳寫照了。
果然一招“繁星點點”,戳中敵人左臂,但敵人沒有如預期中的乖乖倒下,反而立刻揮臂反擊。狼狽地躲過了攻招,艾兒西絲很沮喪地發現,她平素引以爲傲的武功,並不如想像中厲害,不該是這樣啊!小天星指明明是很上乘的武術,至少,在原主人的手上是。
武功,是在不斷徘徊於生死關頭的實戰中創出的。再多的練習,若是偏離了實戰,就不過是種運動,當然,也許這樣反而是好事,所有的武術,不以殺人爲目的,是個多美的夢想。只可惜,這個夢想對人類而言,可能太過沈重了,至少對現在的艾兒西絲很不適用。
不管怎麼善戰,她到底只是個女孩,體力有限,當她的攻擊無法有效減少敵方人數,就淪爲虛耗體力的動作,沒有多久,艾兒西絲喘着氣,汗流浹背,動作也不再輕盈,明顯地變遲鈍了。
若要逃走,還是有機會的,只要展開輕功,獸人兵的動作緩慢,必然追不上,可是,一直顧慮着“孩子成功逃走了嗎”的艾兒西絲,儘管已居於劣勢,仍不放棄爲人掩護的任務,死纏着敵人。
如果這樣下去,等到她體力耗盡,局面就會倒轉,成爲她被敵人纏住的結果了,艾兒西絲並非不知,但天生的惻隱之心,卻支持着已感疲憊的身體,繼續奮戰。
“人類真是種奇怪的生物啊!”
鐵木真有這樣的想法,在魔界,由於生存環境嚴苛無比,所以實力代表一切,對魔族而言,因爲缺乏力量而遭到淘汰,是件再正常也不過的事,令他們崇敬的只有強者。以這爲大前提,天生微弱的人類,自然被視爲下等種族。這是大多數魔族的想法。
人類這種生物,力量微弱,卻又無比好戰,在悠久的歷史裡,寫滿了無數的血淚。他們在殘害其他種族的同時,也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殘酷手段,彼此殘殺,卑劣無比,欺凌弱者;但在遇到強者時卻又卑躬屈膝,奇怪的是,作出這種種惡行的人類,不但沒有半絲的悔悟,反而常常把“邪惡”、“魔鬼”這類名詞,套上與他們爲敵的無辜者,再加以屠戮,藉以誇耀。
雙方長久以來的鬥爭,令魔族反感到了極點,他們雖然喜愛掠奪,強橫霸道,但卻表現的明明白白,從來沒想過要遮掩,在魔族而言,一向認爲“敢做就不要怕被講”。
奇怪的是,人類也有另外的一面,有的時候,有部份的人類,他們會爲了旁人,而豁出生命奮鬥。這個旁人,甚至可能與他們非親非故,連面也沒見過,對於徹底信奉弱肉強食的魔族來說,“自我犧牲”的精神,令他們難以理解。
然而,當這些人爲了某種理由,犧牲生命來奮戰,他們的實力,會在燃燒的瞬間,千百倍提昇,成爲一種恐怖的力量,也就是因爲這種未知的力量,使得掌握壓倒性優勢的魔族,進攻人間界,歷時五百年之久,居然還是無法徹底擊潰人類。
不是爲了什麼三賢者,不是爲了什麼種族聯軍,也不是爲了什麼“傳說中的勇者”,就只是因爲這些怪異的人類。
這種人類,鐵木真今天見到了。儘管只有一面之緣,這個女孩正豁出一切來守護他,獨自面對強大的敵人。她爲什麼要做這樣的犧牲呢?支持她戰鬥的動力是什麼呢?究竟是什麼力量,支持她面對遠較自己強大的敵人而不落敗呢?鐵木真回憶起早先那個爲孩子犧牲的母親。在某方面來說,也許,這兩個女子的力量根源是相同的吧!基於未知的理由,很難得地,鐵木真迷惘了。
“那個呆瓜小子到底在幹什麼啊!”察覺到那孩子沒有走遠,還躲在草叢裡,艾兒西絲焦急得無以復加,這麼一來,她的誘敵不是毫無意義了嗎?
敵人已經發覺到她的窘狀了,他們圍成了好幾層圈,把艾兒西絲困在圈內,限制住她飛舞的範圍,僅由內側的人員來對付,剩餘的人,就好似看猴戲般地,靜待一旁。
自己已經沒有突圍的力氣了,艾兒西絲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可惡,我可沒想要爲人犧牲而死啊!”
因爲一時衝動,居然落到這種結果,而那該死的小鬼,居然還被嚇得待在草叢裡,沒有移動半步,今天真是倒楣到家了。
狼牙棒迎面打下,艾兒西絲縱身避開,飄到半空,剛想轉身變位,左腳驀地一緊,足踝被抓住,跟着一股大力,將她對準地上的尖石擲去。
“嗚”獸人兵首領出聲阻止,這樣的女孩,應該可以好好拿來當玩物的,一下就摔死,太可惜了。
“就這樣就死了嗎?”驚覺死亡已在眼前,艾兒西絲心中竄過無數念頭,最後,那人的形象、音容,充塞整個心頭。“哥哥”
兩道激光飆射而至,震天巨響中,將那獸人兵炸成一灘血漿,艾兒西絲只覺腳上忽鬆,跟着一股柔勁,將她輕輕護至落地。
獸吼咆嘯如雷,瘋狂涌向艾兒西絲,在下一瞬間,連射的激光化作光網,緊緊護住艾兒西絲,光網外,連珠響起的爆炸聲,瀕死的哀叫,把整個世界變成修羅煉獄。
置身煉獄中心的艾兒西絲,只覺得被一股極溫暖的力量所包裹,安詳無比,感覺不到半點危險氣息。
當所有的狂嘯,恢復平靜,艾兒西絲睜開眼睛,只見滿地的斷肢殘臂,鮮血鋪流成河,整隊獸人軍,在剎那給誅滅殆盡,找不到半條活命。地上恍若遭到血鞭重笞,所有的血跡碎肉,以艾兒西絲爲中心,向四周爆飛激散,地面上盡是一道道的深痕凹槽,猶如大刀闊斧開鑿的太陽形。
艾兒西絲輕顫起來,她第一次見到這許多死屍,而且是死的這等恐怖,撲鼻的血腥味,令她震驚的嘔吐不出來,剛纔激戰許久所體會的恐懼感,完全比不上這短短的一瞬。
慢慢地,艾兒西絲轉過頭來,她知道,出手殺盡這許多生命的人,就在她背後。
背後,一個清秀的小童,嘻嘻傻笑,看來天真無比。
“你?!你是?”艾兒西絲的聲音在顫抖,在剛纔的激光裡,她感受到強大的魔氣。一般的魔族,不管武功有多強、法力多精深,都僅能以妖力催動,想將妖氣轉成魔氣,猶如跨越天生的鴻溝,難如登天。
是以,能散佈魔力者,絕對是魔族之中超級的高手,通常只限於王族。而在剛剛的感覺裡,她所感受到的,百分之百,是貨真價實的魔氣。這等功力,如此身手,可能連哥哥卡達爾也未能夠,這般的高手,到底會是誰?
小童昂首望天,龍行虎步,皇者威儀,吞天蝕地而來。
“朕乃尊貴無比,魔族第三十二代大魔神王,鐵木真。”
艾兒西絲昏了過去。
“你是大魔神王,你真的是大魔神王嗎?哇!好棒喔,我居然遇到了大魔神王。”艾兒西絲樂不可抑,高興地蹦蹦跳跳。
鐵木真非常希望艾兒西絲住嘴,打從她醒來以後,已經重複“大魔神王”這個名詞一百三十七次了。
就他記憶所及,每當人們曉得自己正面對魔族統治者時,顫慄、魂飛魄散、跪地叩拜,都是正常的反應,就連嚇的屎尿齊飛,也大有人在,更誇張的甚至心膽俱裂,當場暴斃。
如果說那些表現是正常,那艾兒西絲的表現又該算什麼呢?
這個女孩能夠不怕他,這是很好啦!可是,她的表現,也未免太異常了吧!看她手舞足蹈的樣子,簡直把他當成了某種珍奇異獸,就差沒有撲上來要簽名了,對於被這樣的看待,鐵木真覺得自己實在糗到家了。
或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艾兒西絲好像完全不曉得厲害似的。在轉醒之初,她是有點害怕,但是看這小鬼只會呆呆的傻笑,怎麼看也不覺得有害,而他對自己好像也沒什麼惡意,便大着膽子摸了他幾下,發覺其實他與自己也沒什麼不同,都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並不可怕。
恐懼的心盡去,艾兒西絲無可救藥的樂天精神發作了,在她眼裡,這孩子就和一般的人類小孩沒什麼兩樣嘛!雖然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流露出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但大體上說來,他還是屬於天真無邪的年紀,特別是清秀的臉蛋上,猶掛着一抹稚氣的笑容,這真是太可愛了。
而且,大魔神王耶,聽說很少有人能活着見到大魔神王的,尤其是人類,那自己豈不是人類史上的第一人!有着這樣的心情,艾兒西絲雀躍不已。
“呃!如果可以,請你不要那樣稱呼朕,朕的名字是鐵木真。”身爲大陸上最有權力的統治者,應該是不允許任何人直呼他的名的,可是對於這個女孩,他給她這個權利,鐵木真希望,她只是他的朋友。
“鐵木真?這名字好怪啊!”艾兒西絲沈吟道。
鐵木真傻眼了,這個女孩的神經是不是有煙囪那麼粗,居然敢挑剔他的名字,要是在平時,這已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了。
“你真的是大魔神王嗎?”艾兒西絲還是有點疑惑。
“當然!朕的身分,豈有他人膽敢冒充?”
“可是你看起來一點氣勢也沒有,又不威嚴,又沒有王者氣魄,個頭又那麼小……”艾兒西絲品頭論足一番,最後引經據典,得了個很中肯的答案:“對啦,就是望之不似人君。”
受到這樣批評,鐵木真沒什麼反應,據他所知,本來魔族衆臣就有這樣的疑慮,艾兒西絲不過是老實過了頭,直接說出來而已。
“嗯!這要怎麼說呢??”鐵木真想試着向艾兒西絲解釋,自己之所以能坐上這位置的原因。
“算了,反正你們魔族一向古怪,我是弄不懂的。”艾兒西絲把手一揮,那個人總愛說她頭腦簡單,把很多事都看的太容易,成不了大事。哼!很希罕嗎?自己身邊的這個小鬼,可比誰都要大。
“我叫艾兒西絲.福斯.怛尼塔。”
“從姓上面看來,你是帕羅奇王家的人吧!”
“賓果,答對了。”
鐵木真一笑,適才見她使用“小天星指”,就猜到她與卡達爾有牽連,卡達爾是帕羅奇公國的王子,艾兒西絲也是,兩個人是什麼關係呢?
“對了,有一個人,不曉得你知不知道?”艾兒西絲眼裡閃爍着狡獪的光芒,問道:“你聽過卡達爾這個名字嗎?”
“聽過,星賢者名氣不小,是人類中少見的高手。”鐵木真淡淡地說道。
“哇!好棒喔,連你也知道他啊!”艾兒西絲喜形於色,那是一種爲了親人的榮耀,而餘有榮焉的表情。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艾兒西絲這麼爲卡達爾而開心,鐵木真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快。“他是你什麼人?”
“是我哥哥,我的武功就是他教的,怎樣,很了不起吧!”艾兒西絲陶醉道。
照艾兒西絲的解釋,卡達爾是她王族內同系的兄長,王族內連姻頻繁,關係複雜,兩人的血緣關係已然頗遠,不過,卡達爾對這個小妹妹,自幼呵護被至,疼愛到了極點,親自傳授武功,教她文采,只要艾兒西絲開口,沒有不允諾的事。
“宮裡的生活悶死人了,我想看看哥哥在戰場上的英姿,所以偷溜出來,想要找她。”艾兒西絲可謂“人在福中不知福”,帕羅奇公國,是五百年來,少數沒有遭到戰火波及的地方,而這個事實的背後,是卡達爾爲了保衛家鄉,拼命阻擋敵人的血汗。
“可是,爲什麼我剛纔那麼沒用呢?小天星指我看他用過,不是這樣的啊!”想起方纔的表現,艾兒西絲有些懊惱,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爲自己已是絕頂高手,想不到這個美夢,甫一離宮,立刻便被戳破了。
“這不值得奇怪,你的練法有問題。”
鐵木真年紀雖小,武功卻比艾兒西絲高出千百倍不止,小天星指,雖然在他眼裡算不上回事,卻也是門人類武學的絕技;只是,這套指法許多精微變化,需要相當深厚的內力,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艾兒西絲平素養尊處優,練功又不勤,雖是得遇名師,卻實在沒有多深的內力,小天星指發揮的威力,連十分之一也不到,徒具形式而已,自然無法克敵制勝。
卡達爾本身,則抱着極矛盾的想法。他希望妹妹有自保能力,卻又不希望殺戮後的血腥,沾染上艾兒西絲,破壞她天真善良的心地,所以教授武術時,總教個半調子,沒有認真督導。
聽到鐵木真的評析,艾兒西絲有些懊惱,想不到自己這麼不堪一擊,那麼,到時候一定被哥哥笑死了。擡頭看見鐵木真,憶及他適才所展露的驚人武技,艾兒西絲靈光一動,奸笑道:“我問你,我們是不是朋友啊。”
“是啊,當然是啊。”鐵木真呆瓜似的猛點頭,說了那麼多,拐彎抹角地,還不就是希望她能成爲自己的朋友,一個真心的好朋友。
“看到好朋友的武功這麼差,你會不會覺得難過。”
“不會呀!我可以保護你啊。”
“你真鈍啊!再這樣說一次,我馬上翻臉,再問你,你會不會覺得難過啊。”
“有,有一點。”可憐的小傻瓜被迫屈服了。
“有就行了。”艾兒西絲笑道:“以後呢,你教我武功,我就陪你玩,怎麼樣?”
鐵木真側着頭想了想,雖說魔族武學不能外傳,但揀幾樣中級武學傳授,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與艾兒西絲的重要性相比,根本就無用考慮。
“既然這樣,我們打勾勾。”
“打勾勾?!”
“對。”艾兒西絲正色道,“這樣才保證大家不會反悔。”
真不是自己愛想,鐵木真心道,以精神上的年紀來看,本應年長的艾兒西絲,絕對是比較“天真無邪”的那一個。
“我,艾兒西絲.福斯.怛尼塔,發誓願意做鐵木真的好朋友。”
“朕”
“等一下。”艾兒西絲喝止道,“我是你的朋友,你對你的朋友用朕這個名詞,不會太過分了嗎?我們說好要做普通好朋友的。”
鐵木真點頭,反正他原本也就不太在意這些虛名。“我,鐵木真,發誓願意做艾兒西絲的好朋友。”
爲了表示誠懇,非但不說朕,連那一大串冗長的姓氏,都一併省了。
“以後呢!我就叫你小鐵。”
“爲什麼這麼叫?”
“我的年紀比你大,這樣叫是很應該的。”
跟着,兩人相互勾了手指,象徵永恆友誼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