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牢獄逃脫後,妮兒心有不甘,順道放了把火,燒得花家分舵人仰馬翻,這才心滿意足地開溜。開玩笑,讓自己蹲苦窯的爛地方,不留下點東西做紀念,豈不是太不合自己的作風了??
前頭那黑衣蒙面人似乎不贊同這樣招搖的行爲,但爲求儘速脫離此地,也就不加以阻止,讓少女出氣之後趕快上路。?
跟在這神秘人身後,妮兒滿心懷疑。起初,她以爲這男子是源五郎改扮而來,但看清楚之後,這人的身形、動作肯定不是源五郎,但又有幾分熟悉,似乎曾經在哪裡看過。?
唯一肯定的是,這個署名“莫問”的男人對身分的絕對保密,而且看得出來,他好像極力想與自己撇清,擺明了只等救自己脫險,就馬上分道揚鑣的架勢。妮兒不禁有幾分生氣,自己難道是洪水猛獸嗎?爲何這男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就某方面而言,這評價其實沒有錯,至少,在當日參與枯耳山之役的飛龍騎士眼中,這個一邊咆哮、一邊擡起大石往空中亂砸的怪力少女,幾乎是和暴龍同等級的危險生物……?
“好了,花家的入不會追來了,你趁早逃跑吧,晚了可能就來不及了。”黑衣人一副緊張模樣,如果不是比手語浪費時間,說不定連話都不肯講。?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走。”?
“不行?爲什麼?”?
“因爲我是個家教良好的大美人。”妮兒插着腰,神氣說道:“美少女家訓第一條,入夜之後,不可以隨便和陌生男子走在一起。如果要我離開,最起碼我要知道你是什麼人?”?
這不是個耍大小姐脾氣的時候,不過看這人鬼鬼祟祟,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這人又有天位力量,與其就這樣被他甩掉……如果能拉他入夥,萬一遇上什麼危難也有點保障,嘿!跟源五郎那傢伙相處多日,自己多少也學到了點他的奸詐狡猾……?
而那黑衣人擺明是快要翻白眼了,有生以來他終於理解到,女人是多麼不可理喻的生物!?
“拜託!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很危險,如果不盡快逃離此地,那我們可能就……”?
“那……你們這封姦夫淫婦,就要雙宿雙飛了!”?
突來的聲音,讓兩個人面對面呆住,半晌後,才一齊轉過頭去,仰望那漂浮於上空的冷峻身影。?
“你這個狡滑的死丫頭!竟然騙我白鹿洞在西邊,幸……幸好我精明,在海上發現不對,不然照你說的方向趕去,差點就跑回日本了!”?
(這……這個人在胡說些什麼啊?)?
對天草四郎的指責感到不解,但妮兒旋即想起他先前在牢裡的怪異舉動,一個想法登時出現在腦海。?
(該……該不會這個人的方向感是……是……)?
沒等少女回答,天草四郎的目光已移向地上的黑衣人。?
“小子!你膽子挺大的啊!被我擒下的俘虜你也敢來搶!”天草四郎睨瞧着下方兩人,輕聲冷笑。?
“不!天草前輩您弄錯了,其實晚輩我只是路過,我根本……”話還沒說完,已經給妮兒從旁一把勾住手臂,毫不避嫌地親暱貼着。?
“啊!我向你介紹一下,飄在上頭的那個白癡小天天是剛剛被我甩掉的上任情夫,姓天草,家裡排行第四。個性暴躁,被懷疑有輕微的變態,附帶一提,聽說他殺男人從不手軟!”?
妮兒擡頭道:“我也順更向你介紹,這是我的新任男友,他是……呃!神秘人先生!因爲不忍心我這樣的美少女落人你那骯髒的魔掌,特別冒險來救我出火坑的。”?
縱然想裝得撫媚動人些,妮兒仍是學不來像郝可蓮那樣的絕代妖姬,言語上也無法太放肆,但認清天草嗜戰的個性,把目的放在弄亂場面,這點仍是可以做到的。?
黑衣人像是還想解釋撇清,上方的天草話也不多說,隨意一彈指,無匹劍勁直射下來,盡封所有退路,黑衣人無奈,唯有抽劍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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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劍於胸,幾乎是使盡了全身力道,長劍上火花四冒,黑衣人手腕劇痛,幾乎滑退出一丈,卻終於在這一招之下得保無事,正在考慮要不要立刻掉頭就跑,免得和這超越自己太多的煞星動手,前題的妮兒已經大叫起來。?
“這把劍……啊!你不就是那個逐魔獵人韓特嗎?”?
“不、不是啊!我不是韓特,也不是什麼逐魔獵人……我、我是來自冰之大陸的逐魔星人……”?
心情極度緊張,根本就已經語無倫次,更立刻被妮兒抓住衣領,喝問道:“你這傢伙爲什麼會在這裡?你到底是來幹嘛的?爲什麼一副要躲着我的樣子?”?
“旭烈兀那傢伙當初只委託我保護你,可沒說會碰上天草四郎這種狠角色啊……”?
“你好歹也算是個天位高手,難道就沒有半點自尊嗎?天草四郎有什麼了不起,和他拼了就是。”?
“和他拼?那不是等於要我挑戰陸游?我們之間差了起碼一個天位,打起來穩死的。如果給我一座金山那還有話講,現在旭烈兀又沒答應給我加錢,要我囊裡空空去戰三大神劍,我去你媽的呀!”?
“混帳!你這樣膽小儒弱,還能算是男人嗎?”?
“哈!要講這種話,等你這男人婆真的能算是個女人再說!”?
一男一女怒目相視,彼此越說越火大,要不是有人阻止,說不定就要把大敵拋在一旁,彼此先對幹一架了。?
“抱歉……時間已經滿晚的了,如果兩位不介意,我現在可以動手了嗎?”天草四郎微笑道:“太晚睡對身體不好,不過如果是永眠的話,那就不必擔心了。”?
他這話才說完,妮兒與韓特對瞪一眼,不約而同地掉頭就跑,朝兩個不同方向飛奔而去。?
(哼!天草老頭的目標只是那笨丫頭,不和她跑在一起,那我就沒有事了!)?
(哈!笨男人,天草要戰也只會找男人,只要我不和那愛錢蠢蛋跑在一起,就有希望開溜了!開玩笑,我要趕着去基格魯阻礙他們,怎麼可以被留在這裡呢?)?
不一樣的念頭,卻是同樣的沒命奔馳,默契之佳,就連上空的天草四郎也有些看得傻眼。?
“呵……真是有意思,這就是現在的年輕人嗎?主啊!您真是讓我見識到了有趣的東西啊!”?
天草四郎在空中啞然失笑,做了個類似用餐前的禱告手勢,跟着睜開雙眼,要開始進行這頓令他興奮的饗宴。?
“小鬼們!這是讓你們警惕,別小看了大人!就算我一步不離,你們也未必跑得了啊!”?
天草四郎指頭微曲,連環劍氣彈射而出。自現身至今,與源五郎、紫鈺對戰,天草四郎一直也僅是以指代劍,或是隨意迫發劍氣。有着身爲武者的尊嚴,眼前這些小輩就沒有資格要自己拔劍或動用實招。?
“叫做韓特的小鬼,既然你也有天位修爲,有本事就在喪命之前跑出百里吧!”?
一道靛藍劍氣準確地射向韓特後心,既快且疾,若不招架,立刻便要喪命身亡,韓特無奈,唯有止步,所幸這一劍威力雖強卻留下了閃躲餘地,讓他可以不必硬拼地選擇後退,但是當三道劍氣先後封住去路,他登時明白了敵人用意。?
(糟!他想把我逼回去!)?
雖然明白,但對方的力量、準確度均遠勝於己,在絕沒可能硬拼闖關的情形下,韓特只有一步步地被逼回……?
“而小丫頭,我確實答應過不會殺你,不過,能讓女孩子回頭的方法有很多,你要是跑得下去就跑吧!”?
劍氣連珠,如矢如炮,交錯落在妮兒左右,濺激起的土石柱直衝十餘丈,聲勢駭人,但在天草精準控制下,連妮兒半根頭髮也傷不到。?
傷不到人,卻仍可造成打擊,三人本是位於市街,此刻夜色已深,居民早已就寢,給三人一番嚷鬧,不少人給吵起,卻顧忌外頭江湖仇殺,不敢探頭張望。?
天草四郎的劍氣威力強猛,街道又沒多寬,要是射不中妮兒,那落點自然就是兩排民房。以他強天位級數出手,劍氣殺傷力毫不遜於天火隕雷,只聽見兩排民房爆破聲不絕,人們驚惶地想要逃出,卻又一一在那震天爆響裡,全家老小一同被炸得粉碎,更還有許多人連發生什麼事也不知,慘叫都不及發出,就此被轟成粉碎。?
劍氣混和血沫土石,衝起一道道赤紅色約三角尖錐柱,交錯組出一道怪異卻壯觀的景象,也許這些東西沒有實質殺傷力,但妮兒仍能感受到,內裡枉死者的種種不甘與悲怨。?
少女曾奔馳過的道路,頃刻間使化爲一條染血長路,極度的驚愕令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卻不敢回頭看背後那一連串血腥景象,耳內兀自傳來天草的長笑。?
“哈!到底是修爲不足啊!這一代的年輕人歷練太差,這麼點人命就停下腳步啦!我還以爲你可以撐出百里的,丫頭,好可惜啊!”?
沒法再硬跑下去,妮兒調轉過頭,憤怒地朝天草四郎奔去,心裡感覺卻是一片冰涼,腦中反覆迴響當日源五郎說過的話。?
“宅心仁厚是好事。但當進入天位,當人類擁有了本不該屬於人類的力量,人們的作法與價值觀會有極大改變。假若一個人不再把生命視作生命,他的所作所爲就絕對恐怖,而面對這樣的人,仍保有一顆善心的你,又要拿什麼籌碼與他玩下去呢?”?
原來……死人妖講的都是真的……?
天位戰進行的時候,每一招過強的威力總是會牽連到附近。所以在九州大戰時期,每當高手們以天位力量戰鬥,不論勝負,總是拖着大量生命陪葬,作爲此戰的點綴,若是戰場不住轉移,拉大範圍,一場決戰死傷成千上萬都不稀奇。?
可是,被牽連進去的無分敵我,都是無辜者,就如此刻,那些死傷者不全都是自己的責任嗎??
腳步加快,眼睛卻不敢往旁邊稍瞥一下,生怕自己目睹了那殘酷的景象後,會當場無力地跪下來,沒法再支持下去。?
韓特被逼回天草身前,眼見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再不設法掙得主動,只有等着落敗身死,現在要逃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全力一拼,再找空隙逃命,就還有一線生機,既然鳴雷劍已重回己手,那就用當日自己的得意絕招一併吧!?
將天位力量灌注入鳴雷劍中,隨着劍裡法咒能量積聚,天上雷雲急遽密佈,隱約可見金蛇竄動。手一擲,鳴雷劍直飛入空,轟雷聲大作,霹靂電光急竄,瘋狂地打在劍刃上。?
韓特身影如墨,急追而上,手一展,已將鳴雷劍重握手中,配合本身功力將電勁交織組出一道金電巨劍,威凌劈下。?
已入天位的內力遠勝數年之前。劍未至,無數細小電流狂笞地面,飛沙走石,地表破裂,卻影響不了兀自漂浮於空,微笑仰視的天草四郎。?
“魔法劍嗎?許久未見的有趣花招,但傳聞中只爲錢賣命的你,此刻亦有一絲不該有的怒意,是不是剛纔的景象也刺激到小子你了呢?”?
“廢話!你隨便殺掉的那些人,他們……他們都是錢啊!說不定他們以後也會花錢僱我,誰準你在這裡隨便殺人的!”?
“唔!有意思的回答,就但願一切能如你所說吧!”?
電劍斬下,和長達丈許的閃電巨劍相比,天草四郎的身影是那麼渺小,但當他旋身一指,與電劍相抵,韓特卻感覺到一股直覺的恐懼,自己的劍勢不知爲何開始迅速崩潰、瓦解。?
“換作強天位的其他人,小子你這劍或有迫他們硬拼一擊的實力,可是你卻不幸碰上了曾爲魔法劍士的我。奉主的聖名,雷之精靈,給我退吧!”?
天草四郎長吟一聲,原本積聚在鳴雷劍上的炫目電光,剎那間消逝無蹤,絕招驟然被破解的韓特,更因爲咒力反噬,渾身就像是血液被掏空一樣,氣悶難受得只想死去。?
“臨陣對敵,不一定要蠻力,小子,好好記着這點吧!或許你來世用得着……”?
天草四郎一記劍指正中韓特胸口,第一重勁道甫吐,已將他護身真氣擊潰,胸骨半數碎斷,鮮血狂噴,而跟着的第二道劍勁,則可有效率地將這差了一個天位的小輩擊殺。?
“天草!”?
後方響起勁風聲,有人躍起攻擊,從聲音判斷,是妮兒的直拳,天草四郎毫不在意,護身內勁一吐,要將妮兒鎖停在半空。?
什麼??
雖是地界,盛怒之下心中無我,功力卻能再長三分,不可思議她突破了自己的封鎖氣網,直擊而來。?
就算打中,也不會有什麼效果。而立即再發第二重勁力,要阻止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只是件簡單小事……不過,要阻止她嗎??
微側過目光,天草瞥見了一雙盛怒之中蘊含着傷悲,威風凜凜的眼眸,在那眼神裡,讓他感覺到一種許久未見到的美感。?
還是不要吧……?
砰然一聲響,在韓特快掉出眼珠的詫異眼神中,少女充滿力道的拳頭,結實地痛毆在天草四郎白皙的左臉上,跟着又是一記左拳,天生神力把這不可一世的天位強者打得跌飛了出去,像團被擲出的垃圾,狼狽地落往遠方。?
“混蛋!你們這些進天位的都是變態!”?
沒有天位修爲,一擊之後,妮兒墜回地面,卻仍自聲嘶力竭地朝天草四郎消逝方向大吼。?
“有了天位力量就可以隨隨便便亂殺人嗎?這樣子……這個樣子……你們到底把生命當成是什麼?”?
連續幾句大叫,少女雙肩微顫,聲音裡更蘊着哭音,在夜空裡分外顯得刺耳。?
韓特亦跌落在地,天草四郎第二重勁末發,他僥倖保得一命,聽見妮兒的叫聲,心中微嘆,扯脫已沒意義的頭套,一面運功鎮傷,一面想出聲請妮兒來扶一下,卻忽然眼睛瞪得老大。?
妮兒心中警兆一現,頸後一緊,已給人掐焰住舉了起來。?
“主說,人打了你的左臉,就要給她打你的右臉,這點我可是做到了喔!”?
和之前相比,這時的天草四郎顯得狼狽,受了少女兩記重拳,他嘴角微腫,一絲血線筆直流淌下來,但表情卻顯得沉靜,墨黑眼瞳更形深遂,一種讓人不安的深遂。?
“啊!託你剛纔兩拳的福,我現在的心情覺得很舒暢……”?
聲音輕緩,但生命與這人從未交集的少女,此時並不曉得他說的並非是反話。?
“你要殺就殺好了,不要再假惺惺地裝模作樣,你這種人讓我噁心透了,殺掉這麼多人,你這變態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呵!被我這魔頭殺掉,這些人都有機會上天堂吧!聽說你們四十大盜殺人如麻,幹掉的人命不比我少啊!爲什麼這點小場面就讓你嚇成這樣呢?”?
“那是別人誤傳!而且……就算我們殺人,那種心情和出發點也和你這變態不一樣!”?
“大家都是殺人,有什麼不同呢?不管出發點和心情是什麼,還是一樣把人殺掉了,就算你會覺得心痛,就算不得不殺,殺掉的人還是不會回來,那我們最後又有什麼差別呢……”?
天草四郎的聲音很輕、很慢,目光也跟着變得渺遠,與其說他在對妮兒說話,倒更像是陷入了一種自我迷惘裡。?
“那……我……我怎麼會知道你這殺人狂的想法?你要動手就快一點,有本事就把我們都殺了,不然等我們有一天武功強過你,一定也會把你這魔頭宰了下地獄!”?
不願向天草四郎屈服,妮兒憤怒地叫着,卻不顧一旁的韓特面色發白,偷偷地想找路走。?
“是啊!都已經發展成這樣了,好像也不能不殺你了!”天草四郎手下施勁,喃喃道:“可惜啊!丫頭,我本來期望你能解答我一些問題的……”?
正要下手,怪異而尖銳的破風聲響起,八道黃紙片飛射至天草四郎腳下,甫一着地,立即爆起濃煙,景色一陣錯亂,黑夜街道驟化作一重重高山流水。?
(有術數高手來到!)?
天草四郎一凝神,發現手上妮兒重量有變,指間一吐勁,卻已遲了一步,只感覺滿手碎紙屑。?
(符紙?東方仙術……白鹿洞!還是……)?
巨吼聲在耳畔響起,全無可能的情形,三頭赤紅色飛龍出現在身側,巨大利爪連續撲擊在身上,更恃着近距離之便,一頭張口就咬住天草四郎胸部以上。?
“區區傀儡,會有用嗎?”?
暴喝聲中,天草四郎護身劍氣如輪飛轉,剎那間就將所有障礙物破開,什麼巨龍、什麼高山,全給斬成粉碎,化作杏黃紙屑,雪片般紛墜落地。?
想當然爾,韓特與妮兒早已沒了蹤影。?
天草四郎凝視自己前襟上的破口,這代表適才的巨龍並非幻象,雖是符紙傀儡,但在操縱者的魔力下,絕對具有等同一頭赤龍的殺傷力,而有這樣高深魔力的,放眼大陸,也不滿五指之數……?
“是嗎?我終於又遇到你了……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還是和他在一起嗎?但願是沒有吧……不然……不然……”?
注視着地上碎符紙片,獨立街心,對着自己所猜的那人,天草四郎苦笑低語,當“不然”兩字反覆說着,卻找不到接續的話語,他黯然垂首了。?
“丫頭!好好想想,別給人盲目設計了也不知道!”?
結束與天草四郎一戰後,紫鈺因爲身心兩方面的疲憊與迷惘,發令飛龍騎士們退回升龍山,自己亦從追剿敵人的第一線退下來。?
在與天草四郎對峙時,是因爲源五郎的幫助,族人們才得以倖存,這點讓紫鈺對此人印象頗改,在納悶他與天草四郎比拼的後果之餘,更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人之前講過的話。?
給人盲目設計??
他指的會是什麼呢?思前想後,目前的自己,並沒有任何會給人利用的破綻啊!但歸納他之前說過的話語,難道是殲滅四十大盜這件事本身有了問題??
掃蕩四十大盜,這是當日師父陸游親自下的指令,也是因爲這樣,自己纔沒有半分懷疑,認真地去執行。?
月賢者陸游在風之大陸上,幾乎是神明一般的存在,除了他無人能敵的武功,更因爲他在九州大戰時擊殺魔族帝皇,致使魔族敗退的功績,之後一直到現在,比起消逝無蹤的皇太極與卡達爾,陸游始終主持大陸上的正義;就龍族而言,要不是陸游出手相助,早在一千七百年前,龍族就覆亡在天草四郎手上了。?
在自己身上又何嘗不是呢?天生練武奇材,卻又生而體弱,註定只有二十歲壽元,若非師父和二師兄千方百計找來傳說中的九天冰膽,自己早就因病身亡,哪可能在這裡想東想西?這樣的恩人,自己都還對他們有所懷疑,這樣不是太不應該了嗎??
但是……懷疑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不是那麼容易止住的。?
回想枯耳山上見到那匪首蘭斯洛,這人粗蠻無禮,鄙俗下流得讓人打從心裡討厭,可是看那坦蕩蕩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個無惡不做的壞人,至少不像有傳說中那麼壞。?
還有源五郎。儘管打初識起,雙方就一直處於敵對,但是在兩次交手裡,這人似乎就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還頗爲維護。否則,以自己小覷他實力的大意,他是有機會偷襲,將自己重創的;對戰天草時,身爲敵人的他更可以袖手旁觀,讓飛龍騎士傷亡在天草四郎手裡,落得乾淨。?
物以類聚,四十大盜若都是這樣的人,那便與傳說中的窮兇極惡不類,然而,假如阿里巴巴四十大盜不是壞人,師父又爲何要自己去殲滅他們呢??
儘管情感上不願去思考,但腦裡一出現了疑問,天生的理智思緒立刻開始條理分析,包括種種陰暗面考量也一併納入。?
天下混亂之勢將現,隨着新生代天位高手的一一崛起,大陸上的舊有勢力版圖勢必重新分配,這股衝擊,就連各門派中實力最雄厚的白鹿洞,也不能倖免,那麼,搶先鞏固自己實力,就是白鹿洞執掌者必須的考量。?
怎麼鞏固實力呢?善意的結盟固然是種方法,但以手段上來着眼,也有讓對方不得不依附己方的這種作法。例如說,讓對方做出一些無可挽回的行爲……?
倘使四十大盜並不如師父所說的單純,那麼將他們消滅掉的龍族,會不會已在無意中,與某個勢力反目成仇了呢??
等等,這結論太荒謬了……那不過是個強盜團啊!沒有任何背景,更談不上有稱雄大陸的野心,自己的設想似乎太荒謬了。?
但是,紫鈺想到枯耳山之役,捨命阻止自己追殺的那三人,武功並非庸手,更像是某個世家集團訓練出的死士,要用這個當證據,說明四十大盜背後有人在操控,倒也不算空穴來風。?
而且……四十大盜至今,起碼有三名天位高手,不論其他,單是這三人聯合,就已經是一個很恐怖的實力了。?
越想越是不安,最後,紫鈺決定親自上白鹿洞去詢問當事人。師父陸游正在閉關,假若他是有心避開自己,那是定然見他不着的,不過,仍有另外一人可問,白鹿洞中有東方仙術的水鏡裝置,千里傳形,可以省去直奔西方國境的麻煩。?
隔着水鏡,鐵面雪衣的俊逸身影出現在水波上。與從未花時間修練術數的自己不同,入門最久的二師兄,在精通白鹿洞武術之餘,也是一等一的仙道士,不必使用特殊裝備,對着任何一灘水都能施展水鏡術。?
聆聽師妹的疑問,些許沉默後,對着眼前海洋,也對着水波上的女子身影,公瑾說話了。?
“假如你覺得有疑問的話,就自己去求證啊!”?
“咦?”?
“師父閉關,白鹿洞中無人是你之敵,就算對我不信任,我也打你不過,更沒能力阻止你大開殺戒,既然這樣,你大可直接去求證,用你的眼睛和耳朵,實際去了解什麼纔是真實,這樣比詢問我這個嫌疑者來得可靠多了吧!”?
沒有想到公瑾會還以這樣的回答,紫鈺一陣思索,點頭告辭。亦在她關閉水鏡離去後,將師兄妹對談看在眼裡,始終隨侍在公瑾身邊的蔣忠,向主公提出他的不安。?
“公瑾大人,這樣子真的可以嗎?如果讓您師妹知道了真相,您之前所做的不就全部完了嗎?”?
“……”?
公瑾沉默着,沒有說什麼。他看得出紫鈺的懷疑,也曉得在疑竇初生的此刻,只要自己斬釘截鐵地一句“絕無此事”,就可以暫時壓住紫鈺的心情,不過……?
“讓她自己去尋找出路吧!這是每個身在迷宮中的迷惘者,所應有的權利……”?
只是當初還真是想不到,那個應該死在西湖地底的小子,居然還活着,並且還以更具威脅性的姿態重新又立在自己身前。這一次,不是預感,那小子是真的對艾爾鐵諾造成威脅了。?
但……真的是想不到嗎?還是自己壓根就在期待這結果?當時自己也曾料到紫鈺會手下弄鬼,只要親自去確認一遍,這小子絕無生理,但自己卻沒有這樣做。?
爲何總是這樣了?明明早已下定決心,卻又在每個可能出軌的節骨眼,半刻意地漠視眼前的破綻,任由日後的險難出現。?
一如此刻……?
一如當初在西湖……?
一如多年前在唐國的雨夜……?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又到底是在期待着什麼呢??
“小喬……我好像變笨了,那個答案……你可以告訴我嗎?”?
沒有讓旁人聽到,這是公瑾低訴給某個不在此地之人的心語。?
忙着查證的紫鈺首先找到了風之大陸的情報門戶——青樓聯盟。她出示信物,以白鹿洞特使的身份,向青樓聯盟的代表調閱資料。?
“這令符……您是代表陸大宗師而來的啊!那麼……不知道您想要查閱阿里巴巴四十大盜哪方面的資料呢?”對方的回答很客氣,但也聽得出些許遲疑。?
“請給我阿里巴巴四十大盜的一切犯案資料,謝謝。”?
“犯案資料啊……這倒是容易。”?
如釋重負的笑容,對方在片刻後拿出了四十大盜的犯案紀錄,效率之快,讓紫鈺極是吃驚。?
“呃!這些……要收錢嗎?你們的價錢會不會貴了點?”?
“不貴。雖然貴派是我們的老客戶,不過就算是陸大宗師親至,我們也是這個價錢的。”?
付帳之後就是仔細地一一查閱。大體上而言,四十大盜的掠奪涵蓋諸多物件,在石家領地內主要是金銀珠寶,趁着石家與麥第奇家三次戰爭,無暇他顧的繁忙時刻,令石家的追捕隊屢屢受挫,更殺掉幾名石家重要人物,間接幫助了麥第奇家。由這點來推,四十大盜或許與麥第奇家頗有關聯,這可以由傳聞中麥第奇家一直協助四十大盜銷贓得到證明。?
而在麥石戰爭告一段落,石家要專心對付四十大盜時,他們已搶先轉入花家領地,在那以後的掠劫目標清一色都是糧食,直到枯耳山之役……?
“就算是爲了逃避追捕進入花家領地……但在饑荒最盛的時候,還公然掠劫糧食,這簡直就是民賊!太可惡了!”?
推論得到這個結果,但爲了慎重起見,紫鈺走訪石家、花家領地做實際查詢。要了解盜匪最快的方法就是詢問執法者,在訪問十數名曾參與圍捕四十大盜的兩家子弟後,爲了擔心敵對立場的仇視,紫鈺又暗中查閱了石家、花家有關四十大盜的紀錄,那幾乎和青樓聯盟的資料一字不差,要硬說有什麼不同,就是青樓聯盟的版本改過了原本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