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漸漸黑了下來,千尋有些煩躁地在沙灘上走來走去,無論走到哪裡,都與他保持着數米安全的距離。
她的手機不知道是在酒店裡摔壞了,還是這個島上的信號,反正撥不出電話。而他的,乾脆地沒有帶在身上,不是故意也是成心的。
她倒不是擔心會被困在這小島上回不去,紀君陽既是成心安排,自然會有人來接應。只是,荒無人煙的島嶼,孤男寡女相處一夜,總覺得空氣都是不一樣的。
紀君陽在沙灘上隨意地一躺,雙手交疊枕在腦後,“別晃來晃去了,晃得人頭暈眼花。其實在這過夜也不錯,晚上看星星,聽海浪的聲音,明早起來,還可以看日出。”
日出……
他一直都記得,在那段暗無天光的日子裡,她曾趴在他的胸口歪膩着,“等你眼睛好了,我帶你去仙女山上看日出,聽說,在那裡,能看到一米陽光哦。傳說,看到了一米陽光的人,仙女山上的神靈就會保佑他們擁有人間最完美的愛情陽光。”
他吻着她的頭髮笑她,“你不是無神論者嗎?怎麼又相信世上有神靈了?”
她便嬌嗔地掄了他一拳,“木魚腦袋,不懂浪漫。”
他捉住她手,尋着她的脣親吻,“我的浪漫,就是能天天看着你,和你一輩子在一起。”
後來,他的眼睛復明了,可是她卻沒有履行她的承諾。他曾不止一次獨自一人爬上仙女山頂,看見了日出,卻沒有見到那一米陽光之景。
那終歸是她騙他的吧。
小騙子。
可她又騙了他什麼呢,她不爲錢財,不爲權勢,除去他這顆心被她偷走,她什麼都沒有要。
始終不懂啊,那個女人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千尋輕輕地冷哼了一聲,“真想不到紀總還有如此好雅興,也不怕晚上這裡風冷着涼。”
紀君陽轉過頭望着她,“女孩子身子單薄,經不起吹,我不介意借我懷抱給你取暖,免費的。”
“我怕我,是要付出代價的。”千尋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抗拒着那個懷抱的誘/惑。她也想,好好地抱抱他啊。
天上的星星隨着黑夜的來臨,越加清晰地閃爍,如顆顆碎鑽掛在那裡。
四周黑漆漆地,聽得見海風吹過樹叢沙沙作響,像是蟲子啃咬葉子的聲音。空氣裡的涼意漸漸地滲透了皮膚,直透進心底。
千尋來回走累了,一屁股坐在沙灘上,抱緊雙腿,說不怕黑那是假的。
安安那麼小,喜歡看動物世界,看動物世界也就罷了,偏偏喜歡看各種蟒蛇類的節目。那種冰涼的冷血動物,千尋陪女兒看過幾集,記得裡面有種蟒蛇叫水蚺,常竄入沼澤地或者遊人出沒的小島,有碩長的身軀,力量無窮,將龐大的獵物纏緊至死,然後囫圇吞下。
一想起那東西,千尋渾身就冒出雞皮疙瘩來。
“紀君陽……”
“嗯?”
“……這島上會不會有蛇之類的。”
他輕輕一笑,“你怕嗎?”
“……”千尋不作聲了。
是怕,可也不想在他面前親口承認。
忽然覺得身上有什麼東西爬上來,千尋汗毛都豎起來,手腳亂揮,尖叫出聲,“啊……”
“別怕,是我。”他將她環在懷裡抱着,動作熟練地像是做過千百次。
千尋拍着胸口安靜下來,既而一拳砸在他的肩頭,“你這樣悄無聲息地,想嚇死人啊。”
“我以爲你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輕輕一嚇就能讓你方寸大亂啊。”黑暗裡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聽得出來,她的害怕滿足了他的好心情。
“幼稚。”千尋賞他兩個字,想一把推開他,他卻將她抱得更緊。
“別亂動,讓我抱一會,就一會。”那聲音,有幾分迷茫和沙啞,似是懇求。
千尋莫名心軟,只是身體僵硬地靠在他的懷裡。
紀君陽輕輕一笑,“你不用緊張成這樣,我雖然談不上是什麼正人君子,可對你的感覺終究特殊,我不想傷害你。你不願意,我便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黑暗中,看不見彼此的神情。千尋漸漸卸下臉上的冷硬與陌生,悄悄地將臉靠近他的胸口,貪婪地呼吸着屬於他的獨特的男人氣息,像玉樹樟蘭,有淡淡的菸草味。
這樣的時光,如果能夠多停留一會,該有多好。
“溫千尋,你知道一個叫荷花塘的地方嗎?”
千尋微微一怔,“江城大學往西郊處就有一個,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那個。”
“你去過?”
“當然,那裡有大片的荷塘,荷花盛開的時候,那裡的景色特別美,蓮子成熟的時候,我和同學常去那偷蓮子吃,有一次船沒坐穩還掉進了水裡,我躲在荷葉下面半天不露面,把我同學嚇個半死。”
她的回答,似是滴水不漏,沒有迴避,甚至反問他,“紀總怎麼問起這個?難不成那裡對你有特殊的意義?”
“在那裡,我被人騙走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你說意義特不特殊。”
明明看不清彼此的臉龐,可千尋卻覺得他的那雙眼睛似是有穿透的力度,心底緊地一顫,“紀總這麼聰明的人,也有被人騙的時候?真讓人挺意外的。”
“你呢?有沒有被人騙過,或者騙過別人的經歷?”
他問得是那樣地隨意,可是千尋卻感覺被步步緊逼。
紀君陽,你這又是何苦呢?
你已有未婚妻,來年開春即將完婚,喜事早已傳遍天下。她那麼漂亮,能幹,家世又好,能輔助你事業,讓紀氏站得更穩。
就算我告訴你,我是你要找的丫頭,又能改變什麼呢?你媽媽不喜歡我……
“怎麼不說話?”
被打斷了思緒,千尋苦澀一笑,“說什麼呢,人這一生,總歸會上過一些當,說過一些謊言。上過當受過騙,纔會學着長大,而謊言也有可能是善意的。我不敢說自己一定是個好人,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害人之心卻是從來沒有過。”
“是嗎?”他淡淡的口氣,似在思略着什麼,但終究是鬆開了她,“走吧。”
千尋一愣,被他緊抱的有壓迫感的身體是輕鬆了,可心裡升起一股莫名的空蕩感,“去哪?”
“難不成你真想坐在這兒吹一夜涼風,然後第二天感冒着涼?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這人,終於良心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