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走單騎
遙見廉營悽悽冷冷,李彥呼哨一聲,讓衆人停下腳步,原地休息等候。
“臣請皇上恕罪!”李彥突然轉過身,跪在孝仁帝面前,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話來,然顏色至誠,看似真有其事,包括何常在在內,皆皺眉以聞,關鍵時刻,誰也不想節外生枝。
孝仁帝一宿未眠,又長途奔跑,原本身體虛弱,此時若不是有人扶着,只怕已趴在了地上,稍作停留,調整呼吸,有氣無力道:“愛卿有話直說,朕恕你無罪!”
“謝皇上!”李彥猶豫片刻,乾脆學做鴕鳥,將頭埋下,朗聲道,“臣已經將皇上還在江州的消息,泄露了出去,不久楚軍即會追來。”
何常在拔劍出鞘,龍吟呼嘯,喝道:“豎子爾敢!納命來!”
孝仁帝突然腦子一片空白,心如死灰,眼見何常在劍光瑩亮,卻出於本能,掙脫了扶者的手,擋在李彥身前,聲音嘶啞,卻震耳欲聾,急急道:“不要!”
所有人皆怔得張口結舌,瞪大着雙眼,雖歷歷在目,猶覺似夢。待清醒時,又都手忙腳亂,將孝仁帝小心扶起,牽衣撣灰,捶胸揉背。
“我等性命皆系李都統制一手,爾等何以如此急躁,且寧耐聽李愛卿將話講完!”孝仁帝臨時起意,終於找到了一個可說服衆人的理由。
李彥確實還有後話,羣情如此激憤,卻是始料不及的,頭上身上全是冷汗,差點出師未捷身先死,成爲竇娥第二,看來賣關子賣的不是時候,忙磕頭謝恩,道:“沈將軍輕騎快速,目標太過明顯,極易被楚軍看出破綻,費老雖黃袍加身,卻畫虎不成反類犬,楚軍知曉是遲早之事。剛纔路上,微臣吩咐手下,點燃運河船隻,以阻楚兵,卻自駕一葉扁舟,隨行兩三人,飄然水上,隨波泛往關州。楚軍倘若察覺,訪漁造船不過頃刻間,一旦追上,真相大白。如此三番兩次,楚軍定會猜到皇上還在江州”
“哼!李大人如此用心良苦,意欲何爲?”何常在揶揄道,長劍依然在手,亂世賊臣,孝仁帝的安全關係重大,不得不謹慎行事。
李彥兩次被打斷,四處目光森然如魅,長劍近在咫尺寒氣逼人,心內緊張,手裡捏汗,不得不重咽口水,挺身道:“臣以爲京城之路不可爲,皇上當反其道而行之,往劍雲關而去,即便被楚軍察覺,城高將廣,定能保皇上完全。臣等再思良策,起勤王之兵,困楚軍於彈丸之地,方能一舉殲之!”
孝仁帝聽完不禁高聲喝彩:“好!”心中鬱悶之氣爲之通,酣暢淋漓,看着李彥的目光,神采奕奕,嘴角輕揚,掙脫衆人的攙扶,底身將李彥扶起。
何常在頓足慨嘆,竟扔掉寶劍,單足長跪,低頭歉然道:“何某魯莽,不知大人深謀遠慮,衝撞大人,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李彥訝然,心知何常在三分誠意,七分做作,卻不得不佯裝惶恐,忙又跪下,咚咚幾個響頭,連稱不敢。孝仁帝見此情景,哈哈長笑,慨然道:“爾等相交莫逆,如此甚好!”
羣臣見此,方放下心來,皆相視寬懷,微微一笑。
這時,一個村民打扮者牽過一匹馬來,衆人驚弓之鳥,嚴陣以待。李彥眼見此人,眉頭一皺。那人不是別個,正是姚武的副官吳用。原計劃讓姚武在此等候,卻不見其人,是以皺眉。
那人見了李彥,納頭便拜,卻默然不語。
李彥心內嘆息一聲,道:“本官知道爾等義氣深重,但軍監去處意義深重,不是你我所能擔待的了的。且本官在此承諾,無論現在將來,定然不會因爲此事而降罪於他,以全爾等忠義,如何?”
“謝大人!姚將軍一早便帶兵往城南去了。”吳用這才逼於無奈,低聲勉強道。
李彥聽言,舒了一口氣,道:“如此甚好!”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失落至極,爲一時之快,臨場抗命,不敢對姚武再抱任何長遠期望。吳用卻不知李彥心中所想,反倒放下心來。
江州城中四處煙火迷漫,遮雲蔽日,呼喊聲慘叫聲交織一片,騎馬聲刀槍聲,漸行漸近,羣官又不安起來,然孝仁帝與李彥不緊不慢,誰又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去催促,只好忍尿憋屁,看着他們。
“皇上,時間緊急,恐兩路人馬拖延不了多久,請快快上馬,沿此路直行,途中自然有人接應”李彥催促,眼見無墊腳石,忙跪地彎腰,附與地,何常在把住孝仁帝的手,其他官員見了,也隨喜地幫把手,將孝仁帝安穩上馬。
“爾等不隨朕一同前往?”孝仁帝話剛落,隨即明白,李彥等人定然要留下做第三批“假皇上”來誘敵,慘然一笑,正猶豫不決,張口欲言,馬突然長嘶一聲,卻是何常在用力拍了一下,絕塵揚長而去。
李彥歉然轉身,對羣臣一笑,突然表情嚴肅,跪倒到地,道:“事發突然緊急,豎子未同衆長輩大人商量,擅作決策,陷各位於危難,來日皇上安全,江州平定,小子僥倖苟存,定然自刎以謝!”
何常在身爲宰輔,爲衆官之首,又見孝仁帝對李彥,推崇備至,有心結交,是以當仁不讓,上前扶起李彥,豪言寬慰:“李大人嚴重了,皇上性命重如泰山,我等今日有幸報答浩蕩皇恩,實託大人之福,感激還來不及,如何敢當大人一個‘謝’字!”
羣臣皆無語以對,深陷險境,生死不明,誰也沒有心思說三道四,只有唯李彥何常在馬首是瞻,祈佛聽天由命而已。
劍雲關上,吳浚與楊相言罷,高喝一聲,飛騎而去,衆皆茫然,交頭接耳。
楊相見此,突然高聲笑道:“大將軍果真性情中人,今日楊相凱旋歸來,知道我愛江州的女兒紅,特意快馬專程趕去沽來!劍雲關之圍已解,衆兄弟們爲國爲家,辛苦一場,即刻擺酒設宴,大醉方休!”
衆人聽了,皆歡笑亂作一團,上下歡騰,舉戈頓挫高呼:“我軍威武!大醉方休!”
陳飛當時在側,聽得真切,心內惴惴不安,然楚國一行,已讓他對楊相刮目相看,推崇佩服之至,是以雖有疑慮,卻默然跟在楊相身後,進了城樓。
城樓中間一張矮矮的長桌,上面已整齊擺滿珍饈美味,又有難得的幾個侍婢,將幾個白色小瓷杯四圍擺放,斟滿好酒,然後跪立一旁,專等陳飛楊相坐下,幫忙更衣捶背。 щщщ⊕tt kan⊕c○
楊相本是享受慣了的人,事事自然,不在話下。而陳飛卻扭扭捏捏,吩咐了侍婢退下,這才坐下,然心中有事,肅言皺眉,悶悶不樂。嚴白向陳飛告罪一聲,也隨楊相身邊坐下。
酒過三巡,楊相望着嚴白,開言笑道:“收穫如何?”
嚴白笑道:“曾向榮果真找的好路,無險無阻,直通伏虎山外,若不是他帶着去,我等只怕做夢也想不到。不過將軍也是料事如神,路上荊棘密佈,若不穿上棉衣,也是寸步難行。可惜,那小子滑溜得很,剛出去,便不見了蹤跡。”
姚武夾了一塊牛肉,放在嘴裡,緩緩笑道:“蛇鼠龍鳳,各有所用。曾向榮紈絝子弟,走雞鬥狗,本性鑽營,爲逃避軍中的艱苦訓練,就沒有他做不出的。小弟也不過是偶然留意到,曾向榮雖然肥胖,卻十分懼熱,不是有病,便是心中有鬼!”
陳飛聽着兩人議論,終究忍耐不住,停杯疑惑道:“姚將軍怎知曾向榮一定是叛變,而不是被要挾?若如此,爲何楚軍不讓曾向榮真的喝醉,而要用千日醉?如此不是不着痕跡?”
姚武笑道:“千日醉與喝酒不同,喝了千日醉者,不睡不醒,雖醉態酣然,喃喃自語,卻不會泄露一點消息,且不是尋常方法弄得醒的,若非解藥,只有等待。從這點看,楚軍對他還有用武之地,除了當日的那場大火,所以小弟便猜他會逃走,是以讓大哥谷莊盯着,果不其然。可惜人丟了,這個謎也不知何時能解?”
“既尋得此路,楚軍若敗回,必然從此而過。我們何不在此路埋伏,待其來,前後夾擊,豈不甕中捉鱉?!”陳飛相信如此隱蔽的通天之路,楚軍定然不會甘心只走一遍,想到此處,不禁雀躍。
楊相被侍婢捏得舒服,乾脆躺在她的大腿上,吃喝都讓人喂着,嚥了口酒,笑道:“陳將軍莫急,何必如此大動干戈,且慢搖擼船捉醉魚!這條路既然已被楚軍發現,已不是隱蔽所在,將來必定要派兵駐守,然此處荊棘密佈,我等何不一把火,燒個乾淨,豈不兩便,且不費一兵一卒?”
陳飛脫口而出,站起身來,急道:“那豈不是放虎歸山?”
“陳將軍難道忘了,楊相這是放禍歸山!”楊相慵懶閉目,微微揚其嘴角,笑道。
陳飛思及前事,恍然大悟,撫掌讚道:“原來如此!”
“聖駕江州遇險,不知將軍有何良策?”陳飛心中終究放不下,然再看楊相時,其已鼾聲如雷,不禁大驚失色,心內大叫,楊相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