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晚，劉叔和洛華喝了很多，也談了很多，兩個都有故事的男人，雖已爲師徒，但同樣亦師亦友。洛華說了很多憋在心裡好久的話，劉叔也講了一些他那時的風花雪夜的故事。
洛華說，擁有江川和懷辰這樣的朋友是這輩子和上輩子上上輩子的修來的福氣，肉麻的話他不會說，甚至當面見兩人連兄弟都不好意思叫出口。江川教會他堅強，懷辰陪他守候過。母子一路坎坎坷坷走來，小時候，母親騎腳踏車70裡從南城回家只爲看他一眼，然後第二天天不亮就再騎腳踏車回南城工作，他不是不想出去闖，他是捨不得剛剛安穩下來的母親。
洛華把酒重新滿上，看着劉叔，一飲而下，繼續說道，他們三個彼此心裡都清楚，他們都不是一個延金村可以滿足得了野心。可是都有掛念的，都有放心不下的，所以都走不了，許多人都說人太過感性，有些事便很難解脫，可他們三人就是這樣，有些事真的真的放心不下。
是江川教會他們倆什麼叫承受和擔當，教會他們了好多好多。江川去遊歷的那年，我們都在家裡狠命加油成長的，他跟懷辰知道，以江川的性格和品性，遊歷的一年會讓他更加迅速的成長，他們倆不想落下，不想等到將來還給江川拖後腿。
江川臨行前送給他們一句話：每一件與衆不同的絕世好東西其實都是以無比寂寞的勤奮爲前提的，要麼是血，要麼是汗，要麼是大把大把的青春曼妙好時光。
他每天都用這句話都會暗示自己，努力，奮鬥，拼命地汲取。一年後，跟我們想的一樣，江川回來，更沉穩，更內斂，各方面都是難以言喻的成熟。
他重新滿上酒，硬生生灌下。醉道：
“劉叔，我不想拖後腿。”
劉叔沒有阻止這個有些偏執的孩子瘋狂的灌酒，他清楚這也許是這孩子僅有的一次不理智。
劉叔將他的那杯酒喝掉。摸着洛華的頭。
“這世界上沒有誰比誰更不幸，只有誰比誰更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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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懷辰回到普昌流華藍色別墅已是凌晨，普昌流華作爲延金村第一批頂級別墅，當時據說牆壁都是中央美院的畢業級優秀學生親自來到普昌流華作畫，懷辰的父親楊浦當初眼光獨到，選中的一個山區孩子的筆墨山水，就是這棟藍色別墅，現在那個被楊浦賞識的年輕的畫生已成爲國內的炙手可熱的國畫大師，那孩子對楊浦的伯樂心感激在心，曾在楊浦五十大壽時送他一幅六米長的鬧春圖，在瀚海的拍賣會上就曾有445W的價值。
楊浦坐擁整個延金的保健，醫藥行業的話語權，舉足輕重，從當初的赤腳醫生到現在身價億萬，他也算是延金暴發戶的代表之一。
“回來了。”楊浦說話不緊不慢。
懷辰看見父親在坐着，手裡端着依然冒着熱氣的茶杯，升騰的霧氣映襯出一張飽經滄桑的臉龐，長的中規中矩，但言談舉止間盡顯儒雅風範，這是被歲月雕琢的精緻的男人，不驕不躁，穩如磐石。
“老爸，還不睡。”懷辰打了個哈欠，來到父親旁邊坐下。
“恩。”楊浦將茶杯輕輕放下，“集訓感覺怎麼樣？”
懷辰伸了一個懶腰“唉，江川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能讓我們趴着就絕對不會叫我們站着，生扒皮啊。”某人一臉無奈。
“也就江川能降了你。”楊浦笑道。
懷辰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楊浦站起，“懷辰，去看看你媽媽。”
懷辰微微一震，輕搓了一下大拇指，緩緩起身。
兩人離開客廳來到別墅深處的一座旁室，兩人都在門前不自覺停了一下，楊浦輕輕推開櫻桃木門，一股淡而不新的檀香味撲面而來，屋子裡以炷做亮，這間與藍色別墅格格不入的旁室是專門留給懷辰的母親的，兩人輕聲來到畫像前，畫上的女人着大青衣戲服，清香淡雅，是屋子裡唯一的生氣。那是楊浦未發跡之時爲她做的水墨畫，那精緻的女人在世時，每天都要掃一遍這畫上的塵土，虔誠而幸福。
楊浦盯着畫中的女人，眼神溫柔。
“昨天你媽在夢裡說想要見你，今天就把你帶來了。”
懷辰在父親身後，同樣的看着那大青衣。
“有些話，是要家裡人一起聽的，今天，有些事，還是要告訴你。”
楊浦轉身對着懷辰說道。
“從你認識江川和洛華，你就開始蛻變，我爲你能有這樣的朋友高興。我從未跟你正經的談過，也從未跟你談過我的期望，說實話，我不求你能有怎樣的成就，你這輩子平淡也好，風火也好，只要你活得自在，我都不在乎。我這半輩子打下的楊家基業，足夠你揮霍，只要你肯，明天你就可以接管楊氏。”楊浦轉身，走向前，和懷辰並排，“可那樣，就不是我楊浦的兒子了。”
灰暗的燭光映襯下，看不清懷辰的表情。
“可我還是要告訴你些事，怎樣選擇，怎樣生活，永遠是你自己的事。”
楊浦平淡的看着身旁的兒子，說道，
“我跟你母親的故事你並不知道，這些年來也無意和你提起。說是很傳奇也好，浪漫也好，那都是見證過的人地評價，但我心裡知道，美好是有代價的。”
楊浦轉身眼神複雜的看着畫像。
“你一直無慾無求，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由，隨性，跟年輕的我一個模子。”
楊浦微微一笑，沒有看懷辰。
“那是因爲沒什麼額外的東西值得你努力。”
楊浦深吸一口氣，坦然說道：
“我這輩子沒有去過夏居家，你也從未見過你的姥姥，你媽那麼傻傻跟了我，臨逝前也沒有回孃家，她一直想光明正大的把我引進夏居，自豪的去見她的父母，她沒說過，可我知道，那是一個女人埋放很深的小野心，可是，她終究還是沒等到，我還是沒有資格進去他們的飯桌。”
楊浦拍了拍已經沉思的兒子，雕琢出一個微笑，輕聲走出門外：
“楊懷辰，你能嗎？”
懷辰擡起頭看着那幅大青衣。
“贈夏居靜洛。”
獨自在屋裡站了半個小時，半小時後，他安靜的點起一根檀香，敬給母親，走向前去，輕輕收起畫前巴掌大的白色瓷瓶。
懷辰離開旁室，輕輕關上門。擡頭望見夜下的月牙彎，月牙下的淡竹開了花。
突然想起有一次誤入父親的書房，無意打開一本《西廂記》，裡面夾着一封類似情書的隨筆：
“自是浮生林竹中比翼的青鳥
走的出浮屠
奈何走不出不諳塵世的生死
相隔
是流年
是望不斷的秋水
是此岸彼淵
是逃不過的竹海林濤
銘記
是你我
是情願
是蹙眉婉笑
是與你永不盡的時光
你可知我日日夜夜的斷腸
分分秒秒的盼望
凝神踱步處都有你的膚香
我不想忘
你曾想看竹林開花遍佈我們的院池
洛兒
你殊不知
淡竹
開花便死”
懷辰清楚記得母親臨走時，對已經懂事的懷辰說的話：
“等懷辰長大了，要把媽媽的一半骨灰送回媽媽家，替媽媽對媽媽的媽媽說句對不起，好嗎？”
懷辰握緊手中的白色瓷瓶，折下一支竹花，低聲呢喃：
“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