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上官舟心只記得她很小的時候就被奶奶帶到加拿大,沒見過爸爸媽媽,也不知道除了奶奶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親人。每次小舟心問這種事的時候,慈祥的奶奶每次總是很和藹的不知不覺轉移掉話題,等到上官長大了,懂事了,也慢慢的開始發覺其中的用心良苦。
她自己知道從小自己就不是那種喜歡怨天尤人,失落時以此爲藉口頹廢的女孩。
又或者,也曾經有過,只是自己竭力掩飾住而已。
換做任何人也許也無法體會到上官舟心心結的錯綜複雜,一個本身就得不到足夠溫暖的女孩如何在一張以愛爲名義包圍住她的網裡驕傲的活着。
她很不想用寄宿這個詞形容自己在蒲鬆家族裡的生活,事實上奶奶也不止一次暗示她這是蒲鬆家欠奶奶的,但那時的小舟心被蒲鬆家族夾道歡迎來到加拿大的那座老別墅時,“籬笆下”這種暗示就在心底不停的重複。
還有那個一直想擋在從小被人嫉妒自己面前的蒲鬆南明,雖說最後都是他哭的一臉鼻涕,可是上官還是沒辦法彎身安慰他。
也許是因爲他是蒲鬆家的大少爺。
現在,他成了自己的未婚夫,在她還沒明白什麼叫“婚”的意思之前就莫名奇怪的沉默被蒲鬆南明認作承認。
那天24歲生日的上官早早離開南明爲她大張旗鼓準備的生日派對後來到奶奶的陽臺陪她老人家喝茶。
慈祥善良了一輩子的奶奶早就爲舟心泡好了溫茶。
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隨便在奶奶面前哭鼻子的女孩時,上官發現自己已經過了24歲的青春關。
關於年輕的夢她都未曾記得做過。
都是看着一份份報告,坐着實際的不能在實際的事,最文藝的事也差不多是喜歡寫隨筆日記,從那天來到蒲鬆家裡,多少秋冬春夏未曾斷過。
她也沒意識到,那纔是她關於青春的夢。
上官舟心拖着紫色的晚禮服趴在奶奶的腿上。
就像小時候委屈時躲在奶奶懷裡。
“舟心,替奶奶回一趟國。”
老人家摸着舟心細順的髮絲,輕聲說道。
“出去走走,散散心。”
上官舟心沒有擡起頭,一會後,低聲說:“奶奶,我不想回來了。”
老人家擡起舟心的腦袋,遞給她一杯花茶,沒有說話。
只是會心的笑着。
第二天,上官舟心拿着機票來到海浦,瞬間蒸發。
蒲鬆南明瘋了式的找。
得到只是老婦人淡淡地一句話。
作爲後生的南明無法反駁。
蒲鬆南明在這位老婦人面前不自覺的感受到整個家族在她面前的卑微,父親向來對這位老人有求必應,對她的禮節甚至都超過了一般的長輩。
之前他不理解,直到父親告訴她一些關於這個老人的枝節。
那是個傳奇。
但是,無論這個婦人何等的滔天。自小到大,有關於上官舟心的一切他都會爭取。
當此成爲習慣,怎是三言兩語阻擋的了。
這個倔強的男人不久之後瞞住家裡,瞞住薰梓先生,離開加拿大同樣出現在中國,借用家族在中國不小的人脈找到舟心。
上官舟心在中國的行程被譚炳潤三人隱秘的不留絲毫,就單單找上官舟心住的套房就廢了蒲鬆南明不少功夫。
要知道,蒲鬆南明普通話蹩腳的天賦是有目共睹的。
找到後這個向來不會在舟心面前驕傲的男人不止一次發出邀請,南明跟上官舟心打了十幾年的交道,自然明白這個女人的脾氣。
向來從未低眉的南明面對對手或者朋友,夥伴都是佼佼的領導者,只是每當面對這個女人時總是會有任何人替代不了的溫暖感。
他貪戀。
他要娶她。
他第一次聽父親給他講何爲婚姻時就下定了這個決心。
從小時候他就不停的接觸中國文化,接觸中國人,接觸普通話,甚至在沒認爲舟心答應做他女朋友之前找了個女中國留學生養着。
爲什麼,朋友問他他不知道。
關於這個女人,他有太多不理解自己爲什麼這麼做。
像是着了魔。
是因爲他只記住她的好?記住她小時候能替自己在父親母親面前開脫?記住她發燒卻仍在大雨天給自己送回家的鑰匙?記住她自己被同是有二分之一華人血液父親的關小黑屋時給自己送水餃?記住自己母親離開時那個陪他守夜的倔強女孩?
………….
讓南明點出她的好,他可以笑着說半天。
也許這是他堅持的理由吧。
哪怕十次百次的被拒絕。
就像他現在還會笑着面對對面仍然板着臉的上官舟心。
爲她點她只喝的微甜的溫白開水,7成熟的牛排,生菜,蛻皮西紅柿。
他都銘記在心。
儘管得不到謝謝,甚至得不到像舟心對待普通人的那一個微笑。
他不後悔。
“餓了嗎?上官,吃飯吧。”
蒲鬆南明雙手放在膝蓋上搓着,笑着說,然後把她面前的水挪開,把剛上桌的牛排朝前推了推。
舟心視線離開玻璃杯,雙臂環胸低着頭,低聲說:“我不餓。”
蒲鬆南明手一僵,不着痕跡的掩飾過去,接着說:“沒事,那就喝點水吧。”
說罷,又把牛排推開,小心的把水杯推過去。
上官舟心眼神無光的看着這個男人的每個細節,她看了多少年,
“我不會回去了。”
上官握住杯子,喝了一口溫水。
斬釘截鐵。
蒲鬆南明笑着擦了擦面前盤子的沿邊,笑着說:“沒事,剛好父親想把業務中心轉到大中華區,家裡也想放手讓我自己試試,我爸你是知道的……”
依舊一腔不正的甚至是帶點南方口味的普通話,低着頭看着盤子,嘴裡說道。
只是說到一半。
“南明。”
上官身體微微前傾,香脣微微吸了一口氣,對視着終於擡起頭來的蒲鬆南明。
“我有心上人了。”
蒲鬆南明聽到心上人三個字,呼吸瞬間變緩,接着咧着嘴說:“舟心,別這樣,這話從小到大你都朝我說了好幾遍了。”
說這話時,倔強的男人鼓起勇氣跟面前的女人對視。
女人眼神平靜,喝了口甜水,向後推離椅子,站起身。
“我先走了。”
已經木掉的蒲鬆南明被那平靜的眼神震到。
他記得中學時她帶着這種眼神倔強的陪着他守候她母親的離去。
三天兩夜。
意識到似乎真正失去什麼的南明猛的站起:“他是誰?!”
上官被這一聲喊停住。
一時沒有動作。
沒有說話,又決絕離開。
蒲鬆南明已經習慣疼痛,但依舊沒有勇氣上前抓住上官。
大聲喊道:“我會留在中國!看那人是誰?!”
面朝那灰色的曼妙背影。
歇斯底里。
門外的譚斌潤看懂一切,只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上官舟心低頭離開西泥。
未回頭。
蓬鬆南明從未知道中國的天空如此陰霾。
暗到心底。
回到酒店的上官舟心無力坐在書桌前,也無心看乾紅的餘陽。
從抽屜裡拿出本子。
那個記錄她心情的本子,寫下一行字。
“喂,我向你表白了。”
雋秀,流暢,果斷,決絕。
斬釘截鐵。
萬千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