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秀姐

第二十四章

洛華的母親在延金的中等的住宅區貸款買了一套房子,六十平米,外加上閣樓,對於兩人來說不大不小。

單純的母親說,你要是混不好回來能有個屋住。

我給你留下房了,你自己掙出車。

有車有房咱就不愁媳婦了。

母親說這話總是顯得特幸福。

可是,母親還要一個人還十幾年的貸款。

房奴了。

母子的確像無根浮萍飄蕩了十幾年。

住過員工宿舍,也租過房子。

現在終於要安穩下來了,可是因爲這房子還有好多的外債,洛華有時問母親,您可要還十幾年的債,沒什麼抱怨?

母親笑着說,反正抱怨也是過,開心也是過。

沒所謂了。

一個吃得了苦,受的了委屈的女人半輩子總結出的心態,也許連小學生都知道要樂觀。

可樂觀跟樂觀也是有區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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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某小區。

洛華在上樓時看見頂樓的燈還亮着,不知道母親是不是沒有睡。

小心翼翼的打開門,看見母親做了一桌子的飯菜,母親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輕聲從臥室裡拿出毛毯蓋在母親身上。

飯菜不知道熱了多少次了。

自己今天好像沒有告訴母親晚些回來。

小心坐在母親身邊,把燈光調弱。

輕聲的拿起筷子,留戀的看着面前吃了好多年的飯菜。

曾幾何時自己也被江川的手藝把嘴養刁,也厭倦過母親重複的這些菜。

可是,都把我養這麼大了。

洛華笑着細嚼慢嚥的小聲吃着。

還是驚動了睡眠本就很淺的母親。

這是一個打扮着很樸素,從農村來的單親媽媽,沒有被城市薰染起浮誇,一步一步踏踏實實。

那是洛華從母親身上學到最珍貴的品質。

“秀姐,醒了。”

洛華朝母親輕聲喊道。

母親叫蘇秀霞,在她們那叫的最多的名字就是秀,或者霞。

聽上去很平凡,梳着劉海,仔細看還有幾根白髮,但看上去很年輕,最起碼外人看不出秀姐會有洛華這麼大的兒子。

母親打了一口哈欠,擡頭看了看錶,“怎麼回來這麼晚?”

母親並沒在乎兒子跟朋友似的叫自己秀姐。

“在小村莊和老茶壺聊了會,所以回來晚了。”

“那你趕緊吃飯,我去睡了,吃完自己收拾起來。”

母親打着哈欠說。

“秀姐,等會,跟你說點事。”

母親搓了一把臉清醒一下:“說吧。”

洛華放下筷子,嚴肅的說:“我們打算過些日子要離開延金了。”

“走就走吧,又不是不回來。”

母親乾脆而簡單回道。

洛華笑了,他就知道母親會是這麼說。

記得自己還沒退學時,自己第一次住校,離家時,母親也是這麼說的,只不過上學了就三天兩頭一個電話,隔幾天問問自己在學校吃的好不好,要不要自己給你送去點什麼。

洛華總是很耐心的說不用,秀姐自己留着吃吧。

他實在不忍心每次半路回家時打開空空如也的冰箱,飯桌上只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黃瓜鹹菜。

自己不在家,母親的每頓飯都是應付。

她是不會花兩個多小時爲自己燉雞肉的,更不會給自己買什麼水果。

而自己學校的櫃子裡向來不缺四季的新鮮水果。

還能偶爾吃上母親燉的砂鍋,小雞蘑菇。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向江川學了幾個菜在母親的生日上大秀廚技,儘管母親劈頭蓋臉說浪費了這麼些菜,母子倆還是把這些嘗不出鹹淡的菜風捲殘雲。

看的出母親很開心。

“什麼時候走?”

母親擺正臉色問道。

洛華重新拿起筷子,“沒定下來,但不會太久。”

母親也知道,兒子這次的離家是他準備了好久的,她儘管有時候還是對兒子的退學耿耿於懷,可自從他找到了工作,去了翠色,生活還是平穩安定。

母親的生命裡不去盼望什麼驚濤駭浪,這樣就很好。

可洛華野心不止於此,他想讓媽過上最起碼要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每天盤算着過日子。

要讓她驕傲。

母親準備起身回房,臨關門時大概是鼓起勇氣說道:“去看看他吧,你都要走了。”

解決了一個饅頭的洛華身體一頓。

停了好一會:“恩,知道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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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華只在某個冬天來過這片墳田,每一個長安的生靈被冥冥間淋上一層瘦雪,**而簡樸,剛見綠色的麥芽,雪白的冬雪花,那是小時候唯一對這片墳田的記憶。

輾轉路彎,來到一座簡單的墳前。

墳頭上泛白得黃紙,幾層磚圍起。

已然感覺的到多少有些秋意。

他的墳頭周圍落葉,經年不化。

像是守候。

今天還是一個人行了好久的路程來到延金郊外的郊外。

活了二十二年,他死了二十一年,自己很少來過。

可還是感覺有些熟悉。

看着墓碑上刻得字,不敢觸摸。

這是唯一能感覺得出自己是你兒子的證據。

洛華拿着手裡的酒,坐在墓碑旁。

自己本不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來着。

今兒是怎麼了?

洛華喃喃自語。

“媽說你不抽菸,給你拿的酒。”

洛華螺開二鍋頭。

那是老媽故意放在飯桌上的,意思明瞭。

“沒給你拿杯子,湊活着吧,反正都是喝。”

洛華淡淡道。

沒有在多說話。

二鍋頭被洛華一次次倒在墳前。

名義上的父子兩一人一口。

二鍋頭清了。

洛華慢慢站起,有些暈,自己是三人裡喝酒最不行的。

然後親手一根一根拔掉墳頭周圍的長草。

這也是第一次。

“我要離開延金了,要是你有個在天之靈,不求你佑我,能讓秀姐平穩快樂就行。”

洛華靠着墓碑說道。

“我走了。”

洛華低着頭,一步步離開墳田。

這麼大,沒傻了吧唧對一個尊稱“父親”的說句話。

磕頭拜年都沒曾喊過他。

滔天的怨念。

走了二十幾步的洛華停下身子。

轉過身重新回到墳前。

跪下,重重的磕了九個響頭。

這更是第一次。

然後決絕的離開。

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喊出那個太陌生又太熟悉的字。

“爸。”

洛華有時候想過如果他還活着生活是不是就能稍順暢點,是不是母親可以笑得更多,是不是就不用受那些莫名奇怪的罪。

可明知死亡是不可預見更是不可改變的事。

還是對那個根本沒有印象的男人滔天的怨念。

就像洛華聽媽媽的朋友對自己說,

“你們洛家欠秀霞的,還不完。”

可此時母親總是笑笑,繼續給洛華削蘋果。

朋友還說:“你媽除了你,什麼都沒了。”

“一定要孝順。”

要孝順。

說,做。

多麼簡單,多麼艱難。

洛華回頭看着那片遠處的墳田,微微起風了。

從道路旁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笑着走回了延金。

洛華也不信命。

只不過他想起了老先生曾經給他的斷言

“此生若能幸福安穩,誰又願顛沛流離。”

(選自陳二狗,純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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