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如風臉色慘白,因疼痛額間豆大的汗珠滾落,粘在眼睫之上,乍看,仿如落淚,姚夜辰心頭狠狠一顫,怔忡間鬆了手,踉蹌後退兩步。
簡如風靠在牆壁上,看着昏死過去的顧菲煙,眼中掠過超乎年齡的蒼涼之色,“她始終是我的妻子,是寶兒的母親。”
“我輸在我看不到自已的感情,明明是愛上了才千里追蹤,還只道是仇恨在驅使……明明是我先遇見,更用心,卻輸在我不是女人,不能爲你生兒育女……”憋在胸口的種種情緒化爲鮮血瞬間翻涌至咽喉,卻給他生生地嚥了下去——
“姚族的人一生只有一個伴侶,這是血性傳承,你母親姚冰凝,爲了你父親,拋棄整個家族的利益,令父母兄弟蒙羞,她一生受蠱蟲折磨,卻至死抱着丈夫的骨灰落下懸崖,在愛人和親人之間,姚族人只選擇愛人。而你,撇下身懷有孕的妻子追隨母親而去,只有一個原因,你根本不愛這女人。你到現在還容忍她的一切端行,不過是因爲你當初奉母之命娶她。如今,你一切是爲了你的孩子,你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簡兒,我說的是不是實情。”
牀榻邊,顧菲煙雙眸靜靜打開,眼角的淚無聲滑下——
簡如風少年螓首不動,轉瞬之間,少年被裹進一個毫無溫暖的懷中,耳畔被灌入冰冷氣息,“姚族人的血,狼的血性,可你不知道的是,族長的血液比誰都純粹。”
簡如風一次一次的選擇讓他知道,他還沒有得到這少年的心,遂,他忍受的黑暗和痛苦也更純粹!
“我可以忍受那賤人算計,但決不允許你碰她一下。”姚夜辰難以忍受少年的沉默,心痛如絞,雙目血紅,眼角充血,承受到了極致,“你是我的人,命中註定,她不過是你路途中的一個遇見,得到了你,卻如此輕賤與你,她不配與你相守!你……又怎能將她置在與我同一個天枰上……”
那樣的人,此刻竟然在發抖,簡如風終於擡首,眼底滲出一絲罕見的溫柔,掌心貼上他冰雪覆面的臉,“她是可憐之人,又是個弱女子,你實不必與她計較。況且,論因果,又是你先算計了她。”
既便是一句不算中聽的話,但少年的語氣帶了平生首次的誘哄,奇蹟般地掃平姚夜辰心中所有的戾氣。
“稱不上算計,我承認,趙家是迫於我,但對於這婦人的何去何從,我從不曾有半分的暗示,全是她自行選擇。”姚夜辰感受少年掌心的溫暖,身子微微緩了一下,“她連那點苦也受不得,不過是半年時間,便急不可耐地宿進趙府,若非你抱着孩子尋上門,不需要再過半年,她必然以未亡人之身嫁入趙家。”
這席話連姚夜辰自已聽了都覺得酸得可笑,可他顧不得,哼了一聲後,尖酸刻薄道:“你身上全是我留的印子,你就不怕讓她瞧見?你現在倒想得開?你……簡直是宜男宜女。”姚夜辰咬牙,眼底是藏不住的鈍痛與落寂。
簡如風臉色一變,推開他,“滾!別無理取鬧。”說完,走到牀邊,確定顧菲煙並沒有受傷,又輕輕拍她的臉,輕喚,“煙兒,煙兒……”不見她轉醒,想到她已有些日子不曾睡好,便也作罷,拉過被褥,蓋在她的身上。
姚夜辰懊悔不迭地從身後環抱住他,帶着他旋個身,重將他抵在牆壁上,邊吻邊低聲懇求,“你跟我一起回聖地,把容月帶上,姚族小祭過後,我設下結界,讓容月暫時棲身。你以後也不必如此辛苦進入沼澤爲孩子尋藥。”
簡如風沉默不語,他不去聖地的原因他已經解釋過,他不想再重複。
他推開他,不去理會身邊人的廝纏,倒是擔心吵醒牀上的母子,便推着姚夜辰出房,“你先沐浴,身上冷成這樣。”
“先看看你身上的傷,方纔我出手太重。”姚夜辰這時怎肯單獨落下他和顧菲煙獨處一室,便緊緊箍了少年的手,不容他掙脫,將他拉出寢房,隨後一拂,將門掩上。
兩人離去,寢房中靜了下來。
僅一聲低低的嗚咽,聽上去象剛出生便被遺棄的小貓,顧菲煙如蠶繭盤蜷起自已的身子,淚珠大顆大顆的從眼眶裡滑出,卻虛弱地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她還滿腹的心酸、滿腹的委屈,滿腹質問他,他給的卻是一個前世今生的故事——
他明明知道不是!明明知道是姚夜辰的算計,可他身爲丈夫,沒有爲她聲討,卻任由那個男人支配她的命運!
他身爲她的夫君,卻雌伏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下,還要討盡、榨乾她的所剩不多的感情!
她想死……可她的兒子呢?
她掙出一點點的力氣,極慢,極慢地向着沉睡的兒子小小的身軀靠去。
半個時辰後,門輕輕的開了,顧菲煙悄悄抹去臉上殘淚,閉眼假眠。
簡如風走到牀榻邊,俯身輕觸了一下她的額頭,又替她掖了一下被褥,輕手輕腳地離開。
餘下的幾天,顧菲煙又是早出晚歸,但她每日都會爭取時間陪伴顧容月,有時回來時,還帶了些顏色亮麗的小玩意兒逗顧容月開心。
看到母子二人有說有笑,讓簡如風稍稍寬了心。
一月二十七日,簡家喬遷之日。
雨雪天后,丹東帝都又連連下了幾天綿綿小雨,前天開始放晴,氣溫回暖,讓人心情放飛。
下午未時過後,賓客陸續執貼前來道賀。
丈寬的硃紅大門,清一色着藍色宮裝的丫環含笑恭迎貴客,各自領着賓客前往入座。
一切井然有序,沒有出任何的錯亂,待皇帝、皇后領着一應大臣前來時,已近申時三刻。
丫環僕婦們端着熱騰騰的酒菜,在半柱香內全部上完,井然有序,沒有出一絲的錯亂。
酒宴的菜色雖比不得皇宮,但巧在蒐羅了丹東各地的名廚,約有三十幾位。同行齊聚一堂,連日來,個個象竟技般,一下就羅列出各種地道地家鄉名菜。
歌舞比起皇宮的舞姬亦遜色三分,但編舞者甚是大膽,居然用清一色用男伶。
酒宴、歌舞,道盡主人的一番心思,連同素月公主都暗暗佩服,原來這庶女也不是一無是處。
顧菲煙與簡如風坐在帝王左下首的席位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弧形宴堂的地上擺放的一條盤旋的金龍。
這條長六丈的金龍,由幾百個製作考就的方形長條蠟燭組成,擺放時不過是一條龍的模樣,可當雜耍藝人走到金龍的龍尾上,用明火點燃一根蠟燭後,指尖輕輕一推,蠟燭倒下時,奇蹟來臨了。
一塊接一聲的蠟燭排放式的倒下,從高往下看,象是一條金龍活了起來,在輕輕晃動着身子,接下來,龍尾處的明火慢慢向龍頭蔓延,待燭火燃盡後,地上居然呈出金色“丹東”二字。
喜得高臺上的帝王連連鼓掌,讚道:“簡夫人不愧是將門虎女,這短短時間,能辦置如此特珠、意義非凡的宴會,朕心甚慰。”
“謝皇上誇獎……”顧菲煙看着戲幕再一次落下,潮起的一絲激動緩緩地褪卻,湮沒,她伸出手,在桌下輕輕握了一下簡如風的手,“夫君,妾身自幼習舞,可你我夫妻多年,妾身卻從不曾用心取悅過你,趁着今日大喜,妾身願爲夫君極興一舞。”
言罷,也不待簡如風開口,便站起身,平靜地朝着帝王福身,“皇上,最後一齣戲是今晚的壓軸戲,是民婦親自排演親自上陣,祝我丹東帝國繁榮昌盛,丹東百姓幸福安康。”
“如此,就有勞簡夫人了。”年輕帝王興趣更盛,在宮中看了千篇一律的表演,自對更喜歡別出新裁的節目。
顧菲煙眼角瞄到素月公主臉上那抑不出的失望,回想起半個月前,素月公主派人請她回顧將軍府,假惺惺地問她,宴席中需不需要她派顧家的一等丫環前來助陣,那一臉的頤指氣使。
真當她是可隨便捏的軟柿子。
被主人反覆投毒食的阿貓阿狗,就算餓了三天,看到地上的棄食,也不會輕易叼到嘴裡。
何況是人。
顧菲菸嘴角凝出絲冷笑,心道:公主母親,別失望太早,真正的好戲還沒上。
收回視線,轉了一圈,落在了趙府一家的宴席上。
趙候、趙老夫人、趙大人、趙夫人、趙卓鑲、趙佳月……全齊了,真好!
她在新宅設宴,一開始就放出話,因爲宴請賓客衆多,賓客身份高貴,可惜她府上懂規距的丫環婆子不多,一時之間又難以調教,正煩惱着。
很快,新近結交的帝都權婦,個個慷慨表示願助一臂之力,而她,思忖再三表示,她在落難時,趙家曾收留過她一段時間,對趙家上下頗爲了解,更佩服趙家夫人持家有道,如果趙夫人肯借用的話,用生不如用熟。
當天下午,趙家夫人便親自帶着一百多個丫環婆子上門拜訪,個個衣褸光鮮,齊齊下跪向她請安時,那一剎,她真想仰天大笑。
來吧,舞臺上的生旦淨醜全齊,我顧菲煙今晚請你們看一場史無前例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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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留着明天演了,大仙,你去胸口碎大石吧。祝妞們三八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