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98 你一口,我一口
御凰雪跪坐在馬車窗邊,悄悄地看藏雪樓裡。藏心獨自坐在臺階上,看着炫王府發怔。誅風正在門口招攬生意,奶孃挎着小籃子匆匆回來,看樣子又去拜她那什麼教去了。
“你知道,京中有個聖火教嗎?”御凰雪小聲問。
“嗯。”帝炫天點頭詢。
京中的動靜,他有專人給他蒐集,有用的就會彙集到他這裡來。聖火
教是個老道人辦的,哄着無知婦人給他香火錢,兩年下來,糾集了不少教
衆,幾乎全是寡
婦和老太婆。官府不管這些事,除非出了命案,纔不管老道人騙多錢。
御凰雪不滿地說:“那個騙子老頭,我早晚讓他捲包裹滾
蛋。”
帝炫天看了她一眼,小聲說:“如果你想,今晚我就讓他滾。”
御凰雪往後坐了坐,沉默不言。他的溫和溫柔,讓她很不適應,好害怕這只是他的一張假面,待假面被撕掉之後,給她的是可怕的真實,魔鬼的猙獰。
“可以進去了。”她觀察了一會兒,沒發現不妥,於是鑽出馬車,利落地往馬車下跳。
帝炫天把繮繩隨手一丟,跟在她身後往酒樓裡走霰。
“我想一個人進去。”御凰雪用紗巾蒙上臉,腳步頓了頓,小聲說:“藏心不會想看到你的。”
帝炫天眉頭緊皺,銳利的視線投向坐在臺階上的那個男人。那是御凰雪的侍衛,如今御凰雪一口一個藏心,讓他心中極不舒服。他是男人,怎麼可能容忍心愛的女人總唸叨別的男人的名字?
但現在他只能忍着,看着她快跑向了藏心。
“藏心。”御凰雪跳到藏心的面前,用力拍了他一下。
她從相反的方向過來,讓藏心一怔,接着便是狂喜,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驚喜地說:“我就猜着你今天會來。”
“你怎麼知道?”御凰雪笑眯眯地問。
“作夢夢到的,快進去,我給你做了好吃的獅子頭。”藏心拉着她的手腕,樂呵呵地帶她進去。
帝炫天臉色鐵青,退到馬車邊站着。他真想殺了藏心,他怎麼能那樣牽着御凰雪的手呢?御凰雪在他面前,笑得真是好看。
御凰雪邁進門檻的時候,扭頭朝他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匆匆垂下長睫,加快腳步跟着藏心往後面走。
“那是誰啊?”有酒客瞪着醒意朦朧的眼睛盯着御凰雪看。
御凰雪摁緊臉上的紗巾,深埋着頭,疾步往裡面衝。
“哎喲,哎喲,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奶孃聽到動靜,從屋子裡奔出來,踮着小腳衝向她。
“我想回來。”御凰雪在桌邊坐下,抿脣笑,“藏心給我做了好吃的,快端給我。”
“馬上。”藏心轉身就往廚房奔。
“哎喲哎喲,小祖宗,這眼睛怎麼腫的,這臉怎麼腫的?”奶孃拿下掛在樹上的燈籠,舉到她的面前細看,連聲叨叨,“不會是那挨千刀的打你了吧?我這把老骨頭要和他拼了……”
“沒打我,是我哭的。”御凰雪皺了皺鼻子,輕聲說道。
“爲什麼哭?”誅風和暗霜也跑進來了,圍着她問。
“傷心唄,吃不好。”御凰雪小聲抱怨。
“挨千刀的那東西不給你飯吃嗎?”奶孃抓狂地把燈籠往樹上一架,拍着腿罵,“挨千刀的,炸骨頭的,揭了皮的,爛了肚腸的,不得好死的,不給我們的小主子飯吃……”
“奶孃,你哪裡學的……”御凰雪撲哧一聲笑了。
“今兒有人在教
會裡鬧事,就這樣罵的!”奶孃癟癟嘴,小聲說。
“奶孃,您老人家快別這樣了……”誅風和暗霜緊抱着雙臂,直打哆嗦。
“這樣罵人才對!”奶孃拍着胸膛說:“你們都學着,罵小人,就得這樣罵。”
“我們幾個大男人,能那樣罵嗎?”誅風在一邊坐下,端詳御凰雪的衣裳,“主子這衣裳……可是好東西呢。”
“是啊。”御凰雪點頭。
“這是什麼釵?”奶孃的眼睛也亮了,手撫上她髮髻裡的碧玉金珠釵,興奮地說:“這是羅國玉吧?”
“哦。”御凰雪又點頭。
帝炫天給她的這些東西,全是上好的,她暗中看了,雖然款式質樸,但質地比那幾位夫人的都要好。
“挨千刀的奪了我們小主子的東西,再給小主子用,什麼居心!”奶孃憤憤不平地罵。
“奶孃換個詞兒吧。”御凰雪挖挖耳朵,轉頭看向大步走近的藏心。
“還熱着呢。”藏心把小菜和獅子頭擺到她面前,把筷子遞給她。
“我胳膊疼,藏心餵我。”御凰雪撒嬌,仰着頭讓他喂。
藏心臉紅了紅,夾了一筷子獅子頭喂她。御凰雪的心撲通亂跳,慌得很。好像只有這樣做,讓藏心暖暖她,她纔沒那麼慌,不再害怕帝炫天靠她那麼近了。
“好吃嗎?”
奶孃笑眯眯地問。在她看來,藏心喂御凰雪很正常,御凰雪才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時候,藏心也這樣天天喂她喂東西。若御凰雪沒進炫王府,和藏心成親是大好的事。
“真好吃。”
御凰雪從藏心手裡接過筷子,把獅子頭拖到面前,大口往嘴裡塞。
“給你們說一件事,你們不要害怕。”
“你說吧。”
藏心在她身邊坐下,溫柔地看着她的側臉。
“他們知道我是誰。”御凰雪嚼着獅子頭,小聲說:“我正在找出關令牌,所以你們幾個隨時準備跑
路。”
“什麼……”奶孃掩脣驚呼。
御凰雪沒敢說帝崇忱也知道,她怕這幾個人聽了,會立刻拖着她逃跑,最後一起被捉回來打成幾堆爛泥巴。
“也沒事,帝炫天答應我不會說。”御凰雪抿脣笑,拍着奶孃的肩安慰她,“你也看到了,我混得很好,綾羅綢緞,珠寶加身。你們只要隨時準備好,等我卷着銀子一起逃就好了。馬要好馬,重的東西統統不要,銀票全帶着。把出城的路摸好……”
藏心深深吸氣,拉住她的袖子,小聲說:“他……”
御凰雪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帝炫天人已經站在院中了,剛剛他們說得太入神,沒發覺他進來了。而且他輕功高,若真想聽他們說什麼,完全可以做到讓他們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御凰雪嘴角輕抽,小聲罵,“小人,偷聽人說話。”
“該回去了。”帝炫天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什麼都可以忍,唯獨不能忍她讓藏心給她喂東西吃!
御凰雪低頭,繼續把獅子頭往嘴裡扒。
藏心站了起來,攔到了御凰雪面前,怒視着帝炫天。
“帝炫天,明人不說暗話,既然大家撕破臉,也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人都是能拼命的,你若再敢餓她欺她……”
奶孃乾咳,用力扯他的袖子。
“不要扯我,我們當寶的人物,怎麼就容他踐踏?”藏心憤怒地罵道。
誅風和暗霜,沐雨,都圍過來了,四個人把帝炫天圍在中間。
“還給我做一份,我打包帶回去……王爺你等等我唄。”御凰雪這時候吞掉最後一口獅子頭,小聲說。他們四個人不可能是炫天的對手,加上現在時機不對,萬萬不能動手。
“我在外面。”帝炫天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外走。
“乖乖,還真兇的。”奶孃撇嘴,無奈地看着御凰雪說:“怎麼辦呢,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也是轎子擡過去的……哎,圓
房了吧?”
御凰雪瞪她一眼,小聲罵,“在聖火
教學了些什麼?他是雞是狗,我可沒嫁雞嫁狗。託聖
火教的福,他還沒能爬進我房裡。”
“哎。”奶孃搖頭,踮着小腳去廚房裡給她做獅子頭。
藏心轉身看着她,啞聲說:“真沒有嗎?”
御凰雪頭疼,撫了撫額,輕聲說:“你們去招呼客人吧,這些天小心點,別暴露武功,記着你們是藏家莊的人就行了。有事我會知會你們,他承諾我會護你們周全,大約不會騙我。”
藏心抿抿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往廚房走去。
御凰雪慢吞吞地往外走,只見帝炫天坐在大廳角落,拎着桌上的一壺茶倒進面前的白粗瓷碗裡。
他還算有風度,並沒有在這些人面前給她難堪。
她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小聲說:“說了不進來的。”
帝炫天捏着碗遞到脣邊,淡淡地說:“我說了嗎?”
御凰雪抿脣,扭頭看向大堂。鬧哄哄的,那些人不時偷看她和帝炫天,這樣會引得暗探的注意!
“回吧。”她起身往外走。
“你不是還要獅子頭嗎?”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拖回桌邊。
“現在不要了。”御凰雪扭頭看他,小聲問:“幹嗎非讓我難受?”
“坐下。”他沉着臉色,把她摁回了長凳上。
御凰雪飛快地扭頭往窗外看,心猛地一沉。
“不許看。”帝炫天低低地說道。
“他會認識藏心嗎?”御凰雪的心臟都快從嗓子裡跳出來了,她好後悔跑出來見藏心!因爲帝崇忱現在就站在小街的對面,朝酒館裡看着。
“怎麼辦?”她拖着哭腔問。
“等着拿獅子頭。”帝炫天鎮定地說道。
“然後呢?他不會馬上派官兵平了這裡?”御凰雪問。
“看造化。”帝炫天擡眸看她,低低地說:“等下牽着我的手,不許鬆開。”
“好。”御凰雪這回不倔了,她不時扭頭看看通往後院的藍布簾子。
“怎麼了?”櫃檯後的沐雨發現了異樣,趕緊過來問。
“有密探,不要出聲,讓奶孃端獅子頭出來,再帶一罈酒。藏心他們不許出來。”
帝炫天沒給御凰雪說話的機會,匆匆做了安排。
沐雨臉色一沉,把帕子往肩上一搭,拖長嗓音叫,“獅子頭還要一份嘞,酒一罈。”
他快步往後面走去,過了一會兒,他抱着酒,奶孃拎着一陶罐的獅子頭出來了。奶孃手在發抖,走一步,軟三軟,湯汁都顫出來了。
“拿着。”帝炫天丟了幾塊碎銀在桌上,一手拎起酒罈,一手牽御凰雪的手。
御凰雪趕緊抓緊他的手指,拎起了小陶罐,溫馴的小兔子一樣,偎着他的手出來。
他沒帶她上馬車,而是牽着她慢悠悠地往前走。胭脂鋪子,首飾鋪子,甚至路邊擺着的泥人攤,都停一停,看一看。
御凰雪的掌心全是汗,一直緊偎着他,根本不敢回頭看。
“放輕鬆,有我呢。”他鬆開手,用袖子輕輕擦過她的額頭,小聲說:“不管什麼事,我都會護着你,不用這麼怕。”
“我怎麼知道,你護不護我?”御凰雪偷偷用眼角餘光往後瞟,但人太多了,她根本無法確定帝崇忱有沒有悄悄跟着她。
“公子,買花兒嗎?剛掐的桅子花。”一個老太婆牽着三四歲的小姑娘,挽着一小籃子的桅子花走到他面前,渾濁的眼睛,渴望地看着他。
帝炫天順手拿了一朵,給御凰雪綰在耳邊,一手託着她的小臉仔細看了看,脣角微微揚起,“很漂亮。”
“對啊,夫人生得美,戴花兒好看。”老太婆連聲讚美。
“再戴一朵。”帝炫天又拿了一朵,給她別在盤扣上。
御凰雪低頭看,桅子花跟着她的呼吸輕輕地顫動,香氣直往鼻子裡鑽。
“拿着吧。”帝炫天拿出一塊碎銀,放進花籃裡。
老太婆眼睛一亮,趕緊拿起了碎銀連聲謝恩,“謝公子,謝夫人賞。”
御凰雪摸摸小姑娘的臉,跟着帝炫天往前走,“還要走多久,我走不動了。”
“前面有皮影戲。”帝炫天朝前面呶嘴,溫和地說道。
“那是小孩子看的,我又不喜歡看。”御凰雪違心地說道。
“我喜歡看,走吧。”帝炫天一把抓住她的手,拖着她擠進了小孩兒堆裡。
“喂,你們不要擋在前面啦。”小傢伙們鬧起來,把兩個人往一邊趕。帝炫天把帕子展開鋪在大樹下的臺階上,讓御凰雪坐下,自己隨手撩起長袍,挨着她坐着。
“不吃嗎?”他指御凰雪手裡的陶罐子。
“沒筷子,用手抓呢?”御凰雪吸了吸鼻子,把陶罐放在腿上,揭開蒙在上面的油紙往裡看。
帝炫天想了想,拔下發上的金簪,用酒水淋了淋,遞到她面前。
“喏,吃吧。”
御凰雪不知道這是在演戲,還是真讓她吃,或者是讓她吃給帝崇忱看?她硬着頭皮接過金簪,紮了塊兒獅子頭放嘴裡放。香極了,好吃極了,就是她的肚子撐不下了。她嚼了幾口,用眼角餘光往人羣裡掃。
“別看了,一定站在暗處。”他轉開頭,一本正經地說。
“討厭鬼……”她把金簪子往獅子頭裡一紮,惱怒地說道:“全是因爲你出賣我,你自己吃光吧。”
他看了她一會兒,用金簪紮了一塊獅子頭,遞到她的脣邊,“吃吧。”
御凰雪抿緊脣,防備地盯着他。
“看着呢。”帝炫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謊,帝崇忱跟到買花的時候就沒跟了,一定是先去他的王府等他。他太解這位父親,他不想看到的東西,不會多看。
御凰雪只好張嘴,任他把獅子頭喂進嘴裡。
“吃不下了。”她艱難地吞進去,苦着臉說。
帝炫天低笑,額頭抵過來,小聲說:“那我免爲其難替你吃了吧……餵我吃……”
“你想得美。”御凰雪用金簪在陶罐裡用力戳了一下,美眸圓瞪,這人是不是耍她,所以找了個像帝崇忱的男人過來嚇她?
“真的看着呢。”他小聲哄騙。
御凰雪深深吸氣,紮了一大塊獅子頭下來,直接往他嘴裡塞,堆着滿臉的笑,惡狠狠地說:“吃,快吃,塞得你喉嚨腫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