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王可安好?”衛暢的聲音從大帳外面傳了進來。
“衛將軍請進。”帝炫天放下長袍,淡定地看向大帳簾子。
衛暢捧着一隻托盤大步進來了,嚴肅地說:“屬下見夫人去提水拿酒,莫非炫王是受傷了嗎?屬下有上等傷藥,一日便可好上大半。”
“多謝衛將軍,只是被斷木掛了一下,不妨事。”帝炫天平靜地說道,深遂的雙瞳裡看不見半點情緒。
“那屬下就先退下了。”衛暢把托盤放到桌上,抱抱拳,轉身離開,步子走得虎虎生風齪。
帝炫天和誰說話都是這副清清冷冷的模樣,高傲極了。衛暢他們平日與他來往甚少,還是那年攻城時聽過他的調遣,平常各自爲政,各走各路。
“是他想爲嫣貴妃報仇嗎?”御凰雪不安地問道件。
帝炫天搖搖頭,低聲說:“嫣貴妃一門全是猛將,戰功赫赫,在幾大家族中威信最高。這衛暢治軍甚嚴,從不許手下兵士擾民,甚至在上京途中還親手斬殺了幾個糟踐百姓的百夫長,頗得民心。”
“他很有理智,衛家家族盤根錯節,幾兄弟連家眷帶姻親,足足有數千人。所以,他們也不差嫣貴妃一個女人,帝麟能爲太子則好,就算不能,他們也得拼盡全力保住滿門,不會輕易造
反。帝玥沒有戰功,主動提出與衛家聯姻,娶衛暢十四歲的孫女爲妻,封第一側妃。當下的形勢,如何穩住衛家纔是皇上最想做的事,所以聯姻的主意也不錯。”
女人好可憐哪,衛嫣也算是風光一世,皇帝再不愛她,也不敢拿她怎麼樣。到了這年紀,突然被丈夫和家人一起拋棄,沒有一個人憐惜她,任她自生自滅。那些以前仰仗她,掙來家門榮光的親兄弟們,真是長着石頭一樣的心。
“帝琰怎麼辦呢?也會娶嗎?”御凰雪眨眨眼睛,小聲說:“衛家的女兒孫女多嗎?不如皇叔你也趕緊娶一個吧。”
丁默飛快扭頭看她,等着聽她驚世駭俗的下文。
御凰雪沒讓他失望,她嫣紅的嘴脣輕輕開合,柔綿綿地說道:“你看,皇叔娶一個嫣貴妃表妹或堂妹,和你父皇就成了連襟。帝玥娶的是孫女,以後見了面,得叫你一聲爺爺……從氣勢上也得壓倒他們!所以王爺是賺的!”
她抿抿脣,輕巧地翹起一根細白的食指,在半空中劃了幾個圓圈圈。
“再別說大家聚在一起時,你叫我一聲哥哥,我叫你一聲孫女婿,都攪成一團漿糊了,都沒有精神幹別的,誰也別爭別搶,和和氣氣地過一輩子,多好啊!王爺,趕緊行動吧,早點兒提親,選個標緻的,別等到後面人家挑剩下,給你一個歪瓜裂棗,睡上抱着都合不上眼睛。”
丁默臉上肌肉都要顫得稀爛了。
帝炫天擡着烏亮的眸子,一臉複雜地看着御凰雪。
“皇叔……”御凰雪用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輕輕地說:“你的腿又流血了。”
當然要流血,被她一席話驚得一身肌肉緊繃,全身熱血倒流,每根骨頭都忍不住地顫抖!
“王爺……屬下……要出去了……”
丁默艱難地開口,拎着化着血色水的小桶往外奔,再不出去,他也要吐血了。
“皇叔,你怎麼了?毒藥竄進腦子了嗎?”
御凰雪彎下腰,湊近他的臉盯着他看。
帝炫天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雙手攬住她的細腰,把她往腿上一抱,低低地說:“是你進我的腦子了。”
“哦……”御凰雪雙手擱在小腹上,垂着長睫,柔柔地說:“皇叔,你真的不嫌棄他嗎?”
“哦……”他回過神來,飛快低眸看她的肚子。手指忍不住拔開她的外袍,輕輕地落在她柔軟的肚皮上。
顏色雪雪的,感覺軟軟的,這麼個小東西,又孕育了個小東西。指尖漸漸變得滾燙,彷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從她的小腹裡傳遞出來,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巨大的幸福感在他胸膛裡面撞擊着,讓他忘卻了一切煩惱。
“你知道嗎?我今天之前好想弄掉他,我感覺他是個討債的,怎麼這時候來呢?”御凰雪的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密睫輕輕動了動,小聲說:“但我今天又覺得我好喜歡他,他來得真是時候,我彷彿又有了勇氣,不管怎麼樣,我要帶着我的他,好好地活着。”
帝炫天二指擡起她的下巴,輕輕地吻過去。
“皇叔,保護我。”她眨眨眼睛,喃喃地說道。
“我會用我的命護着你和孩子。”他把額頭抵在她的額上,喃喃低語。
“你怎麼這麼好呢?”御凰雪心裡一陣感動,用力抱住了他的肩,滿足地喟嘆,“別人的你也養。”
“傻話……就是我的啊。”帝炫天在她的耳根子下呵氣,動情地說道。
“纔不是。”御凰雪低眸,小小聲地說:“那個人……拎着劍……”
“噓……”帝炫天立刻吻住了她的嘴脣,把她要說的話統統吻了回去。
p御凰雪突然一個激靈……那個人,拎着劍,有着一雙清清冷冷的眼睛,雖然臉和他不太像,但是眼睛……眼睛……
城中一直在鬧的青衫刺客,難道、難道是……是眼前這個人!她那日不小心撞上了他殺人的事?而他認出了她,所以、所以……
“把事擱在這裡,不要說。”他把她攬緊,手指在她心口劃圈,在她耳邊低語。
御凰雪的熱血在血管裡狂亂地竄動,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哪來的青衫刺客,帝炫天的野心大得很,他在清除異已,他把攔在眼前的人一一暗殺了,不露聲色的把事引到了“不存在”的御家人身上!
但是、但是別人不知道啊!十三哥不知道,他一定以爲真有自己的人在京中,所以他帶着人回來了,這是自投羅網啊!
他早知道她是她,卻一直襬着一張冷臉,繞着她讓她猜謎,讓她爲了這孩子擔驚受怕!她居然還要感動於他的大度!
呸!呸呸呸!
“你……”她急了,掄起拳就往他肩上打,“你若敢、敢再傷我家人,我殺了你……”
“你的家人就是我。”他握住她的手腕,嚴肅地說道。
“不是!”御凰雪猛地推開他,怒視着他,“你是個騙子!”
帝炫天又捉住她的手,把她往懷裡拽,高大的身子彎下來,死死摟着她,安撫她突然暴躁起來的情緒。
是有點難接受,就那樣要了她,然後丟下她,站在暗處,看着她一個人滿臉驚恐,蹣跚地跑回去。看着她又往珠玉苑裡跑,他趕緊引着帝琰去那裡。
他一直踩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利刃就會刺穿他的心臟。所以,他哪裡敢輕易去認她?當帝麟把她擡進他的王府時,沒人知道他的心情,他都無法形容那樣的心情,他用了極大的自制力纔不讓自己表露出分毫欣喜。
“皇叔,你是個混淡。”她氣得小臉通紅,鼻翼快速翕動着,兩淚晶瑩的眼淚在眼中不停地轉動。
“嗯,是。”他拍她的背,輕聲認錯。
“你……你弄疼我了。”御凰雪跺腳,眼淚撲嗖嗖往下落。
他趕緊放鬆了一下,但又很快明白她不是說的現在,而是那天……
“你……你那日中了……那種藥,所以……我沒剋制住。”他窘迫地解釋,白淨的臉皮上泛起一抹羞赧的紅潮。
“很疼的,走路都疼的!你怎麼可以那樣……”御凰雪又跺腳,氣得用額頭去撞他。
“噓、噓……輕點……別跺腳了……我讓你撞讓你打,你額頭撞得疼不疼?”他被她撞得往後退了一步,又上前來抱她。
這時候,她又是站在梨花樹下的小公主了,由着性子去找他的麻煩,悄悄扯他的袍子,悄悄掐他的臉,圍着他轉來轉去……
他那時候都不敢擡手摸摸她的小臉,雪一般的小人兒,怕他的掌心太熱,讓她給化了。怕說話聲大了,把她嚇跑了……
現在小人兒就在他面前,歷經了生死滄桑,已經十九歲了呀。
她的眼底有悲傷,有痛,是他拿多少東西都填補不了的。所以他現在還是由着她推他,打他。
“好討厭的帝炫天啊。”她垂下雙手,仰着紅通通的小臉看他,哆哆嗦嗦地說:“是不是也想過不認帳啊?”
“怎麼會呢?我想了你幾輩子了。”他一臂攬住她,袖角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擦。
“你才活一輩子,我纔是活了兩輩子。”
“錯了,我是三輩子,一輩子在宮裡遇見你,一輩子回去失去你,這一輩子,我終於能和你在一起了。”
“你好不要臉,你都要老了,我才十九。你就敢在我神智不清的時候……你解開我的衣服……你可曾溫柔了?你拿我當木頭吧?”御凰雪咬牙切齒地罵道。
“我很溫柔啊……哪有你那麼軟的木頭,你是嬌羞羞的一朵花。”他臉又一紅,低低地說道。
“你嘴巴好壞。”御凰雪臉也更紅了,掩着臉,哽咽着說:“不許你再說這樣的話。”
“那你想聽什麼,我就說什麼。”他脣角一揚,低頭去吻她掩着臉的手背。
御凰雪從指縫裡看他,心肝五臟都擰成一團了。是不是他當了皇帝,她當了皇后,兩族恩怨就真的能和和氣氣化成一團漿糊了?以後她的兒子,也是皇帝啊,父皇母后啊,我這算不算另一條路復國?我還是叛
徒嗎?
“我的小嬌嬌。”他摟着她的腰,往上一抱,讓她和自己平視着,小聲說:“給我生個兒子。”
“那我怎麼知道是什麼,偏是個女兒呢?你就不喜歡了?”御凰雪秀眉輕攢,不安地問道。
“喜歡,但是還要繼續生,一直生兒子。”他低低地說。
“你爲什麼這樣?要是一直生不出呢?”御凰雪懊惱地說道。
“傻姑娘,男孩子天生骨頭硬,我會教兒子們武功,我們一起保護你,你就不必去努力
堅強保護我們的女兒。若哪天我不在了,比你早走了,我也安心。”
“誰讓你說這樣的話?”御凰雪突然心臟一痛,飛快地捏住了他的嘴,憤怒地說:“還沒開始,你爲什麼說這樣的話?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嗯,以後都只說小嬌嬌喜歡聽的話。”他低聲笑,轉身把她放在方桌上,雙手撐在兩側,深深地凝視着她。
“喂,我也會害羞的,你別……這樣看着我。”御凰雪羞澀地說道。
“不行,想看。”他又笑,笑聲低沉,醇朗,滿是歡喜。
御凰雪垂着長睫,安靜地坐着。
油燈的光搖搖晃晃,兩個人的影子融成了一團,形狀就像一隻蝸牛,他揹着小小的她,有了共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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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軍營,鳥兒啾鳴,號子聲喊得驚天動地。淡白的晨曦從大帳半挽的帳簾中透進來,白光一直鋪到了簡易的榻前。
榻有點兒堅硬,臨時抱來的被褥有點兒潮味。但是御凰雪還是睡了一個飽飽的好覺,雖然時間不長,卻睡得極沉,極安穩,一直在他的懷中,夢中只有平和的晚風,吹得她一身愜意。
“咕嚕……”
肚子連連地響。
她飛快坐起來,穿好衣裳,麻利地梳洗好,出去找他。
前面的軍士們圍成了一個大圈,正在喝彩。
又在打熊嗎?
她惦着他的腿上的傷,快步走了過去。
見她過來,軍士們趕緊讓開一條道。往裡面看,只見衆人正在與帝阮比腕力。不是一對一,而是四五個人扳他一個人的手腕!他的力氣大到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哈,錦珠兒。”帝阮突然看到了她,眼睛一亮,手一抖就站了起來。
正在拼力扳他手腕的五名軍士被這一抖,摔出去了老遠,痛得呲牙咧嘴地叫喚。
“你好大的力氣呀。”御凰雪驚訝地嘆道。
“你想玩嗎?我陪你呀。”帝阮抿脣笑,把手遞給他。
“皇子,我們應該回宮了。”幾名侍衛急得滿頭大汗,這樣跑出來,他們已經擔待不起了,逗留到現在還不回去,只怕皇后會鳳顏大怒。
“對啊,你應該回去了。”御凰雪小聲哄他,“你還要治病呢。”
“我沒有病啊,你是我的臉嗎?珂離滄說這不是病,就是受傷了,過幾個月就能全好。錦珠兒不要擔心,我也是很好看的。”帝阮笑嘻嘻地拉她的手,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們和母后說,回村裡去。”
“你昨天答應我的,不要告訴別人錦珠兒的事。你娘不會喜歡你回村裡去的,爲人子女要孝順,不能讓爹孃生氣。”御凰雪委婉地勸他。
“這樣啊……她說她是我娘,我還以妙賢師傅是呢。”他撓撓腦袋,又咧嘴笑了,“那好吧,我聽你的,我回家去,然後接你回家去。”
“千萬別……”御凰雪握了握他的手指,輕聲威脅他,“回去之後不許提我,不然我就生氣了,跑得遠遠的。”
“別啊……”帝阮急了,繞着她轉,急切地說:“我都聽你的,你不要跑得遠遠的。”
“那,現在回去吧。”御凰雪拍拍他的肩,柔聲說:“還有,以後要叫我十九夫人,不可以叫錦珠兒,不然我也會生氣的。”
“你現在怎麼這麼喜歡生氣?”帝阮不樂意了,但見她板着小臉,立刻就咧嘴笑,“反正我都聽你的。”
“乖,回去吧,好好回去。”御凰雪把他的手交到侍衛手中,小聲說:“阮皇子調皮說的話,調皮叫的名字,希望幾人忘掉,不然我要是不小心在皇后娘娘那裡說錯了什麼,對你們也不好。”
明目張膽的威脅,但侍衛們也深知其中利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說一句話反而能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