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麼都沒做!”楚秋被媚藥折騰了一晚, 容色憔悴,一句話說的有氣無力。
“呸!你若當真做了什麼,不用主子發話, 我先一劍斬了你!”楚晉怒氣衝衝道, “你……究竟是爲了什麼!”
楚秋低下頭, 眼睛只盯着自己腕上緊縛的繩索, 不言不語。楚晉氣得直跺腳, 真想上去揮他兩拳,踢上幾腳,可看到他敞開的衣襟內層層纏繞的繃帶上仍在緩緩滲出血來, 只得勉強忍下。
“是爲了真夫人吧?”
身後傳來清清淡淡的聲音,楚晉沒料到玄月一大早會來到牢房, 忙回身施禮。楚秋臉色發白, 一時手足無措。
“楚晉大人, 我有幾句話想對楚秋說。”
她聲音輕軟,不似有什麼惡意, 楚晉應聲避了出去。玄月就這麼靜靜地立在門旁,望着眼前陷她於極端難堪境地的階下囚。
楚秋被她逼視着,終於垂下眼眉,低聲道:“玄月姑娘,您大人大量, 放過了真夫人吧!”見玄月不答, 他略一猶豫, 垂頭曲膝跪下, “全是我的錯, 任您千刀萬剮,只求您放過宛真!”
“楚秋, 你還沒搞明白狀況。”玄月苦笑,“現在是我玄月要求真夫人放過了我纔對。”
楚晉出了牢門,心中煩躁,玄月既是早早過來,皇帝多半也起身了,他怕主子醒來見招,便快步回了清風閣。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已有些不堪重負。
彩兒在閣外攔住他:“玄月姑娘說陛下疲累得緊,今兒不上朝了。方纔已經請執事公公傳了旨。”
楚晉瞭然點頭,對玄月的逾矩並沒感到任何不妥。他跟隨皇帝多年,主子自小對這位師姐一腔愛慕,如今終能得償所願,定是開心得緊了。國事有度,既是勞乏,休息一日也是無妨的。
不一刻,玄月回到清風閣,見衆人都遵命候在院中,放下了心,微笑道:“陛下有得睡呢,諸位都回去休息吧,午膳時再過來伺候。”
大夥兒面面相覷,倒是一個個都退了出去。彩兒上前道:“小姐,讓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不必了,你去廚房端些點心來,也去歇着吧。”
這時執事太監陪着禮部侍郎匆匆走來,見了玄月喜道:“鹿國使者已入宮,在東暖閣候見。您看是否請陛下……”
“請稍候,容我問過陛下。”
玄月進了屋,徑直走到榻前。無涯仍是與她方纔離開時不無兩樣,黑亮的長髮在枕上披散,修長的軀體若隱若現。他的面色沉靜柔和,劍眉如鋒,微微翹起的脣似乎在說:“玄月,留下來,陪着我!”
胸臆間充溢着款款柔情,她忍不住湊上去在他脣上印上一個吻。柔軟的脣瓣相接,卻再也不捨得放開,舌尖在脣與舌間糾纏,甜美甘醇,不知何時,水霧漸漸迷了雙眼。
“烏鴉……我把自己交給你,是因爲……我要離開你……烏鴉,我愛你,可我不能陪着你,這皇宮,我不喜歡,對不住!”輕微的哽咽幾乎要被窗外風過葉動的聲音掩住。
玄月來到桌案前研墨下筆,寫寫停停,幾次不能竟筆。投筆後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又將多年前無涯送給她作爲及笄禮的玉佩端端正正壓在紙箋上。這玉佩是無涯母妃的唯一遺物,應當留給他的皇后。
“烏鴉,給楚秋和宛真賜婚吧。”這是他二人最好的歸宿。宛真雖是對皇帝真心愛慕,也是個有才能的人,可到底失了寬容之心,她不能放她在無涯身邊。楚秋對宛真一片情意,今後必會好好待她。
玄月想了想,從無涯衣帶裡取出一塊小小的金牌來:“烏鴉,相比較來說我還是更喜歡這阿堵物,金牌我留下了,沒飯吃時還能換些銀錢。你不會介意吧?”她輕聲說着,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
最後一次望向他英俊的眉目,她低聲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烏鴉,珍重!”
玄月快步走出,朗聲道:“陛下已命我代爲鹿使送行,請大人帶我前往。”
禮部侍郎愣了愣,這纔想起私下聽說過這位極得聖寵的女子是鹿國人,忙陪着她去了東暖閣。
一刻鐘之後,華麗的宮車被攔在宮門處,車簾挑起一角,素白的纖手伸出,手掌緩緩攤開,掌心處躺着一方小小的金牌——“如朕親臨”。
出了京城,玄月尋到僻靜處棄了宮車,便換乘了鹿國使臣的車駕,忍着全身的痠痛,一路急趕而去。皇帝三個時辰□□道自解,再遲些到了午時也會被宮人發現,她要儘快離開。
鹿國的使臣年紀不大,舉止卻溫文和善。大約是極得信任,鹿帝私下吩咐他務必要接長公主回國。
玄月聽了哥哥對自己的思念之情,心中也覺酸楚。父母早亡,在這世上,仲天已是自己唯一的親人,自是應當回去看看。心意既定,當下答允下來,她先去軒轅谷辦了結義妹子的喜事,再帶着徒弟回鹿國小住。
☆ ☆ ☆
“其心可誅!”
皇帝俯視着跪在面前的兩人,脣邊噙了一抹冷笑:“宛真,你是個聰明人,這次卻做了糊塗事。任何人都有可能有私情,包括宛真你,只有玄月不會!”看着宛真霎時慘白的面色,道,“若不是玄月求情,朕不會饒過你們。走吧,離開京城。不要再出現在朕面前!”
窗外月華如水,卻凝在濃稠的夜色中……化不開的是深切的思念……
漫漫長夜,誰人與共?
“玄月,你還要逃到哪裡?”輕輕摩挲着玉佩,皇帝喃喃低語。
午時醒來不見了玄月,他又驚又懼,頭腦也糊塗了。若不是褥上那一抹處子的殷紅,他幾乎不敢相信昨夜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玄月的留箋他讀了數遍,字裡行間的殷殷關切多次阻止了他迫切要追她回來的衝動。
幾年來國事的操勞,已讓他頗有些倦怠之意。不是不知道玄月的嚮往,買舟載酒,覽遍四海,布衣而歌,可自己身爲帝王,卻不能就這麼不管不顧拋下一切隨她而去。
到了今日,或許,他們都需要仔細想個明白了。
“朕……也終是孤家寡人麼……”緊蹙的眉下閃過一點晶瑩,似月華的影子。
☆ ☆ ☆
層巒疊翠,碧空如洗,玄月終於回到了軒轅谷。
洛飛先撲到她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玄月愛憐地用力揉着他的頭,許諾道:“好飛兒,你放心,師父今後再也不離開你了!”她知道洛飛一向只願和自己親近,這些日子不在,他定然是孤單恐懼,度日如年。
“玄月,你怎的回來了?”紫衣一臉的擔心。昨日剛接到楚英傑的傳書,十日後會來軒轅谷迎娶紅衣。
“紅衣出嫁,怎能少了我這個姐姐?”玄月微微笑道,“我累了,先去休息。”她說着,自顧回了房間。
淚水無端涌出,順着兩頰滴落。既是已經離開,爲何還要效小女兒的嚶嚶之態?她用力擦掉淚珠,身子已被紫衣緊緊擁住。
“玄月,你……”
“紫衣姐姐,你不用勸我,我心意已絕!過些日子我會帶飛兒去鹿國看看,我畢竟是鹿國公主。”
這個春日裡很是忙碌,紅衣風光出嫁,紫衣也被華山派掌門洪子翔邀去武林大會玩耍,看來,也是好事將近。皇帝卻如忘記了玄月這個人一般,再無動作。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軒轅谷從未如今年這般冷清,玄月到師父師叔墓前祭奠後,便帶着洛飛去了鹿國。
天下本無不散的宴席……
長公主回國,鹿帝大喜,封玄月爲靜宜公主,洛飛爲忠勇侯,昭告全國,普天同慶。玄月哭笑不得,也只得都認下。
既是受封,便不能立即離去,總要爲國家做些事情。玄月考量許久,與仲天商議着興辦女學,在鹿國舉辦女子學堂,選拔徵用女官,一時轟動天下。可惜選出的有才德的女子畢竟不能在朝爲官,也多是在宮中任職,做些文書禮儀之類的事務,白白浪費了這些治世之才。
這些女官德行高潔、才華出衆,後來竟大多被朝中大員、儒士名流、鉅富商賈收入府中爲妻爲妾,再不能出府門一步。玄月頗爲無奈,漸漸也失了興致。
自回到鹿國宮中,曲國傳來的種種消息令玄月忐忑不安。
曲帝下旨,三王爺貶爲庶民,楚王永守皇陵。參與叛亂之人,主犯立斬,餘人皆抄家發配。原青龍堂主沈驚鴻也被處斬。楚英傑大哭一場,爲此數次請辭,都被皇帝拒絕。
前華山掌門水棲殺了其子水雲,不知所蹤。唐風帶着孫倩和唐鴻避世隱居。
皇帝命流雲教交出楚王和前太子曲無殤歷年來搜刮侵吞的財物,爲教主木空所拒。入秋,九王爺奉旨親率大軍前去征討,苦戰十多日,終於剿滅了流雲教,將一切贓物都收歸國庫。
玄月聽了很有些坐臥不寧,記得無涯曾答允過裘照影放過流雲教,雖說此次是木空抗旨在先,卻不知他是否會前來尋仇。這人功夫高絕,大約只有段笑炎方能抵敵。
她幾次要去曲國看看,都強自忍下。心中暗自警醒,既是要和烏鴉撇清干係,又何必要心心念念着他的行止安危?可愈是想疏離,思念卻如附骨之蛆,密密纏繞,揮之不去。
秋末,鹿帝要大婚了,皇后是左丞相的女兒,知書達禮、端莊賢淑、鳳儀天生。玄月見過這位未來的皇嫂暗暗讚歎,心道這纔是能母儀天下的一國之後。
曲國前來賀禮的使臣是熟識之人,玄月的師叔段笑炎。大典之後,段笑炎在城外翠屏山約見玄月。
正是午後時分,豔陽如火,將身遭紅葉渲染得一片血色。玄月依約到了半山亭,山泉清冽,流水叮咚,卻是四下無人。
候了半個多時辰,段笑炎仍未露面,玄月急於向他詢問無涯的近況,這會兒心中焦躁,不覺來回踱着步子。
“烏鴉,半載不見了,你還好麼?”長久的思念最是折磨人心,等將所有耐心消磨殆盡,情愛便也灰飛煙滅了吧?
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響,緩慢而澀重,玄月心頭微動,氣息倏亂,卻不敢回頭。
遲疑的腳步終於到了身後,下一刻身子已被擁入溫暖的懷抱。玄月輕輕呼出口氣,閉上眼睛。耳旁是如傾如訴的溫柔話語:“玄月,我想你了……我來接我的親親老婆回家……”
玄月慢慢轉過身,輕輕偎入他寬大的胸膛,伸出雙臂環住了他的腰身,鼻端盡是清爽的男子氣息。她輕輕嗅了嗅,將頭用力埋了進去。多日的擔心焦慮瞬間釋然,此時什麼身份地位責任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烏鴉現在平平安安在自己身邊。
良久,被緊緊壓住的胸口處傳來悶悶的聲音:“我也想你了。”
“陪着我,不要再離開我!”
玄月擡起頭,忽然發現無涯一身侍衛裝束,頓時明白他是隨着段笑炎微服前來,不覺惱道:“你怎的來了這裡!堂堂一個皇帝,竟然這樣任性胡鬧!成何體統!”
無涯低頭凝視着她,正色道:“曲無涯來鹿國迎娶愛妻,便是刀山火海也無阻無悔!玄月,嫁給我吧。”
玄月慢慢推開無涯,負手立於亭前,素衣皎潔,飄逸如雲。眼前危崖石壁聳立,極目處遠山如黛,可她的眼中卻只有無涯一人。
“烏鴉,我只怕我做不得大麴國的皇后。”她的語氣頗有些低迴哀傷,“但凡皇后,應是我皇嫂那般女子吧。”
無涯的臉上露出縱容的笑意,上前與她並排而立:“玄月,我知道你不喜歡宮廷,不喜歡朝堂,可我生於皇家,便不得不擔起這個責任,爲天下謀也是我平生志向!玄月,我希望與你共渡此生,也希望你能與我共同擔起這個責任。我知道你自小便心懷家國,素有兼濟天下的仁心大志。做了皇后,天下百姓便都是你的臣民,這一切都唾手可得,你可願意?”
玄月嗤嗤笑道:“兼濟天下是你們大丈夫之責,與我等小女子何干!”
無涯見她仍不答應,有些着急,掰過她的身子,直視着她,目光如炙:“玄月,給我十五年時光,十五年,陪着我。我答應你,只要咱們的孩子能夠親政,我便禪位,陪你歸隱,軒轅谷也好,鹿國也罷,這天下,只要是人足力能到之處,我都願意陪你去,你願意過怎樣的日子,我便陪你過怎樣的日子。玄月,若是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大過你的生命你的自由,請你答應我!”
玄月慢慢擡眼,望向他英俊的眉目,輕輕吐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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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累了,她也需要一個堅實的臂膀可以依靠,也需要一個包容的胸膛可以依賴。能與自己所愛的人相依相守,便是一日,也已無悔。爲了烏鴉,爲了自己心中所愛,入那牢籠,她心甘情願!
這一聲出口,無涯大喜過望,滿眼滿臉都是笑意,俯身便親了過來。玄月想逃,被他一把攬進了懷裡。
她悠然的面上如籠上一層瑩潤的光華,無涯看得有些呆了,輕輕捧起她的臉頰道:“玄月,你好美!”
玄月擡頭直視着他,認真道:“烏鴉,我天生就是這樣平凡的樣貌,你心中可是留有遺憾?”
無涯搖頭,自袖中取了一封書信遞給她:“這是你師父留在軒轅宮中的,我此次特意拿來給你。玄月,你的才德容貌並不比你皇嫂差上一分半點。在我心裡,你更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原來,小時候玄月就是個美人坯子,到四五歲時已和她天下無雙的母后生得一模一樣,顛道人只得去尋華山掌門水棲,用一種易容術,以藥物和內功將形貌改變。往後如若逆練這修顏功,便可恢復容貌。
玄月收起信,笑得甜美無比。但凡一個女子,知道自己的相貌是最美麗的,都會很開心:“烏鴉,你可要我恢復容貌?”
“不要!”無涯握住她的手,回答得斬釘截鐵,“無論你是什麼樣貌,我都一樣敬你愛你。我更喜歡現在的你,我不要今後對着一個陌生的面孔……”深情的呢喃伴着灼熱的吻壓了上來……
“玄月,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