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半時辰後,載着姐弟倆的驢車來到了碼頭旁。
看着川流不息的長江,看着奔涌的大河上不時出現的大船,還有停靠在碼頭上密密麻麻的商船客船,盧雲砸了砸舌,叫道:“我都沒有來過這裡呢,真熱鬧。”
盧縈轉頭看向弟弟,想道,有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不是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四處遊歷一番?不行!他們的錢財不夠,阿雲的知識累積也不夠,還是再過兩年吧。
她還在琢磨時,一輛馬車突然在她身邊停下,同時,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喚道:“盧氏娘子。”
盧縈迴頭。
她對上了一襲青衣,笑容淡淡的執六。
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見到他,盧縈一怔。
執六瞟了盧雲一眼,轉向盧縈微笑道:“盧氏娘子,我此次前來,是想提醒娘子前往江州安頓。”他笑了笑,又道:“盧氏娘子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這個要求最好不要拒絕。”
盧縈看着他。
執六也看着盧縈。
他沒有解釋。便是沒有解釋,盧縈也知道他的意思。他不就是怕自家主公對她還有興致,怕她徹底脫了掌握讓他們無法‘交’待,因此給她劃定一個範圍?讓她在那個劃定的範圍中,老老實實地呆到他家主公完全忘記她爲止麼?
當下,盧縈也笑了笑,她點頭爽快地應道:“行,便有一年爲期。一年後,我們離開江州。”執六沒有反駁。
他沒有反駁,那就是認可了,盧縈轉身牽着盧雲就走。見執六還在瞅着自己,盧縈挑眉笑道:“怎麼,執護衛也想一起?”
執六一笑,他眼神有點兒複雜,盯着盧縈,他嘆道:“我真沒有見過阿縈這樣的姑子。”這世間。有很多人可以從容地應對別人的爲難,可是,能夠在大起大落間還保持從容平和的,斷斷沒有幾個!
點了點頭,執六道:“姑子保重。”馬車掉頭離去。
姐弟倆在碼頭旁的客棧中住了一晚後,第二天中午。通往江州的客船抵達了。
順利的上了船,姐弟倆來到定好的艙房中。
盧雲沒有到過長江,他趴在艙房的窗口上,興致勃勃地看着奔涌的河流。十四歲的少年郎,已然放下了心中的不安,高高興興地享受起這個難得的旅程來。
反正。對他來說,有姐姐的地方便是家。只要姐姐在。一切的苦難都無所謂苦難。
盧雲高高興興地欣賞江景時,盧縈則在整理包袱。
整理了一會,她說道:“阿雲,家中竹簡太重,我只帶了五本儒家經典。上次在蕭府時,我聽人說起,洛陽有些世家累族只讀一本經書。也只‘精’通一本經書。以後,咱們重點專讀這五本經書吧。”
盧雲“恩”了一聲。
想了想。他轉頭問道:“姐,我們真到江州去?”
盧縈點頭,解釋道:“我之所以離開成都,實是在成都一地,我得罪了很多人,也爲太多人所注意。江州沒人識得我們,正可重新開始。”
說到這裡,她擡頭盯向盧雲,認真地說道:“阿雲,以後我就叫盧文,你不再有姐姐,只有兄長。”
盧雲呆了呆,點頭道:“好的。”
天‘色’漸晚。
天空明月高照,河水中月影破碎,遠處黑暗中的山峰彷彿潛伏在那裡,不經意間,還可以聽到兩側高山處傳來的鳥鳴猿啼,虎嘯狼嚎。
這些,對於盧雲來說,都是新奇的經驗。他與盧縈來到船頭,倚着船舷,他如癡如醉地看着這一幕。
這一隻客船,比上次盧縈乘坐的還要巨大,上面的乘客足有百數。不遠處,一羣少年圍在幾個穿金戴銀,滿頭珠翠的美麗少‘女’在一起說笑着,盧雲轉頭看向他們,雙眼亮晶晶的。
.他轉過頭來,對上迎江遙望的盧縈,他輕喚道:“姐……”才喚了一個字,他馬上又改口道:“大哥。”喚出後,盧雲蹙起眉頭,嘀咕道:“‘挺’不順口的。”
盧縈迴頭,她衝着弟弟一笑,揚‘脣’道:“多叫幾次就順口了。”
盧雲嘀咕了一聲,朝她比了一下,奇道:“姐,啊不,大哥,你還是比我高一些哦。我這陣子長了很多呢。”
盧縈低笑,“也許上天也覺得我當男子更好,所以阿雲長得快,你大哥我也在忙着長高呢。”
她這般言笑晏晏,一點也沒有被打擊到的樣子,令得盧雲心頭一陣快活。他笑道:“姐,你這聲大哥是越說越順溜了。對了,我去那邊說說話兒?”
盧縈剛要應下,便笑道:“有人過來了。”
果然,有兩個做儒生打扮的少年朝他們走了過來。靠近過後,兩少年朝他們一揖,一個說道:“兩位兄臺,相逢便是有緣,何不一起聚聚?”另一個少年則是打量着盧縈姐弟,好一會嘆道:“兩位真是人中俊彥。”特別是這個身材略頎長的,整個氣質清華皎秀,自然而便能吸引衆人的視線。
他們誠心相邀,盧縈自是不會拒絕,她讓弟弟隨他們先去後,就着河風看了一會景,才慢慢踱了過去。
當她走近時,衆少們正說笑得歡。剛一靠近,盧縈便聽到一個少‘女’得意地說道:“這你就不懂了,我族伯家現在可是江州得勢的世家之一了。我跟你說啊,我那族伯家裡共建了四座‘花’園,那假山用的石頭,是特意從杭州運來的。還有還有,他們一頓飯就會吃掉十兩黃金,入夜了,屋裡還燃了蠟燭呢。”
在少‘女’的吹噓聲中,衆少年少‘女’不時有人發出一聲驚歎。
盧縈有點想笑,她目光略過那個少‘女’,尋向盧雲。
盧雲正站在一個角落處,他似乎與那兩個儒生說得十分起勁,遠遠的,盧縈聽到他亢奮地說道:“聖人的話自是不假,可你的解讀完全不對……”
看了狀態極佳的盧雲一眼,盧縈心情大好。
也許是她本來便人才出衆,也許是她笑得不是時候。那吹噓的少‘女’突然朝她叫道:“你笑什麼?”
盧縈迴頭。
圍在那少‘女’周邊的衆少年都被驚動了,一個個轉頭盯向盧縈。
那少‘女’更是,她在看到盧縈的相貌後,雙眼越發亮晶晶的了。打量着盧縈月白‘色’的,十分合身,顯得她氣質格外清華的儒袍,那少‘女’也看不懂這布料有多好。對她來說,一切財富都是顯於表面的。如,‘女’的有錢,必定是金銀滿身,男的富有,也必定是腰間掛滿‘玉’佩,足履上懸着明珠。
而盧縈身上毫無修飾,在她看來,自然就是普通儒生了。
因此,她亮晶晶的雙眼朝盧縈打量一番後,忍着心動,又朝她叫道:“你這人剛纔爲什麼發笑,難道我說得不對?”
她只是想引起盧縈注意而已。
盧縈瞟了少‘女’一眼,她不想惹事,便朝她一揖,淡笑道:“姑子說的自然都對。”
少‘女’一陣得意,她昂起尖俏的下巴輕哼一聲後,卻不想放過盧縈,又說道:“你這是第一次去江州吧?告訴你,你族伯勢大着呢,如果他覺得你有才華,說不定會舉薦你進入江州的青應書院就讀。”
少‘女’在說出“青應書院”四個字時,果不其然的,引得幾個身着儒袍的少年發出一聲輕嘆。看來,那青應書院在江州一地,定然是聲名極好的。
少‘女’見衆人驚歎,越發得意地昂起下巴,她四下顧盼一會後,見盧縈沉‘吟’,不由倨傲地說道:“喂,你求求我,說不定我會說動族伯讓你也去那書院就讀哦。”
這小姑子,把引‘誘’的話說得這麼直白。
盧縈忍不住想笑,她暗暗忖道:這樣的‘性’子,也不知在她那個族伯家,會被人欺負成什麼樣子?
見她又笑了,少‘女’的臉越發紅了,她咬着‘脣’盯着盧縈叫道:“你不信我?”
盧縈道:“不,我信你。”說罷,她朝着少‘女’點了點頭,再次衝她一笑後,轉過身,施施然地朝盧雲的方向走去。
一直到盧縈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那少‘女’還在傻傻地看着她。在沒人注意的地方,她耳尖都是紅的。
盧雲正與那兩個儒生說笑得歡,盧縈也不打擾,便站在一側閒閒地看着風景。
若說這一次與以前一無所有有所區別的話,不止是多了幾十兩金。對盧縈來說,更珍貴的是,她比之最開始,成長了很多,現在的盧文,與那個村姑般的盧縈截然不同。
這纔是財富!
盧縈想,成都的房子也罷,酒樓也罷,還有經營出來的名聲也罷,都是虛的。只有這種獨屬於她的經驗,知識,閱歷和眼光,纔是與影隨形的。而正是有了這些,盧縈一直很輕鬆,她相信,自己重新擁有那些名利,並不是一件多麼難的事。
盧雲爭執了一陣,突然發現了姐姐。當下他蹦跳地朝她走來,喚道:“大哥。”
這次倒是叫得順溜,盧縈衝他一笑,點頭道:“表現得很好,繼續保持。”
盧縈臉一黑,哼了一聲後,學着她靠着船舷,小聲問道:“姐,你在想什麼?”
盧縈道:“我突然發現,身爲盧文後,我在江州的起步,會比剛到成都時有趣很多。”黑暗中,她的雙眼熠熠生輝,“剛纔那個範氏姑子說到他族伯在青應書院有影響力一事時,提醒了我……阿雲,也許我此番到了江州,可以試着投奔一個世家,成爲他們的‘門’客幕僚。或者,我可以到其中某個書院去看看,也許那裡會有適合我的位置。”
送上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