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渼不明白陳浩爲何有此一問,因此稍稍微怔之後便轉憂爲笑道:“陳兄此舉是在考校愚弟不成?若是陳兄問及其他,或許愚弟未有陳兄學識廣博。然愚弟身爲皇子且是愛茶之人,豈會品不出此茶乃是雀舌!此茶葉形狀小巧似雀舌而得名,其香氣極獨特濃郁,若是愚弟所料不差,此雀舌茶乃是產至武夷!”
見李渼怡然自得對此津津樂道,陳浩頷首點頭默然不語。對於李渼能夠品出茶名出處,他絲毫不覺得意外,雀舌茶聞名已久乃是宮中御用貢品,因此對於精通茶道的李渼而言識別起來並非難事。陳浩替李渼斟上一杯茶水,隨後纔開口道:“殿下果然是深通茶道其中三味!那不知殿下對這雀舌茶可有研究?”
“哦?何出此言?”李渼乃是聰慧之人,伊始認爲陳浩是在考校於他,如今看來絕非想象的那般簡單。
陳浩輕呷一口清茶,繼而隨意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盞輕聲道:“添爐烹雀舌,灑水浄龍鬚,飲茶自古便有一番學問,豈不知這飲茶之道也有諸多不同……”
“願聞其詳!”李渼聞聽此言頓時來了興致,他可是知道陳浩出口必定不是俗語,因此李渼對此很是期待。
“只是不知殿下是想飲凡夫之茶,還是品帝王之茗?”陳浩雙目含笑的看向李渼,繼而略帶深意的輕聲說道。
“這……”
李渼聞聽此言陡然色變,一時間心頭不禁狂跳。李渼沒有想到陳浩會問及這般尖銳的問題,雖然他貴爲皇子,而且將來可能是太子、天子!但是這畢竟只是將來。如今即便他心中有此種念頭,但是也不敢輕易言於人前。
因此李渼此刻心中震驚之餘,認爲陳浩此言不過是一時戲言。於是壓低聲音沉聲道:“陳兄此言是在說笑否?”
陳浩未有迴應李渼,而是低首面沉似水,靜而不語自顧品茗。李渼見陳浩如此神色,便知曉陳浩不是在說笑。於是在神色閃爍不定後,便鄭重的詢問道:“飲凡夫之茶如何?品帝王之茗又如何?”
“飲凡夫之茶,世人皆可飲得,無所謂尋究其味、無所求銘感其覺。可高朋滿座聚而歡宴,亦可自斟自飲以慰心安!”
說到此處陳浩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鄭重說:“品帝王之茗,天下間少有人焉,即使歷代帝王也未有幾人能夠品得帝王之茗!爲何?其因在於帝王之茗,品之不易也。煮茶須得三段文武火,伊始三分文火,中間三分武火,最後三分文火以延其溫。此乃三段文武火,九分焚乾坤!”
嘶!
李渼被陳浩這一番高論驚的是啞然失色,他何曾聽過有人對煮茶有這般見解。於是更加聚精會神的仔細聆聽,他知道陳浩一定還有下文。
果然不出李渼所料,陳浩只是短暫的停頓之後,旋即接着道:“待一切工序皆已完畢,首次注湯(添水),其味幽蘭且有清香,水中香高甚是甘甜,不過卻略帶火味多飲不宜;再次注湯之後,水中清香越加幽美,杯蓋香揚水醇厚;三次注湯,水中香氣甘醇,湯水正巖味顯;四次注湯,杯蓋香轉幽遠,水甘甜有巖骨感;待五次注湯之後,品後口舌生津脣齒留香,令人回味無窮……故此有言:帝王之茗五注湯,金盞玉壺孕無疆!”
……
此刻的書房內分外的安靜,陳浩說道此處已經將話說完,而李渼在聽了陳浩的高論之後陷入了深思。李渼自然不會認爲,陳浩今日無事與他談論什麼茶道。此刻他的心也漸漸的平復了下來,對於陳浩的良苦用心他也是甚是感激。
其實陳浩所謂的凡夫之茶、帝王之茗,不過是陳浩想讓李渼明白此刻自身所處的位置,如今身處高位離皇位已然不遠,就不該如凡夫之人那般意氣用事。而其中的‘三段文武火,九分焚乾坤’,是在提醒李渼做事須得循序漸進,不可意氣用事壞了大局。至於最後的‘帝王之茗五注湯,金盞玉壺孕無疆’,不過是在明示他治國之道在於徐徐圖之緩急有序,多番推敲之下方可確保國策萬無一失。
同時也暗指成就一位合格的帝王,須得經歷許多波折。由性格外放轉變爲成熟內斂,是一個修煉的過程。最後將兩者合則爲一,也就是:三段文武九分火,帝王之茗五注湯。其中九與五,其實也就暗喻着九五之尊!因此帝王之茗便是如此矣……
明悟其中深意的李渼於是豁然起身,隨後言辭懇切恭敬道:“陳兄短短几言已然道盡君王之道,讓愚弟收益匪淺!請受愚弟一拜!”
李渼說着便要向陳浩行師生之禮,陳浩見狀慌忙予以勸阻,這種師生之禮陳浩可受不起。一直以來陳浩都不敢居功自傲,即便李渼一直稱他爲兄長,他也不敢坦然自居。雖然陳浩曾經也是多番勸諫,只是李渼執意如此他也沒有辦法。
如今李渼向他行此等大禮,他陳浩又豈敢受之,於是慌忙勸諫道:“殿下不可!下官受不起!殿下一直與下官兄弟相稱已然折煞微臣,如今斷不可陷下官於不義!既然殿下明瞭下官話中之意,想必心中鬱結也已解開……”
李渼舒心一笑繼而點了點頭,此刻心情大好的他,又向陳浩探討了一些政務上的事情。如今的李渼受了淮河工事的打擊之後,對於處理之事也是三思而後行,尤其是要與陳浩商議之後才確定是否可行。待商討完政事已經時至傍晚,李渼見天色已晚且急需回宮探望李忱,於是便起身告辭離開了學士府。
看着李渼離去的背影,陳浩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今李渼能夠察納雅言,且事事謙遜懂得取捨,這正是作爲有道明君的基本條件。當日陳浩在宮中應李忱的要求替其診斷了病情,得出的結果便是毒已深入骨髓,恐怕已然時日無多。如今宣宗李忱其餘皇子皆是年幼,且又獨喜雍王李渼,因此這也將預示着,李渼將要成爲的大唐皇帝。故此現在只待宣宗李忱將逼宮謀逆一干人等問罪,一切也將會塵埃落定。一更。-- by:89|10054299 --